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止礿覺得自己已經進步了。
從不願雙手沾上任何一人的血,從想救天下所有人,到會為了珍視之人主動拿起劍,讓純淨無暇的魂歸沾染鮮血。
可他再怎麽將自己的心練成鐵石心腸,也無法眼睜睜看著熙熙攘攘的人群就這麽被控製著,前赴後繼地奔赴黃泉。他們何其無辜,又為何要因為兩族的相爭白白搭上性命。
思及此,他立刻將魂歸狠狠插入地麵,接著手背在劍身上狠狠刮擦。
皮肉綻開,鮮血便也流注下來。
有些鮮血順著魂歸純淨的劍身滴在了地麵上,有些則流淌在他的手臂。
謝止礿從懷中掏出毛筆沾血,在地上筆走龍蛇,畫出陣法。然後他右腳一跺,以魂歸為中心,鮮血所畫之處皆泛起刺眼的白光。
十串血珠從地麵升騰,繞著謝止礿的周圍轉圈。
“撕拉——”
謝止礿從身側撕下一縷布,然後用牙咬著布在手背纏繞好幾圈。
“三魂七魄,聽吾之令——”
“謝止礿!”
宋弇將最後一個守衛踹到湖泊中,高聲怒吼:“你不要命了?!”
“我沒事,我要救人。”
或許會有人說,這些人又不是大梁人,這些人說不定吃過人肉,這些人誰知背地裏如何惡貫滿盈,有什麽值得救的。
但謝止礿救人從來不會因為他是大梁還是其他的什麽人,吃過人肉也罷,惡貫滿盈也罷,自有他們得到報應,遭受懲罰的那一天。
但不是現在。
現在的情形他們就是無辜的,不能苛責受害之人完美無缺。
況且,即使萬人裏隻有幾個清白之人,也不能因為處於惡徒中而讓他們共同丟失性命。
寧可錯殺,不可放過。這句話不是懲惡揚善,也不是謹小慎微。
這是純純的反人性,恐怖主義。是以正義之名為自己的殺戮遮擋了一層遮羞布,讓自己淪為惡鬼,同惡相濟。
“嗖——”
一隻白羽箭從高處射下,薛蘊之操縱石頭小人一把將那箭從中間折斷。
接著十幾發弓箭又從天而降,宛如顆顆帶毒的流星。
情形陡變!
柳弦月製作的煙霧散去後,幾人便充分暴露在山腰守衛的視線中。
柳弦月的叫喊從頂部傳來:“我的控製之術對他們好幾個人都起不了作用!我這就下去把他們全宰了!”
說完東側山上便有黑影“轟隆”墜入湖泊中。
宋弇拎著滅靈朝西側趕去,將那群射的毒箭砍了,道:“謝止礿,不要勉強。你還需留著靈力渡師父的最後一魄。”
“我知道的,其實現在已經是在渡最後一魄了。”
謝止礿握住魂歸,繃帶處血滲了出來。魂歸快速顫抖,發出尖嘯。
“三魂七魄,聽吾之令。肅邪祟,清惡鬼!”
謝止礿所在的這塊區域,白光大作,竟比日光還要猛烈!
