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佑被推得倒在一邊,伏在禦榻的扶手上咳嗽,咳得眼淚沾了滿臉。他在朦朧中看到皇帝踩著滿地碎片的地板走了出去,厚重的殿門打開,又重重關上。

殿內在暴風驟雨後突然安靜下來,馮可探頭探腦地在門口看了一眼,立即被裏頭的慘狀嚇住。趕緊小跑著上前,將韓佑扶起來,“韓侍郎,這……這是怎麽了?”

韓佑喉嚨很痛,說不出話來,隻搖頭,用袖子掩麵,擦掉臉上咳出來的眼淚。

馮可看到他脖子上觸目驚心的指印,聯想到剛才皇帝走出門去的臉色,大概猜到他們發生了什麽。手腳麻利地收拾了亂成一團的禦榻,又給韓佑倒上一杯溫茶,在旁邊站了一會兒,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地勸道:“哎,韓侍郎,您這是何苦呢?”

見韓佑不說話,他又道:“陛下還是個孩子,您何必跟他置氣。這麽多年了,您還不了解他啊?忍讓一下就過去了。”

韓佑搖搖頭,指了指喉嚨表示自己現在沒辦法開口,請馮公公見諒,又喝了一口水,把杯子放在一邊,站起身準備離開。

馮可見他脖子上的指印紅得嚇人,拉住他讓他等一等,然後在旁邊的架子上取下一個紅木方盒,打開來,從裏麵拿出一個青釉弦紋的小瓷瓶遞給他:“侍郎大人用一點傷藥吧。”

韓佑伸手在脖子上觸了觸,碰一下都覺得疼,便接過瓶子,用口型說:“多謝。”

馮可扶著他,小心翼翼地繞開地上的碎瓷片,走到門口又停下來看了看天色。此時還未過申時,天色尚早,馮可想了一下,躬身對韓佑說:“大人等一下,我去安排個馬車送您回府。”

馮可是宮裏的老人了,知道韓佑這個樣子從宮中出去,若是被有心人看到,不知道會在京中傳成什麽樣子。而韓佑也明白這個道理,立刻會意地點點頭,用口型說:“馮公公費心了。”

韓佑等在門口的這麽一小會兒,幾個內侍悄無聲息地進了殿,輕手輕腳地收拾被弄得一團糟的禦榻和地麵。長樂宮裏的人都聽到了剛才皇帝摔東西的聲音,以及那一聲帶著雷霆之怒的吼聲,各自戰戰兢兢不敢大聲出氣,更不敢抬頭看韓侍郎一眼,埋著頭做完事情又埋著頭悄悄走了。韓佑往裏看了一眼,殿內又恢複了平日的潔淨規整,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馮可很快回來。車是他親自找來的,直接停在了長樂宮門口。他把韓佑送上車,小聲道:“等陛下氣消了,老奴就讓人去府上給大人遞個話,大人再進宮來跟陛下服個軟哄一哄吧!”

韓佑和皇帝從前也鬧過不愉快,馮可以為他們和以前一樣,隻不過這一次吵得嚴重一點罷了。但是韓佑知道,這一次不一樣了。

衣服已經被浸得全部濕透了,涼涼地貼在背上。剛才還不覺得,現在隻感到背後也疼得厲害,可能是摔在矮幾上的時候磕傷了。他很少把自己弄得這樣狼狽,今天確實從身到心都是狼狽不堪的。他不想回想剛才發生的事情,他覺得自己既不夠勇敢,又不夠坦**,甚至開始厭惡這樣的自己。

馬車用的是馮可的牌子,一路暢通無阻出了宮,快得讓韓佑感到了一點落荒而逃的悲哀。

他坐在昏暗的馬車裏想,韓景略啊韓景略,你又想要好名聲,又想要皇帝喜歡你;又要去爭奪那個高位,又要讓世人說你贏得光明正大。怎麽會有那麽好的事?你太貪心了。

回府的路上,韓佑做了一個決定。如今已經不可能和皇帝回到過去的關係,擺在他麵前的選擇隻有兩個:要麽坦坦****地做一個佞臣,要麽快刀斬亂麻和皇帝割斷這層聯係。

這個決定對他來說並不艱難,他可以忽略掉心裏那點酸楚。可是夏司言……韓佑猶豫了一瞬,又在心裏說服自己,陛下也總會長大的,這點少年荒唐的事,對皇帝來說,很快就會過去。

馬車把韓佑送進了府,停在轎廳裏。韓三立刻迎上來,滿麵笑容地給駕車的內侍和隨車的護衛打賞了銀子。

韓佑從馬車上下來,韓三看到他的樣子嚇了一跳,伸出手去扶。有外人在,他不敢多問,扶著韓佑進了後院才道:“先生這是怎麽了?”

韓佑休息了一會兒嗓子,現在勉強可以開口說話,隻是聲音非常嘶啞,他說:“我和陛下吵了一架。”

韓三覷著他的臉色,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扶著他進了屋,幫他把衣服脫下來,看到他背上竟然也傷了一大片。

“怎麽弄成這樣?”韓三又是心疼又是氣憤,“進宮去給皇帝講個學,回來就一身的傷,也不知道是去講學的還是去受氣的。咱們家先生是為國家幹大事的,還要受這些委屈。”

韓佑冷著臉,隔空用食指點了點他,沙啞道:“慎言。”

韓三多的不敢再說,隻道:“先生到**去趴著吧,小的給您上藥。”

韓佑從懷裏摸出馮可給他的傷藥,遞給韓三,“用這個吧,馮公公給的。”

韓三心不甘情不願地接過來,又忍不住抱怨,“馮公公給的,還不是陛下把您給傷成這樣的。打傷了給瓶藥就好了嗎?哪有這樣的。”

韓佑有些生氣了,警告地看他一眼:“夠了。”

韓三還猶自小聲嘀咕:“陛下這樣對您,您還維護他。”

“好了,”韓佑在**趴下,疲憊地說:“給我上藥吧,不要再說話了,我休息一會兒。”

韓三給他上好藥,見他閉著眼睛呼吸均勻像是睡著了,便替他拉上被子,輕手輕腳地出去了。

韓佑並沒有睡著,他隻是閉著眼睛在整理思緒。冷靜下來以後,他機謀巧算的那一麵又占了上風,開始權衡利弊、計較得失。

陛下說得對,現在除了他,陛下沒有別的大臣可用,而韓佑相信自己完全有能力做到成為大昭國的股肱之臣,他做官為的就是這個,他為此準備了十幾年。

從大局出發,陛下不可能為了這一點兒女情長的隔閡而完全舍棄自己。從私情來講,大概也是因為這麽多年,隻有他陪伴在陛下身邊,他們才會產生這種過分依戀的關係。隻要他們兩個都站到正確的位置,一切就能夠回到正軌了。

思量清楚各個細枝末節,韓佑從**爬起來,決定寫一封奏折來糾正他們錯位的君臣關係。

他早已在腹中打好草稿,此時下筆如飛,有理有據條理清晰地陳明情況,說自己才學有限,已經沒有什麽可以教皇帝的了,再加上吏部事務繁忙,他有些力不從心,擔心講學不精誤導了皇帝,請陛下讓內閣重新安排一名大學士去做侍講。

寫完之後他不也敢多看,立刻就讓韓三送到通政司,走正式題本的流程報呈給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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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佑:我隻想做CEO,老板卻想和我談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