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娘止住哭,愣愣地看著麵前這位一身紅衣的男人。

夏司言把麵紗扯下來捏在手上,掃了一眼桌上的殘酒,“先生又不聽話了,看來以後還是不要放你回家了。”

“你先下去吧。”韓佑轉頭對芸娘說。

芸娘有些擔心地看看夏司言,又看看韓佑,欲言又止,“先生您……”

“沒事,你下去吧。”

芸娘隻好對韓佑福了福身,抱著琵琶退下去了。

韓佑等芸娘走出花廳,無奈地解釋了一句,“她是我府上的廚娘,陛下知道的。”

“我是知道,但是我不知道你會對她這麽好,”夏司言眯了眯眼,湊近道:“誰允許你對別人溫柔的?”

這時馮可在照壁那邊探頭探腦地張望,韓三一把扯住他:“你們怎麽又來了?今天我家先生不見客!”

馮可捂住他的嘴巴把他拖到一邊,壓著嗓音道:“你小聲點!”

韓三拍開馮可的手向花廳望去,透過層層疊疊的紗幔,隱約看見裏頭那個穿紅衣服的把韓佑扯到懷裏抱住,像是正在強迫他家先生。他頓時怒火中燒,抬腳就要過去,嚷道:“那是誰?竟敢跑到我們家來行凶!”

馮可趕緊拉住他,“你給我站住!找死也不是你這麽找的!”

韓三指著花廳怒道:“那個女的能不能講究一下你情我願?上回來過之後我家先生就不高興了好久,這回又來!那到底是什麽人?”

馮可忙道:“你小點聲!”他覷了覷花廳,用手指戳韓三腦門兒,恨鐵不成鋼地說:“回回都是我親自陪著來的,你說那個人是誰?”

“還能是誰?不是宮裏的舞姬嗎?”

馮可不說話,像看白癡一樣看著韓三。

韓三莫名其妙,“那還怎麽地?高級舞姬就不是舞姬了?高級舞姬就可以強人所難了?你們宮裏的人怎麽這個樣子?”

“我們宮裏,”馮可慢條斯理道:“隻有一個人可以讓我親自、貼身、陪著,再高級的舞姬都不行。”

韓三愣了一會兒。他的脾性是跟韓佑完全相反的粗枝大葉,跟馮可混熟之後常常沒太在意身份的差距。這時才反應過來馮可是宮裏數一數二的大璫,進而又想起了馮可是誰的貼身太監。他望著花廳裏交纏的人影,頭皮發麻地說:“是……皇……皇帝陛下?”

馮可冷笑,“看來還沒有徹底傻掉。”

韓三被這個真相重重一擊,不知所措地掰著手指道:“都說我家先生和宮中舞姬搞在一起了,而那個舞姬就是陛下,也就是說,我家先生……和陛下……搞在一起了?”

馮可翻了個白眼,“你就不能找個好聽點的詞兒嗎?”

“我家先生不可能是斷袖!”韓三眼眶發紅,咬牙道:“是你們強迫我家先生的!”

馮可微微一笑,用下巴指了指花廳,示意韓三看過去。

此時重重紗幔被穿堂而過的風吹得飄揚起來,裏頭的人正耳鬢廝磨,好像是在接吻。韓佑明顯是弱勢的一方,被紅衣人壓得身體止不住地往後仰,但是又並沒有掙紮的動作,反而雙手環住了紅衣少年的脖子。

韓三猶如被雷劈中,頹然跌坐在地,“我家先生他……他竟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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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廳裏,韓佑被親得喘不過氣,推開夏司言,“你放開,這裏四麵透風,會被人看見。”

本就捆得鬆鬆垮垮的發帶在拉扯中弄掉了,頭發披散下來,墨色衣服和墨色的發絲襯得他麵色如雪。夏司言抓了一把他的頭發,垂眸道:“先生怕被人看見就跟我回宮吧。”

韓佑被扯著頭發隻能仰臉說話,瞳仁微紅,“別鬧了。”

“剛才對別人那麽溫柔有耐心,對著我就不耐煩了?”

