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張自良的死訊傳回京城,甘州謊報糧荒的事情也大白於天下,朝堂震動。

而正好在這事兒發生的兩天前,高擎悄無聲息地告了病,深居府中休養,拒不見客。很多人便把這兩件事聯係在一起,一時間京中風雲四起。

這天韓佑下了衙,跟周奎、詹宇一起去吳府拜訪老師。

高擎告病後,吳聞茨的病也就好了起來,他親自吩咐下人在府中的花園裏擺了筵席招待韓佑三人,吳世傑也陪坐在一旁。

“陛下這一手實在令人佩服,”吳聞茨入座後一直沒動筷子,但是氣色看起來不錯,話也多了起來,“隱忍這麽多年,騙過了我們所有人。我看哪,咱們這位小皇帝,恐怕要勝過他的爺爺和父親了。”

詹宇附和道:“對,真是沒想到。原來還以為咱們陛下一直被高擎壓著,結果,是高擎被陛下拿得死死的。”

周奎點了點桌子,笑著說:“景略那天來跟我商量,說要搶在前頭把張自良抓回京城審問,我們的人才到甘州,景略就從陛下那裏得到消息,說張自良已經畏罪自殺了。”

詹宇還是剛知道這個細節,便挑眉對韓佑說:“陛下連這個底都透給你了,看來你入閣指日可待啊。”

這個話韓佑已經是聽第二個人說了,好像身邊的人都在不斷地提醒他,他是個隻能依靠皇帝垂憐才能走上高位的人。

笑意淡了,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道:“借士鐸兄吉言。”

吳聞茨敏銳地看了他一眼,“景略怎麽興致不高?最近憔悴不少,部衙裏很忙嗎?”

韓佑恢複了一點笑容掛在嘴角,點頭道:“甘州大案一出,是有些忙不過來,我們都盼著老師您回來主持大局呢。”

吳聞茨聽了這話很受用,哈哈大笑道:“我這把老骨頭熬不了幾年了,還是要指望你們哪!”

飯桌上活躍起來,大家都舉杯恭維吳聞茨老當益壯,盼著他回朝。雖然這一次他們沒能扳倒高擎,多少有些失望,但借著甘州的案子,正好可以大手大腳地動一動朝中人事。

朝廷派了欽差到甘州去詳查,為了避免三年前稅務官客死甘州的事情再度發生,陛下還特意撥了一千禁軍同去,聲勢浩大,免不了又是一場腥風血雨。

眾人知道韓佑是陛下身邊最得寵的人,雖然不知道他們發生了什麽,為何韓佑會突然辭了文華殿侍講,但是看皇帝掌權以來的表現,還是非常重視這位吏部左侍郎的。席間大家對韓佑多有恭維,韓佑表現得很淡然,令眾人又是一番交口稱讚。

有道是會做官不如會選隊友,能做到他們這個位置的,都是科場上的高手、更是官場上的精英。做官誰都會做,選隊友有時候就全憑運氣了。在三天之前,高擎的人還在京中橫著走,如今,卻是人人自危。不少過去偏向高擎的人,這幾天都在向韓佑和吳聞茨師生二人示好。

韓佑在不熟的人麵前都十分冷淡,特別是官場上的交際,他一向愛惜羽毛,在京中是出了名的難以接觸,那些人怕討不到好,一般不會直接去找他。而吳聞茨又深居簡出,更加難以接近,唯有吳世傑是他們師徒的最佳突破口。

待到散了席,韓佑三人離開,吳世傑也站起身準備走,吳聞茨厲聲道:“你給我站住!”

吳世傑腳步一頓,又坐回去,“爹,怎麽了?”

吳聞茨不錯眼地盯著他,“你要去哪裏?”

“約了兩個朋友出去喝酒,”吳世傑顯得有些不耐煩,補充道:“都是些正經朋友。”

吳聞茨冷笑:“正經朋友?正經朋友帶你去喝花酒?嫖、宿妓館?”

