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司言走了之後他又迷迷糊糊地睡了一會兒,不知過了多久,感覺到臉上暖乎乎濕漉漉的,好像是有人在舔自己。他瞬間汗毛直立,驀地睜開了眼睛。

伴隨著呼呼的喘氣聲,毛絨絨的一團白色出現在眼前——原來是雪球。

這家夥現在長得太胖了,趴在身上實在是沉重。

“先生終於醒了啊,”夏司逸趴在床邊上高興地說:“你睡了好久!”

“二殿下怎麽來了?”韓佑把雪球抱開,撐著身子坐起來,感覺還有一些虛弱,渾身沒什麽力氣。

“我最近每天都來啊,”夏司逸把雪球接過來放在地上讓它自己去玩兒,對韓佑說:“皇兄心情不好,我就多過來陪陪他。”

“陛下心情不好?”

夏司逸理所當然道:“先生每次生病的時候皇兄都心情不好。”

韓佑怔了一會兒,想起夏司言紅著眼眶朝他吼的樣子,原本那種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豪邁之情都變成了愧疚,在他心裏滋生起絲絲酸楚。

夏司逸忽然嚴肅得像個小大人,語重心長地說:“先生都長這麽大了還不會好好照顧自己,怎麽經常生病呢?”

被一個七歲的小孩兒這樣說,韓佑不知該如何回答,歎了口氣,“殿下說的是,怪臣沒有照顧好自己。”

夏司逸嘴巴向下撇了撇,不放心地叮囑他:“你以後可要好好照顧自己,不要再生病了啊!第一天袁太醫說你可能救不回來,都快把我們嚇死了,你沒看見皇兄都急哭了!我還從沒見過他哭呢!”

韓佑覺得自己眼前的紅紗帳又開始浮現,忙低下頭說:“是,臣遵命。”

夏司逸沒注意到他的異常,問道:“先生現在好了嗎?”

閉著眼睛調整了一下情緒,再睜開時眼前又恢複了清明,韓佑點頭道:“好了。”

夏司逸馬上高興起來:“太好了!那我們可以去放煙花了!”

韓佑知道他盼著中秋的煙花盼了很久,但因為爆炸案的事,京中的所有娛樂都停了,宮中的中秋宴也取消了,煙花自然是不能放的。

“恐怕要讓二哥兒失望了,這個月不能放煙花哦。”

“為什麽?”

“前幾天棋盤街發生了很嚴重的事情,有很多人在那件事裏去世了,大家都很難過。”

“哦,我知道,”夏司逸點點頭,“我這幾天都跟著皇太妃在佛堂念經呢,皇太妃說要抄夠三十六份經書為死去的人超度。”

夏司逸說的皇太妃是先帝唯一一個還活著的妃子,她十六歲進宮的時候先帝已經病重了,所以未有留下子嗣。先帝賓天後她就不問世事一心向佛,如今也不過才三十多歲而已,就常年與青燈相伴了。

韓佑每年隻會在中秋宴和新春宴的時候見到她,夏司言為了避嫌也很少去後宮,隻有夏司逸年紀小,可以去走動一下。

“皇太妃還好嗎?”

“好啊,昨天還讓人做涼糕給我吃。”

“中秋這幾日二哥兒都在皇太妃宮裏?”

“嗯,我每天都有幫忙抄經書,很乖的。”

“每日的功課做了嗎?”

“當然做了!”夏司逸說到這裏突然想起來一個重要的事情:“前一陣子我聽皇兄說要給我找個老師,先生你可以做我的老師嗎?”

韓佑想起皇帝說夏司逸是儲君的話,不由得發起了愣。昭國從來沒有皇帝尚未大婚就將兄弟立為太子的先例,這不僅於禮不合,而且滿朝文武也不會答應。夏司言現在不過才十幾歲,正是衝動的年紀,等他長大一點,就會知道這個話有多麽荒謬了。

少年君主的愛太過濃烈,讓韓佑一個年近三十的人心裏隱隱作痛。

夏司逸見他沉默,以為是他不想教自己,捧著臉露出受傷的表情:“先生是不是嫌我沒有皇兄聰明,不想教我啊?”

