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司言快瘋了,韓佑已經失蹤一天一夜,還一點消息都沒有。城防軍、禁衛軍和破曉的人馬兵分三路地找,他卻好像突然消失了一般,竟沒有任何蹤跡。

昨日棋盤街的情況又實在是混亂,根本找不到有用的線索。

從八月十四日起,皇帝下令京城全麵戒嚴,任何人不得進出家門。城防軍和禁衛軍在明麵上挨家挨戶地找,破曉在暗處探查。旨意上寫的是搜查爆炸案的可疑人員,而還有一道命令是皇帝的口諭——必須在兩日內找到戶部尚書韓佑。

棋盤街後巷的一間小屋內,一個男人透過門縫看了一眼外麵,然後回到桌邊坐下,罵道:“媽的,真的全城戒嚴了,現在怎麽辦?”

韓佑在模糊中聽到有人說話,聲音很近。他意識漸漸清醒,感覺到自己睡在堅硬而冰冷的地麵上,渾身都很痛。

另一個人扯著公鴨嗓道:“還他媽的不是怪你!我他媽說點燃引線就跑,你非得要在附近看看,這下好了,走都他媽的走不了了!”

韓佑屏住呼吸,繼續凝神去聽。

頭一個人說:“誒!他好像醒了,剛才手指動了一下。”

韓佑感覺到有人靠近,一股令人反胃的氣息噴在他臉上。他放鬆身體,平緩地呼吸,盡量讓自己保持昏迷的姿態。那人狠狠地在他臉上掐了一把,他依然一動不動。

頭一個人又說:“操,別弄他臉,弄壞了不值錢了。”

公鴨嗓又罵:“錢錢錢,得他媽的有命花啊!現在我們門兒都出不了,你他媽的還想帶個大活人一起?”

那人答道:“從北昌人那兒搞到六百兩銀子,再把這個貨出了搞個五十兩,夠咱們一大家子跑出去重新過日子了!反正都是跑路,不如多賺點再跑。”

韓佑聽到北昌人三個字,心中一凜。

北昌是昭國的鄰國,多年來摩擦不斷,聽這兩人的意思,這次爆炸竟是北昌人搞的鬼!

“操,真醒了!”公鴨嗓踢了韓佑一腳,罵道:“你他媽的還裝!”

剛才聽到北昌的時候,韓佑無意識地皺了一下眉,被公鴨嗓看到了。

他緩緩睜開眼睛,入眼的是兩個布衣短打的中年男人。一個黑而壯,長了一對三角眼,尖嘴猴腮,坐得離他很近,應當是剛才踢他的公鴨嗓。另一個人中等個頭,四方臉,眉毛淡得幾乎看不見,坐在離他稍遠一點的地方。

韓佑不動聲色地觀察四周的環境。

這是一個很小的房間,充斥著經年的黴味兒,桌上一盞冒著黑煙的油燈。煙很直,說明房間裏沒有一絲風。一扇小窗被木板釘得嚴嚴實實,看不見外麵是什麽情況。但從剛才兩人的對話來看,他們應當還在京城裏。

“怎麽辦?”四方臉說,“要不再給他一棒?”

“好。”公鴨嗓起身去找棍子。

“等等,”韓佑艱難地撐著身子坐起來,說:“放我走,我給你們錢。”

公鴨嗓腳步一頓,回頭罵道:“你他媽當我們傻?現在全城戒嚴了,你一出去不就把我們給賣了?”

韓佑盯著公鴨嗓的眼睛說:“全城戒嚴我也能把你們送出去,我爹是城防軍總指揮使。”

那公鴨嗓從靴子裏拔出一把短刀按在韓佑脖子上,湊近了看韓佑的臉,道:“這京城還真他媽是個好地方,隨便在街上抓一個人都能抓到城防軍總指揮的兒子。”

四方臉也走過來,蹲在地上說:“我們怎麽知道你是不是騙我們的?”

韓佑瞥了一眼刀刃,“你們可以把這個東西架在我脖子上出去,我爹很疼我,他會放了你們的。”

兩個男人對視一眼,公鴨嗓說:“把那個藥給他吃。”

四方臉露出有點肉疼的表情:“啊?那個藥很貴的。”

公鴨嗓拿刀柄給了四方臉腦袋一下,罵道:“你他媽是不是蠢,先給他吃了,叫他回家拿錢來,再把我們送出去!如果他騙我們,他自己也是一個死!”

