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山看了看狐妖,彈了彈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利刃。

狐妖對那小將說道:“快放下手中兵刃。”

那小將早被狐妖一番話說得心中冷笑,臉上表情也不太好看。他瞪了狐妖一眼,憤憤地離開了。

狐妖滿不在乎,連一眼都沒瞧那小將,畢竟若是她此舉能將那位大人給救回來,那她的功勞可就大了,這營中,還有誰敢小看她。那些個小兵小卒的,根本就不值一提。

山山抿了抿唇,像是在壓抑住自己將要噴發的脾氣,她打了一個手勢:讓她帶我去藥房。

鬼老板心思一轉,馬上就明白她想做什麽事情了。

隻是不等他開口,狐妖就著急道:“她說什麽了?”

鬼老板輕輕地瞥了她一眼:“讓你帶她去藥房。”

狐妖眉頭一鎖,追問道:“這連瞧都沒瞧過,去藥房有什麽用處?”

可鬼老板說完,就把眼睛一閉,任憑那狐妖怎麽吵鬧,都不理會那狐妖了。

狐妖沒辦法,隻好一路引著山山進了藥房,她想在山山麵前博得一點好感,便一直熱情地和山山介紹一些無關緊要,但聽起來又十分有意思的小事情。

山山倒是有一些訝異,沒想到事情到了這樣的地步,這狐妖竟也沒讓歡喜衝昏了頭腦,還是警惕著她,以免讓她探聽到任何有關那位大人的消息。

不過倒也沒什麽,橫豎她也不是衝著那位勞什子的大人來的,她的目的隻有一個,那就是送鬼老板出去,其他的,便不歸她管了。

所以她進了藥房之後,也是規規矩矩地按著她所嗅到的那種焦糊的、腐爛的氣息配了祛味防腐的藥草。這樣的味道,她隻在被燒焦的死人身上聞到過,就是不知,那位大人連肉身都要腐敗了,為何不肯去輪回轉世。

而且他手段似乎頗為了得,竟能自己做了一個小陣,讓屍首腐敗得慢一些。如此看來,她倒是碰上了設陣的大能了,或許,他便是“義憤軍”那位會使白瞳術的軍師?戰前法陣抗敵的時候,她也曾去過一次,給神君打下手,隻是對方總是龜縮在營帳之後,倒是從未見過真容。

若是……山山研藥的手頓了下來,若是能將他殺了,算不算替神君報仇了?

“怎麽了?”狐妖馬上就覺察到了她心神的變化,湊上前來問道。

山山思緒被打斷了也不慌亂,隻信手將碾藥的石器遞給她,用手劃拉了兩下,示意她將藥草碾碎。

“罷了,救鬼老板為上。”她如是想到,斷絕了自己節外生枝的心。

就算是手上碾著藥,狐妖那一張嘴還是說個沒停,邊說,餘光裏都注意著山山的一舉一動,雖然此舉有些不動聲色,可山山在大山裏久住,早就練出來被牲畜看兩眼也有感覺的神技來,狐妖那隱晦的眼神根本就不算什麽。

她打了個哈欠,往牆上一靠,幹脆小憩半晌。

等那狐妖好不容易將藥碾好,喚醒她的時候,日頭已經開始墜下去了。

山山伸了個懶腰,將碾好的藥配成十個八個小藥包,一股腦塞進她懷裏去。

狐妖手忙腳亂地接過,訕笑著說道:“不如姑娘和我一起去?”

山山垂著頭,神色淡淡的,並不中計,隻是在門口尋了個地兒,將頭靠上去,抱著胳膊閉上眼。

淺橘色的晚霞映在她臉上,在眼睫下落了一片小小的暗影。

狐妖咬了咬唇,對藥房門口的守衛打了個眼色,便捧著藥包離開了。

腳步聲漸遠,夕陽顏色越發濃重了起來,扯落了山山肩頭的長發,蓋住了半張臉,紅唇微翹,淹沒在黑發之中。

不多時,狐妖就跑回來了,衣裳和長發一起隨著暮色加深。

她支著膝蓋,有些氣喘地說道:“請姑娘隨我來。”