“當然不是,二哥兒哪裏不聰明了?”韓佑放下思緒,摸摸他的頭說:“隻不過陛下很重視二哥兒的學業,老師必定是要好好挑的,臣學問有限,還不一定能教好二哥兒,一切聽從陛下安排吧。”

“哦。”夏司逸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韓佑又問了他一些功課上的問題,於是這幾天其實並沒有好好溫書的夏司逸,很快便找借口跑掉了。

待到申時,袁征提著藥箱進來,看到韓佑醒了,氣色也還好,笑了笑作揖行禮道:“韓尚書。”

“袁太醫,”韓佑回禮,“多謝袁太醫救命之恩。”

“你的命可不是老夫救的,”袁征坐下來為他把脈,說:“你的命是陛下救的。”

韓佑問袁征為什麽,袁征卻不肯細說。

韓佑覺得袁征大概已經知道了他和皇帝的關係,有些尷尬,主動換了個話題問道:“袁太醫,我的眼睛還有辦法治嗎?”

“這個……很難,”袁征把完脈便打開他隨身攜帶的木盒,從擺放得整整齊齊的銀針裏麵挑出幾根來,捏在手上,對韓佑說:“若是長久地保持心境平和,不讓它發作,久而久之毒素可能會自己排出體外。但是人都有七情六欲,難免情緒激動,所以會反複發作,很難根除。”

袁征很清楚像韓佑這樣的文臣,最忌諱的就是被人看出心思,心裏就算驚濤駭浪,麵上都得平靜如常。這個情緒激動瞳孔就會變紅的毛病,對他們來說確實有些不大方便。

不過既然韓尚書跟皇帝是這樣親密的關係,旁的事倒也都是小事了,按照皇帝對他的上心程度,怕是沒人能動搖他的位置。

袁征做了幾十年禦醫,這宮裏發生什麽事情他都已經見怪不怪,不過皇帝和大臣搞斷袖,在昭國——至少最近三代皇帝中還是第一次。

對此他不作評價。然而身為太醫院院使,皇帝的房中事多多少少跟他有些關係。皇帝不主動問,他當然也不好說。施針完畢,他隻委婉地告訴韓佑,最近這一段時間可以稍微下床活動一下,但是切忌劇烈運動,**更是需要節製。

韓佑自然聽出了袁征的意有所指,想辯解幾句卻又無從說起,他自己心裏都是一團亂麻。

夏司言從文華殿回來的時候,韓佑正坐在**看書,身上穿了一件薄如蟬翼的玄色中衣,款式和暗紋都是皇帝的儀製。夏司言喜歡看他穿自己的衣服,有一種他被自己徹底占有的錯覺。

韓佑捧著一本《淮南子》看得頗為專注,竟沒發現皇帝回來了,直到夏司言走到床邊把他手中的書抽走。

“別看了,眼睛累不累?”

韓佑抬起頭看向來人,“不累,今天睡了一整天了。”

夏司言穿了一身簇新的暗紅色團龍袞服,周身帶著一種陌生的壓迫感,哪裏都不像是一個隻有十幾歲的孩子。韓佑還有些遲鈍,這時在腦子裏愣愣地想,自己以前到底是為什麽會覺得小皇帝柔軟可愛又粘人的?這真是一個天大的誤會。

額頭上落下了一個吻,韓佑還沒反應過來,鼻尖上又落下一個吻,韓佑閉上了眼睛。然後他感覺到嘴唇上溫熱柔軟,帶著夏司言的氣息,舌尖濕漉漉地探進來,他有些不太明顯地躲閃了一下。

夏司言很克製地不再繼續,退開一點,看著他的眼睛說:“我說了不逼你,你不願意就算了。”

許是睡得太久、睡得太沉,忘了朝政和天下,亦或許是紅曼子的殘毒讓人頭腦發昏,韓佑有些鬼迷心竅了,很想再湊上去繼續那個吻。忍耐了片刻沒有忍住,然後他真的追著夏司言的唇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