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佑回家換下官服,穿了一身素雅的淺藍色寬邊長袍。

近兩年昭國男子流行不戴帽子把網巾露出來,頭發穿過網巾紮一個簡單而規整的發髻。黑紗網遮住一半額頭,給人平添一種儒雅的文氣,秀美清俊。而韓佑無疑是其中的佼佼者。

夏司言看了他一會兒,突然很不想他這樣出門,或許應該找個麵紗把他的臉也遮住。

“怎麽了?”韓佑見夏司言看自己的眼神有點不大友好,問他:“這身不得體嗎?”

夏司言搖了搖頭,有韓府的下人在,他不好開口說話,會暴露男人的嗓音。

馮可和幾個侍衛在外麵等著,待到他們換好衣服出來,便跟在後頭遠遠地綴著。

按照韓佑現在的品級,出門都應當有儀仗扈從,但他從不喜歡這些排場,一切都能簡則簡。再加上他長了一張比實際年紀還要嫩很多的臉,換上書生打扮,不是平常打過交道的人也根本認不出來這是正二品朝廷大員。

於是,一行人就這樣輕車從簡地到了棋盤街。

這裏是整個京城第一等熱鬧繁華之地。

棋盤街緊挨著皇城,與各部衙門所在的東禦街相連,又貫通了紗帽街、百順街這等富家大戶居住的地段,是真正的寸土寸金。

臨近中秋,各大當街的門店都掛上了燈籠,一些會館酒樓也早就把大門上的騎樓裝飾得朱梁畫棟。整條街上張燈結彩、帷幔重重,一片錦繡豐隆之景。

燈火輝煌,將深藍色的天幕映得橙紅。

街上行人如織,摩肩接踵。韓佑和夏司言靠的很近,並沒有牽手,卻因為街上人太多了,被推著一次又一次挨在一起。

韓佑怕夏司言被擠得不舒服,便小聲提議道:“陛下,要不要找個清淨的地方坐坐?”

夏司言沒有說話,看起來有點不太高興。韓佑覷著他的臉色,輕輕拉了拉他的袖子,又說:“陛下……”

夏司言轉過臉看一眼他,在他耳邊小聲道:“說好了隻有我們的時候不可以叫我陛下。”

說話的時候麵紗拂過韓佑的側臉,留下些曖昧的觸感,韓佑耳朵浮起一抹紅。他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地叫了一聲:“小言。”

這是先皇後曾經叫過的稱呼。

夏司言滿意了,眼尾露出點笑意,低低地嗯了一聲。

兩人又不再說話,被人群推著往前走。

過了最熱鬧的一段,便不那麽擁擠了,韓佑稍稍離遠了一些,夏司言卻牽住了他的手。

起先隻是勾住了他的一根指頭,韓佑沒有把手抽開,夏司言便得寸進尺地把自己的手指擠進他的手指裏,兩人掌心相對,十指緊扣。

兩邊的燈火把韓佑的臉映得泛紅,夏司言能看到他臉上細細的絨毛也染上了緋色,有些心動,小聲叫他:“景略。”

“嗯?”

“如果我們能一直這樣走下去就好了。”

韓佑望了望燈火漸漸黯淡下去的街尾,說:“前麵就要走到頭了。”

“哎,”夏司言故意捏著嗓子,學姑娘的調子說:“公子好涼薄。”

韓佑笑起來,“別這樣說話。”

和韓佑牽著手走在人群裏,讓夏司言覺得心情很好,想再逗一逗他。這時,突然聽到街上傳來一聲巨響,接著便感到大地都在顫動。剛才還喜氣洋洋的人群四散逃開,呼喊聲、哭聲頓時亂作一團。

棋盤街最繁華的一棟三層樓的酒肆被炸得隻剩下一個空架子,相連的幾棟樓房也瞬間就被熊熊烈火包圍,火舌舔舐著街道,濃煙滾滾。

侍衛們把皇帝和韓佑擁著帶到安全的地方,馮可道:“陛下和韓大人還請立刻回宮!”

