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佑告了三天病假在家裏休息,對外說是染了風寒,會傳人,誰來都不見。

到了第三天的下午,他在書房中寫字,韓三來問他:“先生,之前訂了今天晚上在醉東風的包間,要退了嗎?”

韓佑擱下筆,欣賞了一會兒自己寫的瘦金體,覺得怎麽寫都不如夏司言寫得好,走了一下神,但馬上又把思緒拉回來,道:“不退,我請的是周奎,要去見一下。”

周奎是兵部尚書,和吳聞茨關係匪淺。韓佑通過老師認識了他,兩人意趣相投,便結成忘年交,私底下也會經常見麵喝酒。

前幾日韓佑請周奎用兵部的特殊通道,派人火速趕往甘州,要在張自良等人銷毀證據之前將他們拿下。算著日子,派的人應該已經到甘州了,再過個兩三天就會從甘州傳回消息,他們需要商量一下之後的戰術。

脖子上的紅印已經消下去很多,不仔細看是看不出來的,但周奎不是普通人,還是謹慎一點為好。出門前,韓佑穿了一件領口有點高的衣服,勉強能蓋住脖子,若是周奎問起,也可以找借口糊弄過去。

低調地了出門,韓三安排一頂女轎將韓佑送到醉東風。他到得早,酒樓裏人還不多,沒想到周奎到得更早,已經坐在包間裏頭等他了。

周奎見他來了,忙站起身把他拉進來,伸出腦袋四下看看,才謹慎地關上了門。

“景略,”周奎露出焦急的表情,劈頭就問:“你跟陛下是怎麽回事?”

韓佑吃了一驚,心頭升起一股緊張直逼嗓子眼。他第一反應是那天他和夏司言做的事情被人看到了。

宮裏有朝中的眼線並不奇怪,宮中發生的事情傳到朝堂是常有的事。他心裏砰砰跳著,腦子裏飛快思索應對之辭,麵上卻很好地保持了波瀾不驚,語氣從容地說:“我跟陛下?什麽怎麽回事?”

周奎小聲說:“是通政司傳出來的消息,說是你主動請辭,不再做皇帝的侍講了?”

原來是這件事。

韓佑在心裏長舒一口氣,“是,是我遞的折子。 ”

周奎臉色凝重,皺紋看起來越加深了:“為什麽啊?”

韓佑笑道:“通政司不是都看到了嗎?消息都傳出來了,沒傳我請辭的原因?”

周奎盯著他看了一會兒,那眼神像是要看穿他的故作鎮定,韓佑下意識地微微頷首,想隱藏脖子上的痕跡。但周奎似乎並沒有注意到他的脖子,半晌之後開口道:“真的是那個原因嗎?”

韓佑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又給周奎的杯子滿上,知道那個理由搪塞得了別人,但搪塞不過周奎和老師,這多半是老師讓周奎來問的。

“其實……”韓佑歎氣道:“其實我老早就想辭掉侍講的差事了。一來,這麽多年我肚子裏的貨該倒都倒完了,確實教不了陛下什麽了;二來,宮中朝中俱是一體,都是為陛下分憂,我在朝中能為陛下做更多事情。”

周奎顯然對這個回答不怎麽滿意,“這裏就你跟我兩個人,你就別說這些虛的了。陛下脾氣不好,做事隨意、難伺候,這些我們都知道,可你這麽多年,好不容易走到今天,何必這個時候辭呢?怎麽著也得入了閣再說嘛!”

韓佑無法跟他解釋自己矛盾的心情,隻說:“在朝中為陛下做事也是一樣的。”

“哎,”周奎歎氣,“你這件事還是太欠考慮了。”

話說到這裏,正好店裏的夥計敲門進來送酒菜。兩壺酒、幾樣精致的小菜擺上桌,韓佑等到夥計出去了之後,又說:“反正折子都已經遞上去了,事情已經這樣了,咱們還是先喝酒吧。”

周奎略作思忖,對他說道:“不過,我聽說折子遞進宮裏之後,陛下那邊一直沒動靜,也沒發給內閣。”

韓佑倒酒的手頓了一下,“遲早會有動靜的,這件事內閣也早有安排,隻是之前陛下一直不同意。”

周奎歎一口氣說:“陛下這樣依賴你,本是你的大好機會,你卻如此草率地放棄了,可惜、可惜!”

韓佑笑著搖搖頭,轉移話題道:“甘州那邊最近有什麽消息嗎?”

“我們派的人恐怕才剛到,這會兒還沒有邸報傳回來,且耐心等吧。”

“我總覺得這個事情不會那麽順利,”韓佑給他倒酒,“高擎那邊這幾天什麽動靜也沒有,很奇怪。”

“嗯,能瞞報這麽多年的糧荒,可見甘州地方上早已是鐵板一塊,官官相護,我們在京中根本看不到真相。要不是鎮西將軍因為軍糧的事情偶然間發現了端倪,恐怕現在我們都還被蒙在鼓裏。鎮西將軍的邸報還沒送進京,高擎就主動要求撤換甘州巡撫,說他沒有提前得到消息,我是不信的。”

韓佑端起杯子跟他碰了碰,“若是能順利抓回張自良,我相信胡其敏就會毫不猶豫地轉換陣營到我們這邊,後頭的審問交給他就好了,刑部尚書胡大人手段卓絕,定能問出我們想問的話。”

推杯換盞中,又商議了些公事、聊了些京中官員的八卦,到了亥時,周府和韓府的轎子分別來接,於是兩人告別,各自乘轎離開。

韓佑有些喝多了,回家以後覺得頭暈,洗了個澡早早地睡了。

韓三服侍韓佑睡下,又叫廚房煮了醒酒湯備著,怕韓佑半夜醒來頭疼。剛安排妥當,就見門房火燒屁股似的來報,說宮裏的馮公公來了。

韓三這幾天正對宮裏的人滿肚子氣,不滿道:“大晚上的,大呼小叫幹什麽?來了就來了,就說我們先生病了,會傳染,誰也不見!更不能進宮!沒得給陛下傳染了。”

“不是,”門房苦著臉說,“馮公公已經跑進去了,攔都攔不住啊!”

韓三皺眉:“跑進哪裏去了?”

“往先生的臥房去了!”

韓三頭都要氣炸了,忙推開門房往庭院跑。

韓府不大,小巧精致的三進四合院,在京中三品以上大員的府邸中算是很簡樸的。馮可進了門直奔正房,邊跑邊喊:“韓大人!韓大人!侍郎大人!”

韓佑正睡得朦朦朧朧,聽到有人叫他,還以為是在做夢,接著房門就被猛地推開了。

韓府規矩多,不會有人這樣直接推門進來,所以韓佑也沒有從裏麵鎖門的習慣。馮可把門推得砰一聲巨響,徹底把韓佑給驚醒了。

韓佑從**坐起來,冷著臉要嗬斥,卻看清楚來人是馮可。馮可一路跑得急,鞋子都跑掉了一隻,一頭一臉的汗,絲毫不見平日裏的雍和從容。

韓佑有點被嚇到,也忘了生氣,問他:“怎麽了?”

馮可撲到韓佑床前跪下,砰砰磕了兩個響頭,哭哀哀地說:“韓大人,老奴求您進宮去勸勸陛下吧!再這樣下去,陛下就要把自己給折騰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