再過一會兒天便要亮了。
四麵光禿的高山圍著中間一塊沉降的陸地。陸地最中央有一塊深不見底的湖泊,在月光的照耀下,湖泊深藍偏黑的顏色看著十分危險卻又閃著微弱的光。而湖泊中間又有塊憑空而出的孤零零的岩石。岩石上架著一口大鍋,沸水的熱氣嫋嫋直上。
因著風大,山穀傳來呼嘯的聲音,盤旋許久,哀轉久絕。山風裏混雜著血腥味與酸臭味,還包裹著那柴火燃燒的炭火味。
柳弦月說,一般這類儀式都要在日光初蒙時進行。也就是說,他們要在天剛亮時趁機將薛蘊之給救下來。
謝止礿站於東麵最高的山頂,向宋弇傳音:“我現在到了他們祭祀的地方,柳弦月在我邊上,你在哪兒呢?”
宋弇很快回道:“西麵最高峰。”
宋弇回完,謝止礿便見到西麵亮起了一團深藍色的火焰。
謝止礿望了望腳下被他弄暈的守衛,也問向宋弇:“你那邊有看守麽?”
“有,被我弄暈了,還有弓箭,弓箭帶毒。”
那便有些難辦了。
這兩座山的山腰皆有許多可以落腳的地方,且這些落腳點皆有火把光亮。光謝止礿站著的這個山頭便能看到宋弇站的西麵山峰有五至六個守衛。
若他們貿然下去救人,即使弓箭未能射到致命處,箭頭上淬的毒也可能給他們帶來殺生之禍。
於是謝止礿問道:“柳姑娘,你有什麽法子可以避開這群守衛嗎?”
柳弦月立刻道:“我有帶著粉末,可以等薛蘊之現身後灑下來,迷惑視線,接著你們趁機救人。”
謝止礿覺得此法可行,便對宋弇說了一下。宋弇沉思片刻,又道:“現在山風大,這粉末能支撐多久,若是在下麵與人周旋,煙霧散開就危險了。”
柳弦月:“這考慮也對。不過我還能用銅鈴控製他們的思維,隻是我靈力有限,不確定能控製住多少人。再者,如果這些守衛也是扣扒,那可能根本不受我控製。”
扣扒善迷人心魄,在學習此類術法時為了避免反噬自身,也會一同學習抵抗幻術的法術。
謝止礿便道:“我也可以用靈力控製他們,這便是第三重保障了。”
柳弦月點頭:“我會在高地觀察情況,實在不行便一個個殺了他們。”
“……”謝止礿微窒,“柳姑娘,人還是不要殺戮過多。”
“你是怕下地獄麽?我早已殺過人,殺一個與殺多個並沒有任何區別。”
謝止礿搖了搖頭:“並不是。隻是我覺得人之所以為人,皆因其心中有良善,若失去了對生命的畏戒,便會變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他說完又朝柳弦月笑了笑,“人變得麻木不仁是很可怕的,會猶如身處迷霧中,沒了前進方向便沒了活下去的動力。”
柳弦月微微一怔,露出些許苦笑:“謝公子一片冰心,隻是我——”
她話說到一半便不願再說下去,最後話鋒一轉,直言道:“不多說了,時候快到了,我們還是快些商量如何將薛蘊之救出吧。”
然後謝止礿便與宋弇商量著從何處攻下,哪個地方守衛的盲區較多,不易被發現。
宋弇道:“我於西麵處直接下山,將圍著祭壇的一圈守衛皆引過來,你趁機截下薛蘊之。”
謝止礿點頭,看著孤獨岩石四周一圈深不見底的湖泊好奇問道:“可是他們是如何將鍋與人都放置在這岩石上呢?”
柳弦月指了指岩石一側:“你看著那邊。”
謝止礿定睛一看,洛巴人造了個簡易的繩網做的階梯,將岸邊與岩石連接了,這樣鍋與人就皆可以上去了。
“那不如我將薛蘊之救到後就將繩網砍斷,防止有人上來。薛蘊之不是會操控石頭人麽,我倆便乘著石頭人逃跑。”謝止礿道。
三人便這麽商議好了,謝止礿又問:“那師父呢?”
宋弇還未回,一直默默聽著的謝似道便說:“為師下去就隻會添亂,還是呆這山頂上等你們辦完事兒一起走了。”
謝止礿覺得不妥,謝似道便又催促著:“就這麽說定了。”
等了一會兒,天空露出魚肚白色,沉睡已久的大地也終於露出原本的樣貌。而站於頂上的這幾人也得以見到底下的全貌。
那湖泊藍得比寶石還要藍,幾乎不像凡間能有的事物。而湖泊兩邊放著幾堆白骨,看形狀就知是人骨。
也不知這美得近乎妖冶的湖泊下深藏著多少無辜之人的性命。
祭壇周圍站著兩個帶著麵具的人,半邊未穿衣服,露出精壯的膀子,每人一手一把剁骨刀。而底下則圍著一群拿著劍茅槍戟的守衛。謝止礿數了數,底下大約有二十多人。
緊接著,薛蘊之便出現在了他們的視線裏。
薛蘊之雙手雙腳皆被捆著。兩守衛拿一根長扁擔就這麽朝天著將他挑著,嘴裏塞了塊布,隻能嗚嗚地叫著。
與之前在高閣上的壁畫一致。
實際上薛蘊之也未叫多久,他像個乳豬般被兩個人挑著,一步一步踏上祭壇。底下湖泊泛上來的寒氣都比他心底泛上的寒涼要暖和。
他抖著身體,眼淚在眼眶打轉。
他腦內不斷過著幾句酸詩,什麽“士為知己者死。”什麽“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又什麽“人生有死,死得其所,夫複和恨。”
可是他這死無論怎麽想都憋屈得很!
