補辦中秋晚宴的時間定在九月十五,在京五品以上文武官員及其眷屬皆在受邀之列。

韓佑已經回家住了八九天了。在宮裏的時候皇帝按照約定,並沒有對他做什麽,但是每天夜裏他們都抱著睡在一起,很容易就會讓人忍不住沉湎在這種溫存裏。所以當袁征宣布他身體已經沒有大礙的時候,韓佑便立刻向皇帝請求出宮回府。

他以為要費些口舌才能說服皇帝同意他離開,但夏司言很快就答應了,隻是要求他出門必須隨身帶幾個侍衛,並且把自己身邊的暗衛也派了兩個給他。

誰知道回家以後並沒有韓佑想象中的清靜安閑,反而不斷地迎來送往,天天都有人登門拜訪問候。韓佑煩不勝煩,幹脆說自己病得厲害閉門謝客,又再多請了幾天假,準備過了宮宴再回戶部報到。

時間一晃而過,轉眼就到了九月十五。

這日,文武百官按照品級分座泰寧殿中,韓佑的座位在禦座下首左列的第五個。明眼人都知道這是內閣成員的位置,雖然還沒有正式下旨讓韓佑入閣,但種種跡象都表明韓佑已經開始參與內閣事務。幾位內閣老臣也在這種場合對韓佑以平級之禮相待,其背後的含義不言而喻。

殿中裝飾華麗,被幾百支蠟燭照得亮如白晝,璀璨生輝。官員們都到得早,這時各自壓著聲音跟周圍的同僚聊天說笑,氣氛熱烈。

眷屬命婦們難得參與這種盛宴,也都興奮地四處瞧著竊竊私語,最後大家不約而同地把目光匯聚到了韓佑身上。

他今天穿了一身猩紅的正二品官服,胸口的錦雞補子明示著他是昭國政治中心幾個舉足輕重的人物之一。他左右坐的都是五六十歲的老頭子,家眷坐在他們身後的位置上。於是一眼就能看到內閣大臣那一列,隻有韓佑一個人年輕而英俊,也隻有他一個人身後的家屬位置空著。

心思活絡的家眷命婦們開始互相交換關於韓佑的情報,都想看看誰家的大人有那個福氣,能將這位未來的宰相收為東床快婿。

戌時正,馮可一身元青色紵絲曳衫快步走到禦座旁恭立,眾人明白是皇帝要駕到了,殿內瞬間便安靜下來。

片刻後,夏司言就在內侍和護衛的簇擁下緩步走入殿中,剛才還在談笑的輕鬆氣氛一下子變得莊嚴肅穆,眾人紛紛起身行禮。

夏司言環顧四周,既沒有在禦座上坐下,也沒有發話讓眾人坐。他微微笑了一下,說:“今日是一個特殊的中秋宴,推遲了一個月才舉行,想必眾位都知道這是為什麽。”

他聲音不大,但是字字清晰,在空曠而寂靜的殿中擲地有聲。眾人麵麵相覷,不知道皇帝要說什麽。

夏司言繼續道:“中秋是個闔家團圓的日子,我們今天在這裏齊聚一堂、歡聲笑語,杯中有美酒、盤中有美食、身邊有美眷。可是,我們在中秋爆炸案裏死去的那些同胞,卻已經永遠不能跟親朋坐在一起了。”

在座的人裏麵也有在爆炸案中失去親人的,他們經曆了一個月的悲痛欲絕,才剛剛走出來,此時又被皇帝提起心事,忍不住啜泣起來。殿中眾人聽到此起彼伏的啜泣聲,也都麵帶悲戚。

夏司言停了一會兒,又接著說:“這個月以來,京兆府和城防軍通力合作,日夜不休地追查,現在終於水落石出——策劃中秋爆炸案、魚肉我昭國百姓、亂我昭國民心的,就是我們的鄰國北昌!”