吳世傑臉色難看起來,“爹你又聽誰胡說八道了?”

“爹告訴你,不要去接觸那些亂七八糟的人,趁著這個時候好好幹出點政績來,高黨那些人馬空出來的位置,爹總會為你覓一個好的。”

吳世傑聽了這話立馬喜上眉梢,“真的啊爹?有些什麽位置讓我選?能升一品不?”

“你這樣還想升一品?”吳聞茨恨鐵不成鋼地說:“官員嫖、宿可是犯法,被言官參一本夠你喝一壺的!早跟你說了要低調行事,你怎麽不能學學韓佑呢?”

吳世傑最恨他爹把他跟韓佑比,臉色頓時冷了下來:“韓佑韓佑!上次那個事情我還沒跟他算賬呢,竟敢當眾打我的臉,讓我成了個笑話!最可氣的是爹你還幫他!”

“我那是幫他嗎?”吳聞茨氣得拍桌子,“我那是幫你!牌子錢的事本來睜隻眼閉隻眼就過去了,你還讓人去當街打人。你這是往你爹我的臉上抹黑你知道嗎?你怎麽不動動你的狗腦子!還找韓佑算賬,你有什麽本事找韓佑算賬?!”

吳世傑被他爹罵得滿臉通紅,他跟韓佑同歲,韓佑考中進士那一年他靠著萌蔭混了一個官當,跟韓佑差距不大。可是再往後幾年,韓佑的升官速度就是他望塵莫及了。這些年一直被他爹跟韓佑比,他對韓佑早就恨之入骨了。

“是啊,”他點點頭,“我哪裏都比不上韓佑,我不配當你的兒子,你讓韓佑當你兒子好了!”

說完他轉身就走,吳聞茨在後麵氣得直哆嗦,罵道:“孽子!孽子!”

吳世傑走到了門廳,又頓住,回頭道:“爹,您也別氣壞了身子,回頭還是得我照顧您。您那寶貝學生那麽得陛下的寵,說不定哪天就爬到您頭上去了。”

“你!”吳聞茨想掀桌子,掀了一下沒掀動,又氣得把旁邊的凳子踢倒在地。

吳世傑看了一眼,確認他爹還沒被氣出毛病,轉身走了。

韓佑這邊,因為喝不太慣吳府自家釀的酒,但是又不好拂了老師的麵子,硬著頭皮喝了幾杯,這時感到很不舒服。韓三在轎廳接到他,就見他臉色不大對勁,平常白是白,但今天看著是白裏透青的。

“先生您喝多了?”韓三扶著他往裏走,邊走邊說:“我讓廚房給您煮醒酒湯?”

韓佑搖搖頭,捂著上腹部艱難道:“不多,就喝了兩三杯。我胃有點痛,幫我請個大夫來。”

韓三應了,讓侍女把韓佑扶到**去休息,自己跑著出門去請大夫。

韓佑躺在**就想吐,侍女給他捧了唾盂來,他又吐不出來,隻覺得胃像是被人當做毛巾在絞,疼得直不起腰。

侍女扶著他,幫他拍背順氣,端了溫水來讓他漱口。折騰了一會兒,覺得好些了,他又頭暈目眩地躺回去,對侍女揮手道:“好了,你先出去吧,大夫來了再叫我。”

“是。”

侍女福了福身,出去了。韓佑才閉上眼睛,那侍女又敲門道:“先生,宮裏來人了。”

韓佑虛弱地問,“什麽事?”

侍女道:“說是派了人來接先生進宮。”

韓佑沒有說話,侍女又問:“要跟宮裏的人說先生病了麽?”

韓佑想了一會兒,還是撐著身子坐起來,“不,我去。”

侍女擔憂道:“可是管家去叫的大夫還沒來,先生您……”

韓佑披上外衣走過來,拉開門,對侍女說:“你跟韓三說一聲,今天晚上我可能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