山山緩緩睜開了眼睛,目光滑過她冒著汗珠的額角,垂下,瞥見了她鞋邊沾惹的黃土。

“竟還是懷疑我,為此不限費勁地回了一趟河邊,確認蹤跡。”山山在心裏輕笑了一聲,想道,“看來,這藥管用了。”幸好她早在附近做了一個”窩”,保管這群妖看了,會以為她就是打小住在這裏,土生土長的大山生靈。

她垂眸不語。

“請姑娘隨我來。”狐妖的聲音更低更柔和了,還帶著一絲敬畏,將手遞到山山麵前來,做了一個“請”的姿態。

山山這才抬頭看了她一眼,站起身來,示意她帶路。

狐妖簡直要喜極而泣了,她一路領著山山進了上次那房子。

屋裏,那不索勒已經大馬金刀地坐著了,臉上的目光帶著審視,上下打量著山山,不很信任。

山山滿不在乎地往角落一站,雖是隨便後退了兩步,卻站了一個能夠麵觀八方,同時避免了被人偷襲的地方。

那不索勒目光霎時就變了,那的原本不屑收好,成了如箭的犀利。

“這藥包果真是你做的?”

山山不高興地翻了個白眼,像是不滿他打量的目光,連點頭都不屑了。

狐妖趕緊替山山回道:“那不索勒大人,這藥包是我盯著她做的。”

“嗯。”那不索勒也不是很介意山山此舉,若是有本領的,鬧些怪脾氣也無可厚非,若是那些沒有本領又偏要作怪的,那他就將她腦袋扭下來,當瓜啃了。

“可有把握治這病?”那不索勒指了指床榻處高高隆起的被子。

山山在心裏冷笑,還真當這世間有異術可生死人肉白骨呢!世間什麽事情不是一報還一報,若是這肉給了白骨,那原本這人就須得成一具骨架子。這世間,本就沒有什麽無本的買賣,便是神君,想要救這世間生靈,不還要犧牲自己的萬年光陰?

雖則如此,可她此行又不是真的當神醫來的,隻是到了此刻,這些生靈還不忘試探,實在是謹慎得讓她忍不住想要改變計劃,將**那生靈先弄死再說別的。

她冷笑了一聲,目光順勢落在那不索勒所指的地方,卻沒有任何動作。

那不索勒麵色一冷,就要發作。

狐妖趕緊攔住:“那不索勒大人,這姑娘是個又聾又啞的,恐怕不知道我們在說什麽。”

那不索勒濃眉一鎖:“我去將那鬼老板弄過來。”

他風風火火地邊走了,不多會兒,又風風火火地回來了。

鬼老板還是被囚在那法陣之中,隻是法陣被移過來,無形中受到了損傷,倒是鬆動了兩分。

“問她,可有把握治這病?”那不索勒指了指床榻。

鬼老板冷淡的眉眼抬起,不看那不索勒,反倒看向那狐妖。

“這是我們那不索勒大人,他能助你找到你的妻子。”狐妖解釋道。

鬼老板這才冷著臉,垂著眸,像是對此間事不感興趣一般,不是很甘願地打著手勢。

山山瞥了那不索勒一眼,高傲地走向前去,撩開帷帳,看了幾眼,麵無異色地轉過身,微一點頭。與此同時,不忘在眉眼中流露出些許為難來。

“你到底能不能行!”那不索勒雖然莽撞,倒也不是全然無心機的,山山那麵容底下的為難,他看得清楚。

鬼老板照著打手勢。

山山抿唇,蹙眉,沉吟許久,才伸出五根……頓了一下,又緩緩加了兩根,攏共七根指頭來。

“什麽意思?”那不索勒被山山磨得急躁,恨不得掄起桌椅一通橫掃。

狐妖猜測道:“神醫可是需要七天的時間?”

鬼老板冷臉,朝著山山打手勢。

山山恢複了自己的冷傲,微微點頭。

那不索勒激動地上前幾步,握住了她的雙臂:“當真!”

