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佑也躺下來,和夏司言兩人在大殿中央的地板上肩並肩躺著。宮殿很高,殿內燈火通明也照不亮那頂上幽深的地方。

安靜了一會兒,韓佑說:“臣對陛下沒有二心……也正是因為沒有二心,所以才隻能這樣。”

夏司言沒有回應,韓佑偏頭看向他鋒利的側臉,接著說:“陛下說的臣都知道。其實……臣也一樣……臣對陛下,也是一樣的。”

夏司言眨了眨眼睛,渙散的目光聚攏了,也轉過頭來看向韓佑,有些遲鈍地問:“你說的一樣,是指什麽?”

韓佑臉上帶著輕淺的笑意,目光溫和,柔聲道 :“一樣的,我也喜歡你。”

這是韓佑第一次沒有對夏司言使用敬語。

夏司言臉上露出驚喜的表情,撐起來,俯身盯著他的眼睛,問他:“真的嗎?”

“是真的。”

夏司言臉上的笑意還沒有展開,就聽到韓佑又說:“可是發乎情止乎禮,陛下,臣也隻能到喜歡這裏了。”

嘴唇剛剛拉開一個愉悅的弧度,就凝固了,夏司言收斂起笑意,眼神也變得冷酷,咬牙切齒地問:“發乎情?止乎禮?”

他俯下身來,在韓佑身上投下一個危險的陰影,鼻尖相抵,氣息交錯。克製了想要咆哮的衝動,他啞著嗓子問:“你可以止乎禮嗎?你敢試試嗎?”

韓佑下意識偏頭望向窗外,夏司言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強迫他隻能看著自己,在他耳邊噴著酒氣說:“他們都走了,外頭沒人,先生。”

夏司言身上的酒氣很重,體溫也高得不正常,看向韓佑的目光卻十分清澈。韓佑分不清楚他到底是醉了還是清醒的。抬手摸了一下他的額頭,他捉住韓佑的手,把幹燥微涼的手掌貼在自己唇上。

韓佑想收回手,掙了一下沒有掙開。夏司言下了力氣,把他抓得很痛,但又隻是小心翼翼地親吻他的掌心,那神情近乎虔誠。韓佑感覺到掌心很燙,滾燙的觸感從掌心一直傳到胸腔,又從胸腔傳遍四肢百骸。

有個聲音在說,你看,你抵抗不了的,韓景略,算了吧。

放棄吧。

淪陷吧。

他顫抖著,輕輕地叫了一聲:“陛下。”

夏司言把他的手拿下來,跟他十指相扣,嗯了一聲,閉上眼睛親了親他的唇,然後把臉埋在他的頸窩裏。

身上的人皮膚滾燙,像是要灼穿他的身體,但過了很久,韓佑也沒有等到下一個動作。

夏司言已經睡著了。

韓佑如釋重負地呼出一口氣,抬手抱住夏司言,輕輕把他側過來放在地上。夏司言卻緊緊地抓著他的衣服不放手,好像睡夢中都在害怕他逃跑。韓佑不想把人弄醒了,隻好把自己的手臂給他當枕頭,讓他就這麽抓著自己睡。

夏司言兩天兩夜沒有合眼,這時才終於安心睡去。他抱著韓佑的腰,半個身子都壓在韓佑身上。韓佑被他壓得手臂發麻,想換一個姿勢,稍微一動卻被抱得更緊。

連睡著了都還是這樣任性強勢。韓佑閉著眼睛迷迷糊糊地想,他是我的君王,也是我帶大的孩子。

第二日上午,韓佑是在**醒來的。他睜開眼睛看見明黃色的暗龍紋床帳,懵了一會兒,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身旁的位置也有睡過人的痕跡,但那人現在已經不在了,隻留下一點若有似無的體溫。

這是皇帝的寢殿。

韓佑坐起身,蓋在身上的絲綢薄被滑落下來,他才發現自己隻穿著中衣,外袍不知道什麽時候被脫掉了。

陽光透過蒙白的窗戶照進來,讓屋子裏很亮,看這個日頭應當已經不早了。

頭有點痛,昨天夜裏折騰得太晚了,他睡得沉,都不知道什麽時候被人搬到**的。

這時他聽到一陣很輕的鈴鐺聲由遠及近,然後一條白色的小狗就不知道從哪裏鑽了出來,熟稔又親昵地跳到他的身上。

看它跳床跳得這麽熟練,就知道它平時肯定沒少往陛下的**跑。

韓佑揉了揉他的肚皮,見他長得越發健壯,毛色光滑,想必是在這長樂宮過得很好了。

窗外傳來一個小宮女的聲音:“哎呀,雪球跑到陛下的寢殿裏去了!”