既不是為國捐軀,又不是為知己,自己也沒能成什麽人傑。竟然是在異國他鄉活活被這一群愚昧不堪,落後迷信的人給煮了吃!
薛蘊之越想越難過,眼淚嘩嘩地往下流。
他又不是唐僧,吃自己的肉到底有什麽用啊!
“轟隆——”
他被人挑著,終於在鍋上停了下來。
緊接著,手腕與腳腕處的皮膚一涼,捆著他雙手雙腳的麻繩竟被直接砍斷了!
薛蘊之嚇得趕緊雙手雙腳抱住棍子,整個人在上麵如陀螺般轉了一圈。
那兩個戴著麵具的人走過來,隻露出兩雙毫無表情的眼睛。
他們用羌族語說了幾聲,薛蘊之沒有聽懂,但看他們拿著手上的剁骨刀就知道他們這是嫌自己不配合,竟然想先放血,再把自己剁了,做成肉塊放在鍋裏。
薛蘊之急得渾身是汗,手心因汗液濕透,又抖得厲害,竟快抓不住了。
他緊閉雙眼,內心絕望喊道:“救命啊!!!”
刹那間,底下突然傳來一陣打鬥聲。
而他四周也似有兩聲悶哼,緊跟著一聲重物落水的聲音。
薛蘊之猛地睜眼,便見謝止礿握著一人手腕。隻聽“哢噠”一聲,大漢手腕被他硬生生擰骨折了,剁骨刀掉在地上又砸了自己一腳。謝止礿趁機猛地一踹,將那光膀大漢直接踹進水裏。
而那口盛著沸水的鍋也早被謝止礿一腳踹翻至湖泊,此時隻有個肚皮翻在湖麵上打著彎。
薛蘊之熱淚盈眶,趕緊從棍子上下來,扔了嘴裏的破布便哭嚎道:“小謝,你真是我的英雄——!”
“你先把那梯子砍了再說!”謝止礿說話間又把一人打了下去。
此時祭壇上隻剩兩名敵人。
薛蘊之哦哦了幾聲,繞著祭壇轉了一圈,哭道:“這山怎麽突然起這麽大的霧,我看不見梯子在哪兒了。”
“……”謝止礿差點一口氣沒喘過來,無語道,“那你看著有沒有人上來吧。”
話音未落,便真的有守衛提著武器上來了。
薛蘊之看著霧中鑽出個人影,惡向膽邊生,立刻雙手合十,召喚出石頭小人。
守衛拎著刀,姿勢做到一半,石頭小人便用腦袋將那守衛頂了下去。
繩網做的橋本就難以站立,守衛被石頭小人一頂,立馬站立不穩,後空翻著反向滾了下去,聽後麵此起彼伏地驚叫聲,像是滾下去後還將後麵的人一同砸倒了。
薛蘊之胸中出了口惡氣,抄起腳邊的剁骨刀,猛地一砍!
繩子未斷!
薛蘊之慌了:“小謝,這繩子不知是什麽材質的,砍不動啊!”
“……”謝止礿二話不說,點燃幾張火符便朝薛蘊之飛去。
薛蘊之接著火符,將其扔在繩子上。
誰知扔在繩子上許久,火符都已變為灰燼朝四麵八方散去,這繩子依舊完好無損。
“要死要死,這繩子砍也砍不斷,燒也燒不斷。”薛蘊之抓狂。
眼看著煙霧裏又隱約出現人的輪廓,剛剛滾下去的那群守衛又要卷土重來,薛蘊之急眼,又拚命砍著繩子。隻是刀都被砍出缺口了,這繩子還是絲毫未損。
“宋弇!火!”謝止礿解決完最後一人,對著山穀吼道。
一團深藍色的火焰立刻騰空而出,像隻藍色火鳥,豔麗又熾熱地在空中回旋一周。
它剛穿過繩網,便聽“砰砰”幾聲,底下傳來好幾聲落水的聲音。
“成了成了,燒斷了!”薛蘊之興奮叫道。
謝止礿卻擦了擦額間的汗,嚴肅道:“現在高興為時過早。”
原來這霧氣終於還是承受不住這麽長的時間,漸漸消散了。
此時又露出了山穀原本的樣貌。
薛蘊之朝底下看去,立刻頭皮發麻。
不知道什麽時候起,山穀底下竟出現了密密麻麻的人群。這些人皆不是扣扒,也不是守衛,而是洛巴千千萬萬的普通民眾。
他們雙目空洞,四肢僵硬地湧向湖泊,竟像是飛蛾撲火般,一個接一個地紮進了湖水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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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爵烏龍茶:
晚了晚了,謝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