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私自出宮可是大事,更何況這部衙裏還有其他人也見過他,若是被人看到陛下這身打扮跑到這裏來,這昭國朝堂怕是立刻就能炸開鍋。

夏司言一襲紅裙站得挺拔優雅,倘若忽略相對女子來說過於高大的身材,他簡直漂亮得不近人情。

韓佑心跳亂得很不妙,一半是嚇的,一半是被他此時此刻的氣質所懾。韓佑從未見過有哪個人能把紅裙穿出戰袍的氣勢,逼人而來的壓迫感比身著朝服的時候更甚。

夏司言笑著偏了偏頭,剛準備開口說話,就聽見敲門聲響起。韓佑惶惶地回到梨花木圈椅上坐下,定定地看著夏司言,清了清嗓子說:“請進。”

隨著門被推開,夏司言站到一旁,垂眸看著地麵,一派悠然的樣子。但如果仔細觀察的話,還是能發現他眼角藏著一點惡趣味的笑意。

韓佑的心還在砰砰亂跳,捏著筆的手甚至有些微微發抖。

進來的差吏把燙洗過的杯子放下,又提起茶壺要給他倒茶。他把茶壺接過來讓差吏出去,那差吏卻多看了一旁的紅衣女子兩眼,殷勤道:“大人有客人來了,小的去多拿一個杯子過來。”

“不用了,”韓佑壓住聲音,盡量平靜地說:“你出去吧。”

差吏應了,出去之前又回頭看了夏司言一眼,這一眼意味著,他馬上就要把這個驚人的八卦傳遍整個吏部了——倍受京中女子青睞的韓侍郎,單身了快三十年,終於有一個女人走進了他的值房。

至於這個女人是誰,其實部衙裏已經開始有傳聞了。

夏司言是從正門進來的,進來的時候身邊跟了個禦前侍衛。閽吏攔住他們問他們是誰,他身後那個侍衛便拿出宮裏的牌子給閽吏看。閽吏雖不認識這個東西,但在部衙見的大人物多了,養出了些敏銳的直覺,於是捧了牌子去稟報當值的主事。

主事看了牌子立刻連滾帶爬地跑出來,親自迎了兩人進去,又問他們找誰,夏司言不說話,侍衛冷聲冷氣地回答說是找韓侍郎。主事把二人領到韓侍郎值房門口,夏司言就一個人進去了。

從頭到尾不過半盞茶時間,但部衙裏的官員們已經編織出了一個完整的劇情。

其中要屬那位親自領他們進來的主事講得最為生動。

說是韓侍郎每日進宮為陛下講學,認識了宮中的舞姬,郎情妾意暗生情愫,發生了一段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然而身份地位的巨大懸殊成為了他們之間不可逾越的鴻溝,於是韓侍郎忍痛放手,這才辭掉了文華殿侍講之職。

看舞姬的身量,必定是位性情剛烈、勇於打破世俗追求真愛的女子,甚至敢這樣光明正大地追到了吏部衙門來,實在是可歌可泣。

再看她還帶了位級別如此之高的禦前侍衛,想必是皇帝跟前十分受寵的舞姬。於是就有人分析,說不定韓侍郎是為了避嫌才辭掉侍講的——這個分析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認可。

前因後果都聯係了起來,邏輯自洽、論據充分,令人信服。眾位官員都不禁感歎愛情的不易,為韓侍郎鞠了一把辛酸淚。

值房內,夏司言含笑看著韓佑驚慌中打翻茶杯潑了自己一身的水,還故意戲謔地問他:“先生在緊張什麽?”

紗縠質地的夏季官服被茶水一潑,那麵料就滾燙地貼在身上,韓佑被燙得嘶了一聲,深藍的孔雀官服上暈出一團墨色,位置不尷不尬剛好在右側大腿gen上。

夏司言走過去把拎在手中的食盒放到桌上,伸手去摸他,“燙傷了嗎?這裏痛嗎?”

韓佑握住他的手腕,瞥了一眼門口道:“沒事。”

“我看看。”夏司言蹲下身就要撩韓佑的外袍,韓佑躲避不及,被強硬地按在椅子上。

他急道:“陛下趕快起來,有人來了!”

已經有腳步聲由遠及近,他還聽到王文思在外頭跟人說話的聲音。

夏司言充耳不聞,強勢地撩開他的衣袍,把他的褲腰扒下來,伸手摸了摸他被燙到的地方,“燙紅了,我讓馮可給你送點藥來。”

韓佑心髒都要跳出嗓子眼兒了,“不用了,我……”

此時,值房的門又被敲響了,韓佑沒說完的話就被這驚嚇給吞了回去。

他做了十年的官,還從未有過這麽驚險的體驗,差點被嚇得叫出聲來。倒是夏司言一派自然地站起身,還順手幫他整理了一下衣裳。

王文思敲了幾下門,見裏頭沒人應,又問旁邊的人:“裏頭沒人嗎?”