他手勁大,捏得山山雙肩陣陣發痛,她都要懷疑,自己的肩膀會被他生生捏碎。

她從身上摸出一瓶藥粉,朝那不索勒灑去。那不索勒不設防,吸入了半數,一張臉和半隻手瞬間起了一片紅疙瘩,又癢又痛,難忍得很。

那紅蔓延極快,轉眼便轉到了另外一隻手上、脖頸上。

山山趁機脫身而去,施施然從身上摸出另外一瓶藥粉,朝那不索勒扔去。

狐妖在一旁看著,險些要拔出身上的匕首壓到山山脖子上去。

那不索勒癢痛難忍,也顧不得那瓶子東西到底是藥是毒,就往嘴裏倒去。

過了好一會兒,那股子痛癢難抵的勁兒才退了下去,紅疙瘩也漸漸消退了。

那不索勒爬起身來,往山山走來。山山將手貼在腰上,警惕地看著他。

“神醫且慢!”那不索勒抬手,“剛才是我不對,一時高興過頭了,才會做出這樣的舉動來,任憑神醫怎麽責罰,都沒有關係。隻是我這弟弟,遭受劫雷牽連,實在無辜,還請神醫救他一命!”

山山抿著唇,懷疑地打量著那不索勒,像是在思索到底要不要信他。心裏卻在冷笑,好一個無辜,好一個牽連。

那不索勒從身上抽出一把匕首,眼也不眨地從身上割了一塊肉來,拋在山山麵前。

“那不索勒願以肉身起誓,方才所言,絕無半點虛假!若有欺騙神醫之舉,便令我受天雷刑罰,神魂湮滅。”那不索勒說完,垂著頭,靜候山山回答。

狐妖催促鬼老板:“趕緊和神醫說。”

鬼老板抬起頭看了山山一眼,又重新垂下眸子,一字不差地打著手勢。

山山挪了挪腳尖,她有些複雜地看了一眼垂首半跪的那不索勒,倒是有些敬佩他此刻所做的一切。

方才雖然隻是匆匆幾眼,可她已經看出來,那具軀體乃是妖族所有,而且還是已經化成了人形的蛟。一條即將成龍的蛟在人形的時候被劫雷擊中,蛟身焦糊蜷縮成一團爛肉,已經隱隱傳出來腐臭,雖然此刻那些臭味和腐爛的肉都被藥包所掩去,可也攔不住他早已身死的事實。

隻是,既然肉身在此,為何魂體卻不見蹤影?她看得分明,這蛟,根本就沒有入輪回!

許久,她才向前幾步,扶起了那不索勒。

那不索勒在看到那一雙赤足朝自己移過來的時候,就已經高興得涕淚橫肆了。

他抹了一把臉:“讓神醫笑話了。”

山山將他虛虛扶起之後就後退了幾步,抱手防備地看著那不索勒。

那不索勒此刻倒是全然不在意了,他對狐妖說:“眉娘,你去安頓好神醫,有什麽要求,盡管提,你也盡管替神醫辦。”

狐妖眉娘欣然領命。

山山瞥了一眼天色,淡月微雲,霜寒,霧靄濃。

眉娘極會看臉色,見狀馬上說道:“我帶神醫去用飯、歇息。”

山山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抬腳朝關押鬼老板那處的陣法走去。

眉娘心中疑惑,快步跟上。

山山頭也沒回,一路疾行,走到鬼老板跟前,和他大致比劃了一下自己的打算。鬼老板蹙眉,眉宇之間有些隱憂。

山山:你該知道,我們拖不得。

鬼老板看了一眼追上來的眉娘,沒有動作。

山山繼續比劃:你就算把你知道的全告訴我,也沒有用,你手上那群傻子,沒人叫得動,那才是我們此次西南一戰,勝負的關竅所在。此戰,你比我更有用。

鬼老板蹙眉,像是在思索。

眉娘問道:“神醫說什麽了?”

那不索勒也看向鬼老板。

山山下猛藥道:我已傳位給艼兒,他生性善良,道行卻並不深,你若不設法輔助他,他怕是難享這人族第一門派的掌門之尊。

鬼老板抬眼,開口道:“她說,若我能助她進寒蟬洞窟,她便有辦法讓我出這法陣。”他勾唇,略有些譏諷地說道,“我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