韓佑眉頭緊蹙,望著燒紅了半邊天的大火,對夏司言說:“陛下先回去,臣到前麵去看看情況。”

話音剛落,又是一聲巨響,韓佑鬆開夏司言的手,對馮可道:“馬上帶陛下回宮!”然後就逆著人群往爆炸發生的地方跑去。

夏司言要去追,被幾個侍衛攔住。

任何時候都以皇帝的人身安全為第一,是侍衛們必須遵守的法則,這個時候就算皇帝發火,他們也不會放手。

“韓景略!”夏司言咬牙切齒地喊了一聲。

大火淹沒了街道,還沒跑近就能感覺到熱浪撲麵而來,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硫磺氣味,韓佑看到那大火中還夾雜著黃綠色的火焰。

有傷者相互攙扶著從火中逃出來,各個形容狼狽,身上的衣服被燒得破破爛爛,血肉模糊。樓裏還困著人,不見人影,隻能聽見淒慘的叫喊聲。

爆炸發生得突然,街上沒有應急救火的隊伍,當務之急是組織人手滅火救援。韓佑立刻調轉腳步往城防軍總部所在的西禦街跑去。

夏司言回宮換了衣服就立刻前往內閣。

這日是吳聞茨值班,爆炸發生後,聽到消息的內閣成員詹宇、胡其敏和周奎也趕到了宮裏。

皇帝一般是在文華殿召見大臣,這回事情緊急,皇帝親自到了位於皇宮內東南角的內閣小院。

城防軍派了人進來匯報救火進展,那校官第一次麵見皇帝,有些緊張地跪在地上道:“據韓大人說火災現場聞到了硫磺的味道,初步判斷是火藥或者煙花爆竹引起的。也是多虧了韓大人及時告知我們火災的情況和爆炸的毀壞程度,指揮使已經調遣軍隊前去救援了。”

他話音剛落,夏司言沒有停頓地說:“第一,不惜一切代價滅火,萬不可讓火勢蔓延至居民區;第二,困在裏麵的百姓能救多少救多少,不要放棄任何一個;第三,這樣的爆炸不可能是普通案件,現在立刻關閉城門不許任何人進出,發現可疑人員立即抓捕!”

校官沒想到這傳聞中隻會貪圖享樂的小皇帝能有這樣的魄力和果決,心中有些驚訝,肅然道:“是!”

皇帝又問他:“韓佑還在城防軍嗎?”

“下官進宮時,韓大人和總指揮使一起趕往火場了。”

“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那校官行了禮,退出去,又一路飛奔著去傳達皇帝的旨意。

這爆炸才剛剛發生,小皇帝就立刻知道並想好了對策,讓幾位內閣大臣心中都有些震動。

安靜了一會兒,吳聞茨道:“棋盤街倒是有很多商家囤積煙花,準備在中秋節那天晚上放,說不定就是煙花爆竹引起的。”

“不是。”

“陛下為何這樣說?”

夏司言不好說事情發生時自己就在附近,他當時已經算是隔得很遠了,都能感覺到那樣強烈的震感,不可能是普通的煙花爆炸引起的,隻道:“謹慎一些總是沒錯的。”

大火燒了一整夜,夏司言也在內閣坐了一夜等待消息,幾位大臣也陪坐著一宿沒睡。

天快要亮時,城防軍的校官又進來稟報,說是火已經撲滅了。

內閣大堂的眾人都鬆了一口氣,夏司言問那校官:“韓佑呢?”

“呃……”那校官沒有刻意留意韓佑的去向,這時答不上來,隻好說:“下官不知。”

夏司言點點頭,按照韓佑的脾性,也一定在火場守了一夜,這會兒應該是回府了。

他又問:“傷亡情況如何?”

校官答:“救出來的重傷者就有上百人,京兆府尹已經在東門大街的空地上設了臨時的救治棚。”

“死者呢?”

“找到完整屍體的有十幾個,還有些已經……”校官想起現場有如人間煉獄的慘狀,有些不忍地說:“已經辨認不出了。”

夏司言沉默良久,“本來是節慶的日子,卻出了這樣的事,一定要嚴查。馮可,你馬上去找袁征,讓他帶領太醫院中的所有醫官全部去救治棚幫忙,需要的藥材可以從宮中支取。”

馮可應了。周奎起身對皇帝躬身道:“臣先回兵部去部署,配合城防軍和京兆府全力調查火災的起因。”

夏司言點點頭:“眾位愛卿辛苦了,傳令下去,這兩日的中秋假取消,京中所有官員回衙上值。”

回長樂宮的路上,夏司言讓馮可去看看韓佑,叫他進宮來一趟。

皇帝說完要所有人回衙門上值之後,便想起韓佑也是一夜沒睡,有些舍不得把人累壞了,想讓韓佑進宮補個覺。

馮可去了韓府,韓三說韓佑從昨天晚上出去到現在都還沒回來。於是他又和韓三一起去了戶部衙門,戶部的人也說沒有見到尚書大人。

最後他們去找了城防軍總指揮使,指揮使說清早大火撲滅的時候韓佑就走了。

出去跑了大半天都沒找到人的馮可,終於心驚膽戰地得出一個結論——韓尚書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