守在門口的禦前侍衛小聲說了一句什麽,王文思又敲了兩下門:“侍郎?韓大人?”

韓佑整個人都是懵的,瞪著夏司言不知道該說什麽。夏司言又退到書案那頭站好,麵紗也蓋不住他的笑意。

遮了大半張臉的皇帝看起來比平時溫和很多,所有刺痛韓佑的東西都很好地隱藏在那紅色之下,露出來的部分漂亮又迷人,柔軟又無害。

韓佑感覺到夏司言心情很好,所以他也跟著平靜下來。

他放鬆了一點,向後靠在梨花木椅背上,朝門口道:“進來吧。”

王文思打開一條門縫,眼睛先是找到房中的紅衣女子,八卦地多看了兩眼,才把手裏的東西舉起來,對韓佑說:“孔記鬆餅,剛出爐的。”

韓佑尷尬了一瞬,雖然點了卯出去吃早飯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但就這麽堂而皇之地當著皇帝的麵說出來,就有點太無視朝堂紀律了。

他很想把王文思的腦袋給推出去,無奈道:“拿過來吧。”

王文思走上來,看到他桌上擺了個精致的食盒,頓時控製不住興奮的表情,轉頭看了一眼紅衣麵紗的夏司言,誇張地驚喜道:“原來已經有人給大人送飯了啊。”

韓佑聞到食盒裏飄出淡淡的藥味兒,裏頭應該是宮裏熬的藥,今早走得急沒來得及喝。心裏覺得柔軟,點頭道:“嗯。”

王文思把手裏的紙袋子放在他桌上,“不過這鬆餅以後就吃不到了,大人還是帶回家吧。”

紙袋裏飄出食物的香氣,韓佑看了一眼,“為何吃不到了?”

“孔老板說他老母親病了,他要回鄉照看,以後就不在京城做生意了。”

“哦,”韓佑歎氣,“那倒是有些遺憾了。”

“對啊,這家鬆餅是大人吃慣了的,小吃巷那些油膩的早食您吃了又怕一整天都不舒服。”王文思故意對著夏司言做了一個苦惱的表情,“這以後上衙,大人早餐吃什麽啊。”

韓佑笑了一下,溫言道:“沒關係,以後我吃過再來。”

王文思小聲抱怨,“上值的時間那麽早,每天天不亮就出門兒了,哪有時間在家吃啊。而且像大人這樣一忙起來就什麽都不管不顧的,上次您胃痛,大夫就說您是飲食不節、饑飽無常,損傷了脾胃。”

韓佑簡直想把他嘴巴給縫上,“好了,我知道了,王郎中教訓得是,還有什麽事沒有?”

“沒事了,”王文思又看了一眼那紅衣女子,總覺得那女子存在感過於強了些,令他不自覺有些緊張,想多打趣兩句都說不出來了,隻好道:“那下官告退了。”

王文思退出去把門帶上,韓佑才呼出一口氣,看向夏司言,“陛下勿怪,他跟我太熟了,說話不過腦子。”

夏司言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你經常不吃早餐嗎?”

“也沒有,隻是有時候忙不過來。”

夏司言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朕的肱股之臣飲食不節、饑飽無常,這都怪朕啊!”

看他穿著大紅裙一本正經地說出這個話,韓佑忍不住笑起來,“陛下今日微服,是來探查京中官員早食的嗎?”

夏司言露在麵紗外的眼睛又彎出好看的弧度:“當然不是,其他官員的早食我才不關心,我是為先生來的。”

話沒說兩句,房門又被敲響了。跟之前的敲門聲不同,這次的聲響很有節奏,像是某種暗號。門外的侍衛低聲道:“陛下,時候不早了。”

那聲音聽起來很奇怪,韓佑感覺自己並沒有聽到他說話,他的聲音卻直接在額頭的位置響起了。不是傳進耳朵,而是直達腦海。

韓佑有點在意,門外那位是這樣的高手,也就是說他們在屋子裏不論多小聲地說話,都會被聽到的。

夏司言歎口氣,委委屈屈地說:“巳時要在皇極殿開禦前財政會議,戶部那幫老家夥又要欺負我,要是先生能陪我就好了。”

韓佑無動於衷,夏司言那個懵懂無知的小皇帝形象早就在韓佑這裏徹底崩塌了。

他站起身,躬身恭敬道:“陛下自有明鑒,微臣恭送陛下。”

夏司言跟他隔著書案,探過身湊近,“先生這麽冷淡,朕要傷心了。”

韓佑很想錯開視線不去看他突然靠近的臉,但那紅色的麵紗裏麵有種蠱惑人心的東西引誘著他,使他無法控製自己的目光。他盯著夏司言的眼睛,“陛下,時辰到了。”

夏司言眼睛笑成一彎弦月,聲音很低很慢地說:“你親我一下我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