四方臉想想覺得有道理,從懷中掏出一個黑色的瓷瓶子,倒了一顆藥丸出來,道:“這個藥吃下去活不過半個時辰,如果你拿了錢回來再把我們安全送出京,我們就給你解藥。如果你耍花招,最多我們同歸於盡,懂了嗎?”

韓佑點點頭,從四方臉手中接過藥丸,說:“水。”

公鴨嗓掐著他的下巴把藥扔進他喉嚨,再迅速地在他下頜上打了一下,韓佑被迫把藥丸吞了進去。公鴨嗓還不放心,又掐住他的下巴,伸了一根手指進去在他嘴裏掏了一圈,確定藥丸已經吃進去了。

那人手上有一股濃烈的硫磺氣味,韓佑想起棋盤街廢墟裏的斷肢殘臂,胃裏翻江倒海,忍不住幹嘔起來。

公鴨嗓抬手給了他一巴掌,“少他媽耍花招,這藥吃進去吐不出來的。”

韓佑被打得臉一偏,咳嗽著說:“沒想吐出來,我可以走了嗎?”

四方臉伸出五根手指,道:“我們要五百兩,現銀。你有沒有?”

韓佑點點頭,“好,給你們五百兩黃金,你們等我回來。”

“操,一個城防軍總指揮這麽有錢!當官的都他媽不是好東西!”公鴨嗓掐著韓佑的臉,惡狠狠道:“隻有半個時辰,你他媽自己抓緊了,能不能活全看你腿腳多快了。”

韓佑站起來,隻覺得頭昏眼花,後腦勺尤其痛。站了好一會兒才熬過那一陣暈眩,慢慢走到門口,打開門閂出去了。

他認出來這裏是棋盤街背後的一條小巷子,離皇宮不遠,但是他已經沒有時間進宮了。

外麵一個人都沒有,小巷子裏一排簡陋的民房,他記住了他出來的這間屋子是從巷子口數過來的第七個。

走出巷子來到大街上,也沒有看到一個人。各家各戶都門窗緊閉。他剛才聽到那兩個人說京城戒嚴,沒想到是這種級別的戒嚴。

夏司言也察覺到事情不對了嗎?

必須盡早把消息傳出去,北昌竟然已經把手伸到我昭國國都來了,這是個非常危險的信號。

他們選擇的時間也很巧妙。八月十四節日慶典正式開始,棋盤街就會有城防軍巡邏,守衛森嚴、反應迅速。他們挑在八月十三的夜晚引發爆炸,明顯是對京城的情況十分熟悉,故意衝著守衛薄弱的時間來的。

種種跡象都表明京城有北昌的細作!

韓佑在心裏默算,被抓的時候應該是八月十四的清晨,接著他昏迷了很長時間。看天色,這應該已經是八月十五的上午了。

走了一段,覺得胃裏絞痛得厲害,不知是舊疾複發了還是那個藥的作用,疼得他渾身發抖。

他走不快,但是時間不多了,要是能跑起來就好了。

韓佑感覺冷汗已經打濕了後背,身體的力氣和溫度也在跟著那汗液流失。模模糊糊地想起他和夏司言那天晚上牽手,夏司言問他,能不能一直走下去,他回答前麵就要走到頭了。

真是太不吉利了。

有些後悔當時說的這個話。哪怕哄小皇帝高興呢,說兩句好聽的,看他再笑一笑多好。

韓佑喘著氣,遠遠地看到有一隊身著軟甲的城防兵在巡邏,他抱著自己的腹部,慢慢朝那隊士兵走過去。

隊伍最前麵的騎兵發現了他,打馬過來。馬蹄聲嗒嗒嗒地在空曠寂靜的大街上回響。韓佑站著不動。

那士兵走近了,用長槍指著他的額頭問他:“你是什麽人?現在全城戒嚴,所有人不得出戶!”

韓佑抓著馬鬃,緩了一會兒,忍耐著錐心的疼痛,沉著地說:“我是韓佑,帶我去見你們總指揮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