韓佑把自己的頭發搶回來,從地上撿起發帶,斜睨他一眼,“陛下明知道我不可能跟別人有什麽。”

夏司言被他這似嗔非怒的一眼取悅了,柔聲道:“哦?我為什麽會知道你不可能跟別人有什麽?這我可說不準。”

發帶含在嘴裏咬著,韓佑反過胳膊把頭發束成馬尾,用發帶在後頸的位置捆了一個低低的結。剛才的親吻令他臉頰浮起一點緋色,然後他又想起皇帝的嘴巴昨晚做過什麽,頓時臉更紅了一點,岔開話題道:“陛下這麽晚來做什麽?”

夏司言眉毛挑得很高,“昨晚讓你今天到宮裏來用晚膳,你忘了?”

韓佑不記得這回事,“什麽時候說的?”

夏司言湊到他耳邊說了句什麽,韓佑瞳仁裏更紅了一點,“那個時候說的話誰會記得?”

“先生是最薄情的,”夏司言露出委屈,“這幾年,每年的今天先生都是在宮裏過的,怎會不記得?”

韓佑怔了怔,仔細回想,好像往年的今天夏司言都會把他留在宮裏用晚膳,還會找借口給他一些賞賜。後知後覺道:“陛下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

夏司言覺得自己這些年是彈琴給牛聽了,冷淡地笑了一下,沒有說話。

韓佑是真的一點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他也萬萬沒想到夏司言會有這樣的小心思。

循著記憶從過往的蛛絲馬跡中找到一點線索,好像是從先皇後去世那年起,夏司言常常用各種理由把他留在宮裏,一些特殊的日子混在其中便也算不上明顯,但夏司言是知道的。

這已經是先皇後離世的第四個年頭了,韓佑覺得夏司言其實還是個小孩子,心裏是很寂寞的。他頓時有些心軟,連今天沒進宮去用膳這件事都感到內疚起來。

他靠在桌邊上,牽了夏司言的手,不知道該怎麽開口似的,躊躇半晌才說:“謝陛下。”

“可惜我叫禦膳房準備了一桌菜,你又不來,還背著我偷偷喝酒、跟別人卿卿我我,朕該怎麽罰你?”

“我是偷偷喝了點酒,”韓佑一本正經地說:“但是我沒有跟別人卿卿我我。”

夏司言環住他,“你跟她說話靠得太近了,我不喜歡。”

“陛下沐浴的時候也有宮女太監伺候,靠得不近嗎?”

“你介意?”

韓佑別過臉不說話,夏司言捏他的下巴讓他看著自己,“你介意嗎?”

“嗯。”

“那以後不讓他們伺候了。”

芸娘的事情就這樣被輕巧地揭了過去。

夏司言又湊近了要親他,韓佑覺得遠處有人在看這邊,於是想拉著夏司言到後院的書房去。他離開桌邊往前走,夏司言握在手裏的發絲便如綢緞一般滑過掌心。

書房裏點著兩盞八角玲瓏燈,雪亮的燈光下,夏司言和韓佑兩人並排坐在書桌前,桌上擺滿了攤開的書本冊子。他們挨得很近,頭靠著頭。

韓佑手上捏著一支蘸了墨的長鋒筆,把之前寫的陳條翻給夏司言看,神色認真道:“臣翻閱了曆朝曆代的貨誌典籍,發現他們商稅改革後期失敗的主要原因有三,一是重複課征,使商戶不堪重負;二是名目小而多,極易滋生腐敗;三是官府課稅官員懶政不作為。臣以為,如今我們……”

夏司言聽了一會兒,覺得這些東西實在瑣碎枯燥,很快就失去了興趣。假裝認真地托腮看韓佑,明亮的燈光照在韓佑臉上,能看見他皮膚上細小的絨毛,嘴唇開闔牽動的麵部線條也很**,令人忍不住想入非非。很想再對他做一次那件事,想看他這樣一本正經的背後還有怎樣被情欲折磨到失控的樣子。

韓佑察覺到夏司言的目光,說著說著停了下來,“怎麽了?有哪裏不妥嗎?”

“有一點。”

韓佑立刻問:“哪裏不妥?”

夏司言笑了一下,微微眯眼說:“先生很妥,不妥的是我有點困了。”

韓佑鬆了口氣,把毛筆放回筆架上,說:“那陛下早些回宮休息吧。”他說完就要起身,夏司言拉住他,懇求道:“太晚了,我好困,先生,我不想走了。今晚可以睡在你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