“吱——”
人群停了,卡在岸前不再挪動一步。
一排又一排的人湧過來,一排又一排的人因謝止礿與魂歸的淨化之力而卡在半途,四肢僵硬,無法再往前。
整座山林寂靜無聲,充斥著密密麻麻的人群,此刻卻連針掉落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柳弦月說,最後一魄藏在洛巴萬千民眾的意識裏。
他一開始還不明白,什麽叫藏在洛巴萬千民眾的意識裏。但在這群民眾聚集起來,邪祟氣息濃厚,黑霧滔天後,他終於知道柳弦月的意思。
宋弇的神識裏被帕卓打入了謝似道與邪祟相結合的“非毒”,如此便隻禍害宋弇一人。來勢之猛,隻能由身為神魂師的他侵入意識,揪出邪祟並立刻斬殺。
而最後一魄“伏矢”,便被帕卓分散打入了每個洛巴民眾的意識中。
伏矢本是掌管人精氣的魄。人食五穀雜糧,故會產生許多糟粕與濁氣,伏矢作用便是將這些雜物排出體內,留下精髓供腦儲存。
與邪祟一結合,功能便產生了倒轉,去掉精華,留下了糟粕。
所以無論帕卓說什麽,他們都會毫不懷疑,並嚴格履行。
他們視買賣人口為正常,將奴隸看得比牲畜還要低賤。他們覺得食有福之人的血肉便能給自身帶來福氣。
無一人跳出來說這是不對的,因為無一人清醒。
與邪祟結合後的伏矢將他們的神智,身為人的悲憫與反思全部吞噬了。
謝止礿緊閉雙眼,心中悲痛,原本未受傷的手都從五指縫隙中滲出血來。
要淨化幾萬人的靈魂何其困難。
“啊——”
他感受著幾萬民眾的悲鳴,被殘害之人,加害之人,皆在被他硬生生剝離掉腐朽的伏矢後爆發出了足以將人貫穿的慘痛。
薛蘊之又召出好幾個紙片小人,攔住上方的箭矢。
謝止礿已雙膝跪地,頭發的綁帶不知被什麽東西劃破了,長發垂至腰側,身上穿著的袍子也被劃得像塊破布。
薛蘊之趁著箭雨變得稀疏,趕緊走至謝止礿的邊上。
他看到謝止礿緊閉雙目下的兩行血淚後,手握住魂歸的劍柄,抖道:“小謝,我來幫你。”
“不用。”
謝止礿在如驚濤巨浪般的驚叫中分辨出薛蘊之的這聲響,猛地哇出一口血,勉強維持著神智道:“快了,就快了。”
他聽到百鬼同哭之聲被魂歸輕柔的呢喃漸漸安撫,而那濃厚如墨般的哀怨之氣也被那道白光蠶食抹淨。
那些站於岸邊最靠河岸的百姓最先清醒過來,在看到自個兒半隻腳已踏入湖泊中後嚇得趕緊抽回了腳。然後被一陣溫暖又帶著些慈悲的情緒裹挾,每個人就地坐在河岸,如孩童般哭了起來。
頂上的群箭氣勢也弱了許多,柳弦月與宋弇已將守衛解決了大半,一切都將好轉!
薛蘊之趕緊抱住謝止礿肩頭,高興到熱淚盈眶:“小謝,快結束了,快結束了。”
謝止礿睜開眼,擦了擦五官留下的血痕,懵懂道:“結束了?”
“對啊,你看,他們都快恢複意識了!”
謝止礿往下麵看,果真,最外側的人群還在僵持,可最裏側的人已互相抱著痛哭,像是剛經曆了一場浩瀚劫難。
那邪祟的壓迫感也漸漸小了,黑氣將散,黎明曙光將至。
謝止礿終於有些放下心來,魂歸剛一脫手,便聽到一個冷漠又嘲弄的聲音從腦袋上方響起。
“你們是不是有些太過天真了?”
謝止礿瞳孔驟縮。
他猛然抬頭,便見帕卓騰空站於黑霧之上,將那日光遮得一幹二淨,手上還提著不斷掙紮的木偶小人。
“師父!”謝止礿驚叫。
羊角麵具下,帕卓歪起一邊嘴角,嘲諷道:“不夠啊,這些怨氣還不夠。”
說完,左手緩緩抬起,方才百姓間消散的黑霧又重新凝聚,那股壓迫感又如泰山壓頂般壓了下來。
最外層的人眼神失焦,又動了起來。
“不要,不要過來啊——!”
“父親,父親,是我呀!”
“你認不出我了嗎,你醒醒!”
被重新控製的那些洛巴人,竟開始殘害同族,對著往昔親眷,毫不猶豫地啃咬下去!
一時間,鮮血漫溢,哀鴻遍野。
謝止礿站起身,看著底下的地獄繪卷,雙目皆是眼淚。
他拔出魂歸,惡狠狠地抬起頭,眼神狠厲,似是要將帕卓千刀萬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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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爵烏龍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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