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佑輕微地**了一下,如同受驚的羚羊。皺起的眉頭也泛著紅,眼睛裏麵像是有碎琉璃的光。

端正方直的韓侍郎從未有過這種樣子,卑微中帶著乞憐,等待他的君王臨幸於他。

夏司言看向他的眼神明明是柔情的,卻讓他感到恐懼,有某種麵目猙獰的東西就藏在皇帝黑而長的眉梢裏。韓佑覺得這一切非常荒謬,諷刺又沉重地壓著他的心髒,讓他無法呼吸。曾經讓他動搖、讓他心癢、讓他生出七情六欲的東西,正在蠶食他、侵略他。

夏司言撩開他的頭發,拇指輕輕撫摸他的側臉,指尖滾燙。那滾燙像暗火蔓延,燒掉了韓佑的自尊,燒掉了韓佑的信仰。夏司言輕易洞穿了他的真相,帶著滾燙的暗火,張口咬在了他長而易折的脖子上。

韓佑偏過頭,凹出一個更加脆弱的弧度。前幾日被掐紅的印子還留著最後一點痕跡,仿佛在控訴夏司言的暴行,夏司言吻在那上麵,輕易地將暴行矯飾成了憐愛。

韓佑閉上眼睛,交出他最後的籌碼。

他又倒進了明黃色的暗龍紋床帳裏,揉皺了水一樣光滑的絲綢薄被。

照進窗戶的陽光變換角度,正好在韓佑細膩的肌膚上落下忽明忽暗的光斑。夏司言固執地給他披上那件紅色的外袍,把他的身體包裝成一個盛大的禮物。

青色鍛繡龍紋常服和寬大的紅色外衣被按到一處,在摩擦中交融出另一種色彩。

夏司言跟他十指緊扣,汗水順著鋒利的下頜線滑落,滴在韓佑的臉上,和韓佑的眼淚混在一起,濡濕了兩人糾纏在一起的發絲。

一切已經無法挽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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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從這張**醒來已是暮色四合,韓佑覺得渾身發軟,好像做了一個很長很累的夢,一身都汗涔涔的,絲綢薄被也黏黏地貼在身上。早上醒來時那個沒人的位置,現在仍空著,韓佑看一眼都覺得刺痛。

聽到他起床的動靜,早已候在一旁的馮可從寢殿的角落裏走上來,垂首恭敬道:“韓大人,您醒了。熱水給您備好了,請沐浴吧。”

韓佑嚇了一跳,雖然知道皇帝睡覺的時候有太監候在一旁是很正常的事,但是他剛剛經曆了一場不堪的情事,而馮可已然是知情人之一,這個認知讓他感覺自己被赤身**地圍觀了。

拉起薄被勉強蓋住身上斑駁的痕跡,韓佑低聲說:“不用了,我要我自己的衣服。”

馮可沒有抬頭看他,沉默地轉身去取衣物。片刻後,馮可雙手捧著漿洗幹淨、疊放整齊的衣物送到床邊上來。韓佑接過來說了聲謝謝,馮可便很體貼地退出去了。

那中衣不是自己的,質感和顏色跟夏司言身上穿的一樣。韓佑把內裏的衣服放到一邊,隻穿了自己的朝服。

他很想洗個澡,但是他不想在這裏。

馮可自是宮中的人精,見韓佑剛起床的神色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他去書房稟報了正在看折子的皇帝,然後安排馬車將韓佑送回府。

這次是馮可親自去送的。路上,馮可從袖中取出一本奏折遞給韓佑,道:“韓大人,剛才老奴去稟報陛下的時候,陛下說把這個拿給您看一下。”

韓佑接過來,是他病休時寫的,讓韓三送到通政司、請求辭掉侍講的那封折子。

折子已經貼了內閣的票擬,是高擎的筆跡,說同意韓佑的請求,同時給皇帝推薦了三個大學士請皇帝挑選。皇帝用紅筆花了圈,說以後就遵照祖製開經筵,不再單獨讓侍講進宮講學。

內容不多,韓佑掃一眼就看完了。

他把折子還給馮可,“多謝馮公公。”

馮可將折子仔細收好,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韓佑,想勸韓佑看開點,又覺得這個時候他說什麽都像是皇帝派來遊說的。而實際上他剛才去稟報皇帝的時候,皇帝隻是頭也不抬地說知道了,丟了這封折子給他,讓他拿給韓佑看一看。

他沒有打開折子看過,不知道裏麵是什麽內容。但是他看到韓佑看完之後,麵色比剛才更蒼白了,整個人搖搖欲墜,像是受到了很大的打擊。

韓佑如何不受打擊,原來夏司言說什麽韓侍郎的妹妹要進宮當皇後那些話,都是騙他的。

這封折子很顯然在下午之前就貼好了票擬,夏司言卻騙他說高擎會安排……這樣惡劣荒謬的說辭,他居然也信了!