另一個年紀大一些的宮女說:“趕快去抓出來,韓大人在裏麵呢,別把韓大人吵醒了,陛下交代了的……”

接著她們說話的聲音變小了,韓佑聽不清。他笑著把小狗抱起來舉高,“雪球?誰給你取的名字?”

小狗叫了兩聲,門外的宮女靜了,接著門被敲響,韓佑聽到年紀大一些的宮女小聲道:“侍郎大人?”

韓佑朗聲回答:“進來吧,我起了。”

門外又安靜下來。

過了一會兒,四個宮女各自捧著托盤魚貫而入,安靜而迅速地服侍韓佑洗漱更衣。

韓佑抖開托盤上的外袍,是一件絲質的紅色對襟大袖衫,很明顯是女性的款式。他皺眉問那宮女:“這不是我的衣服,我的衣服呢?”

宮女答:“大人的衣服昨個兒弄髒了,已經送去漿洗了,得晚一點才能拿到。”

韓佑不疑有他,溫和地說:“姑娘可能弄錯了,這是女子的衣服,若是宮裏沒有合適的,還請姑娘給馮公公說一聲,讓我府上的韓三送一套進來。”

那宮女跟旁邊的宮女交換了個眼神,福了福身,說:“是。”

之後又有內侍送了早點進來,韓佑沒見到平時熟悉的人,也沒見到馮公公,於是一個人隨便用了點早膳。

這天是六月二十九,是上朝的日子,想必這時候夏司言已經去皇極殿了。而韓佑之前請了三天病休,這是第四天,吏部衙門的公務恐怕已經堆成山了,他今天無論如何得過去一趟。

跟雪球玩兒了一會兒,雪球不耐煩一直在房裏,自己跑出去了。韓三還沒有把衣服送來,他又不能真的穿女人的衣服出宮去,隻得坐在房中等。

夏司言不喜歡用香,寢殿中沒有點香的習慣,韓佑能聞到空氣中有一種很特別的、隻屬於夏司言的味道。

每個人身上都有獨特的氣味,隻有最親密的時候可以聞到。

韓佑想起頭天晚上皇帝睡著之前在他唇上輕輕落下的那個吻,好像那滾燙的觸感還留在他的唇上,令他感到心悸和不安。

也不知那宮女究竟有沒有去幫他辦,韓佑等了半個時辰也沒人來給他回話。他披上那件紅色的外袍,準備自己去找馮可,或者讓馮可給他安排個馬車回府換衣裳。

出了寢殿順著遊廊往外走,兩邊鬱鬱蔥蔥的樹木將陽光切割成曼妙的光束,零零落落地打在身上。四周靜悄悄的,能聽到不遠處有人說話的聲音。韓佑向前走了幾步,轉過彎就看到馮可和幾個內侍擁著皇帝正朝這邊來。

今天夏司言穿著正式的朝服,很英挺、很年輕。韓佑第一次這麽近地看他穿這身衣服,從前都是他看著這樣的夏司言站在高高的丹墀之上,陌生而遙不可及。

夏司言看到韓佑,很開心地笑起來,快步走過來,先是打量了一番韓佑的穿著,然後拉著韓佑的手往回走,撒嬌般地說:“朕要去換衣服,先生陪我。”

韓佑穿了一身女裝正渾身不自在,沒想他會這麽快回來,他和馮可卻好像覺得很正常似的,沒有多問一句。

“陛下,”韓佑拉著他停下來,無奈地說:“臣也要回家更衣了,今日要去吏部上值。”

“都中午了,在宮裏用過膳再說。”

“可是……”

夏司言牽著他的手,很高興的樣子,“沒關係,朕讓他們下午把公文給你送進宮來。”

韓佑想起他那封奏折被皇帝扣下來了,還沒有通過內閣票擬、沒有批紅,那他就還是侍講。夏司言想把這件事輕巧地揭過去,就像沒有發生過一樣。可是他的折子已經過了通政司,消息也傳出去了,他的身份這樣敏感,若是皇帝把他的折子留中不發,恐怕會遭人非議,說他們君臣鬧別扭,把朝政大事當兒戲。

韓佑皺眉道:“陛下,這樣恐怕不太妥當。”

夏司言冷著臉,微微抬起下巴,不容置疑道:“朕已經決定了。”

韓佑看著他淩厲的神色愣了一下,長篇大論的勸誡就一個字也沒能說出口。

夏司言見他默認了,又高興起來,牽起他的手說:“走吧。”

麵色和言語是柔情的,手上的力道卻重得嚇人,韓佑幾乎是被他強迫拖拽著在往回走。寬大的紅色袖口蓋住夏司言用力得關節發白的手指,韓佑從他的力道裏察覺,看來皇帝並不是想要輕巧地揭過那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