最後幾個字猶如驚雷,炸得殿中一片寂靜,好像時間突然凝固了一般。有訝異的,有驚恐的,還有早已獲知真相而揣測聖心的,短暫的安靜之後立刻就嘈雜起來,眾人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韓佑猛地望向夏司言,他已經猜到夏司言準備做什麽了!

果然,夏司言慢悠悠地環視了一下殿內,然後提高了音量說:“我昭國自太祖建國以來,崇尚以和為貴,從不主動挑起事端。但我們不主動挑事,不意味著我們好欺負!跟北昌的這一筆血債,朕要替那些無辜傷亡的百姓討回來!”

殿中靜了一下,然後便有人大聲叫好,很多人憤然握拳大喊:

“打敗北昌狗!替同胞報仇!”

“踏平北昌!護我昭國!”

“將北昌狗趕出昭國!”

“以牙還牙!**平北昌!”

夏司言掌心向下壓了壓,示意大家安靜,肅然叫道:“鎮國將軍俞嗣獻!”

俞嗣獻起身走到禦座前,單膝跪地,抱拳鏗然道:“臣願前往北境,誓死護衛我大昭子民!”

“好!”夏司言舉起麵前禦案上的犀角杯,朗聲說:“今晚,我們為俞將軍送行,祝北征大軍凱旋!”

殿中眾人皆舉杯,齊聲道:“祝北征大軍凱旋!”

一名宮女立刻托著酒杯走到俞嗣獻麵前,俞嗣獻起身雙手端起酒杯,朝皇帝拜了拜,隨即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直到這時,殿中所有人才明白這次的宮宴,明麵上說是補辦中秋,實際上卻是為大將軍送行的。

這段時間,京中有北昌細作的事情早已在暗中傳開,大家都對中秋爆炸案有所猜測。城防軍和京兆府拿出了前所未有的雷霆速度,短短二十天時間便摸清了北昌細作的行動蹤跡。緊接著皇帝命令兵部聯合各州各府,在全國大範圍排查重點城池,要將北昌在昭國建立的密探係統一網打盡。

本來戰事還不會那麽快發生,然而就在補辦中秋宴的前三天夜裏,兵部收到昭北總督發來的邸報,說在茂州抓到北昌細作,查出他們近期還將在茂州州府所在的泉城和菖州州府所在的饒城再次製造爆炸案,破壞性比京城的中秋爆炸案隻大不小。

夏司言勃然大怒,連夜召鎮國將軍入宮,君臣秘密商議了一天一夜,最後夏司言在九月十三日的清晨,將北軍虎符交到了俞嗣獻的手上。

這件事他還沒來得及跟韓佑說。

夏司言從爆炸案開始就一直忙得焦頭爛額。先是韓佑中毒生命垂危,他幾乎崩潰發瘋,早在心裏打定主意要將北昌國夷為平地。但韓佑反對戰事的態度很鮮明,夏司言也覺得財政壓力過大對國計民生不利,所以並沒有那麽著急要出兵。可如今北境已經岌岌可危,戰爭到了一觸即發的狀態。

昭國占了師出有名的先機,若不率先出兵,隻怕會被人說是膽小畏戰,國貧兵弱,可以任人宰割。

夏司言站在上首,看到韓佑也像眾人一樣將杯中的酒一口幹了,完全沒有把袁征讓他禁酒的話放在心上,微微蹙眉。但韓佑一直低著頭沒有看向他,他將視線移開,笑著對俞嗣獻說:“俞將軍,我昭國的安危就靠你了,朕再敬你一杯,祝你平安歸來!”

說完君臣二人舉杯遙祝,又幹了一杯。

這時晚宴才正式開始。

俞嗣獻回到武將列的首座上坐下,接著樂師奏響了琴瑟笙竽,歌女舞姬翩然而至,殿中一片歌舞升平。

夏司言端坐在禦座之上,又看向韓佑,這時韓佑也向他望了過來,他笑笑,用口型道:“韓愛卿。”

韓佑沒有回應他的話,麵無表情地端起酒杯向他舉了舉,一口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