是了,這是他曾經教過夏司言的,要擊穿一個人,就要從他最在意的地方下手。夏司言知道他最在意的是什麽,所以一擊即中。

說那些話的時候,夏司言是什麽心情呢?看到自己那樣的表現,夏司言是否在心裏嘲諷?

韓佑深吸一口氣,死死地抓住自己的膝蓋,抓得指尖發麻。他一直把夏司言當做單純柔軟又粘人的小孩子,如今關係倒錯,他這個白白活到三十歲的人,原來才是最傻最幼稚最不堪的一個。

馬車搖晃,韓佑坐在裏麵身心也跟著搖晃、顛倒,長久以來給自己構造的壘砌,隨著馬車的晃動而寸寸垮塌。

馮可看到他這個樣子,覺得大概應該替皇上說兩句好話,卻又不知該怎麽開口。在馮可的理解裏,得到皇帝的寵愛和信任就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事。

他自己是沒根兒的人,但他覺得一個健全的男人被弄一弄後頭也不是什麽大事,就算文官在意名聲,隻要他不說出去,誰又能知道呢?更何況官場上的醃臢事還少嗎?真到了那個人上人的位置,即使被人知道了又如何?誰敢說一個難聽的字麽?他實在不理解韓佑為什麽這副如喪考妣的樣子。

一路安靜,臨了快到紗帽街的時候,馮可終於斟酌著開口,“高首輔把批紅權都還給陛下了,這下子陛下要操勞了。”

韓佑沒什麽反應,愣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似的說:“根據先帝遺詔,陛下年滿十八即親政,批紅權早就該還給陛下了。”

馮可笑著點點頭:“這麽多年有高擎在側虎視眈眈,陛下日子也不好過,還好有韓大人您陪著,總算是熬出頭了。”

韓佑勉強笑了一下,垂眸不答。

馮可見他實在不想交談,便也住了口,一路把韓佑送到府上,交給韓三,看他不怎麽利索地走進了院子。

韓侍郎又休了兩天病假,期間周奎來見過他一次,韓佑把從皇帝那裏得到的消息告訴了周奎。

周奎大為震驚,“這麽說……我們都被陛下給耍了?”

此時的韓佑已經恢複了往日的沉靜,他坐在茶案後頭給兩人沏茶,點湯、分乳、續水、溫杯,動作行雲流水,青花葵口的茶盞盛上橙紅茶湯,室內立即飄起了嫋嫋茶香。

韓佑比了個請的動作,示意他先品茶。

周奎拿起茶盞送到鼻尖下聞了聞,然後小呷一口,讚道:“好茶。”

韓佑慢條斯理地飲完一杯,才道:“張自良已死,高擎是暫時動不了的了。陛下有意留高擎在朝中製衡局勢,對我們來說也不一定是壞事。隻不過老師想要首輔的位置,還得再等等了。”

“這事兒總不能就這麽算了吧?死個張自良也太便宜了。”

“自然不會如此潦草,後頭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地方上的官員要好好清理一下,不止甘州,最好在整個昭國搞一次大清查,朝中也得趁勢拉幾個大人物下馬。”

周奎挑了挑眉,“朝中的大人物?”

韓佑提起茶壺給他續茶,道:“比如戶部尚書。”

周奎伸出食指指了指天,“動作這麽大,上麵那位會同意嗎?”

“隻要理由充分,陛下那裏……”韓佑頓了頓,“陛下那裏,我去想辦法。”

周奎點點頭,端了杯子在手上,“高擎雖然還占著首輔的位置,但內閣現在已經失去了最高決策權,他的位置還能坐多久,一切還憑陛下的意思。”

說到這裏,周奎笑了起來,雙手舉杯朝韓佑敬道:“景略,恭喜了。”

韓佑也雙手舉杯和他碰了碰,兩人以茶代酒幹了一杯,各自心照不宣。

開弓沒有回頭箭,既然把什麽都賭進去了,自然沒有棄局離場的道理。黑的也好白的也好,反正都攪爛了、打碎了。扯掉自尊做了皇帝的寵臣,就試試看能走多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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