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就像一盆冷水兜頭潑下來,韓佑心裏陡然一縮,臉上表情有片刻的凝滯。但他很快回過神來,低頭平靜道:“臣失言了,請陛下降罪。”

夏司言看著他臉上血色褪盡,愈發顯得疲憊和蒼白。有些心疼,開始後悔自己這話說得太重了。伸手想摸一下他的臉,要碰到的時候卻收回來,“算了,不說這個了。”

韓佑順手合上賬冊,合上以後又忘了自己原本準備要做什麽,隻好把賬冊再次翻開,盯著上麵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心裏卻亂七八糟地想到許多。

自從上次官營的事情鬧過不愉快之後,他們這段時間便總是這樣,遇到問題開始爭執時就打住話頭。因為他們知道他們誰也說服不了誰。這些爭執除了互相在對方心上紮刀子以外沒有別的意義。然而紮在對方心上的刀子又會全部疼在自己身上,多試幾次之後便都有點怕疼地回避了衝突。

但擱置的問題並不會因為不說了就自行解決,那些懸而未決的矛盾越堆越多,漸漸在他們之間築起一道牆,每一次的爭吵或者沉默都在為這道牆添磚加瓦。

韓佑默然地看著這道牆又往上建了一層,不知道還要多久就會把他和夏司言徹底隔開。

沉默中夏司言突然開口:“韓愛卿。”

韓佑沒有回答,夏司言又叫了一聲。韓佑歎口氣道:“陛下先回宮去吧。”

夏司言換上溫和的語氣:“你散班後進宮來嗎?”

“我還要去內閣。”韓佑回答。

接著又是一陣沉默。

這時他們聽到門口有人說話,好像是有人想進來,被鍾萊攔在了外麵。

韓佑聽出來那是戶部左侍郎嚴正楠的聲音,轉頭對夏司言說:“陛下先回宮去吧。我這裏人多眼雜,若是陛下被人認出來免不了又是一場風波。”

夏司言繞過書案,到對麵的黃梨木椅子上坐下,“我就坐在這裏等你。”

“等我做什麽?”

“等你忙完跟我回長樂宮去。”

韓佑頓了一下,沒想到皇帝在這件事上突然執著起來,但是他實在沒有那個心情,語氣平淡地說:“事情還有很多,我就不去了。”

“那我就一直在這裏等你。”

韓佑低頭木然看著手中的賬冊,什麽也沒看進去地翻了一頁。值房裏頭很安靜,他聽到門外的嚴正楠還沒走,心想可能是有什麽急事,便自己走出去,把夏司言一個人留在值房裏。

原來是嚴正楠在核對甘州補繳的田賦時查到有一筆漏繳,於是來問韓佑這筆錢是直接從甘州明年的預算裏扣除還是要把今年的先補收了。

韓佑接過賬簿翻看,道:“到你值房去說。”

“怎麽?”嚴正楠看了一眼他身後緊閉的房門,“尚書大人有重要客人?那要不我等會兒再過來。”

韓佑嗯了一聲,說沒事,先一步往左手邊的侍郎值房走去。

處理完甘州補繳田賦的事情,韓佑幹脆就留在了嚴正楠的值房裏,隨後又召集幾個郎中對明天要上廷議的重要事項進行最後確認,忙完之後已經過了戌時。

“今天就到這裏吧,”韓佑站起身,“都回去好好睡一覺,這段時間大家辛苦了。”

大夥兒聽到這話都如蒙大赦,這意味著一年中最忙的日子終於告一段落了。

尚書值房裏,夏司言一個人坐了好一陣子,覺得頗為無趣,越等越煩躁,要走又舍不得。從軍營回來時那種熱血和興奮都冷卻下來,想到因為這些事情跟韓佑有了隔閡,心裏反而悶悶地很不痛快。

尚書值房比內閣值房小得多,但是也有一間用屏風隔出來的休息室供人小憩。

韓佑的休息室布置簡潔,就一張床和一個小書桌,書桌上攤著一本詩經。夏司言坐在床沿上,把詩經拿起來看。

這是前朝的刻印本,韓佑似乎很喜歡,已經翻得有些卷邊了。夏司言看了幾頁仍覺得心煩意亂,順手把書扔回去,側著身子躺倒在了**。

枕頭上有一股很淡的浴藥香氣,跟韓佑身上的味道一樣。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夏司言覺得好像自己又沒有那麽煩躁了。

韓佑回來的時候見鍾萊還在門口守著,有些驚訝。他走了起碼有兩個多時辰,以他對夏司言的了解,最多等半個時辰不見他回來就該走了。

推門進去卻發現裏頭沒人,繞過屏風,隻見夏司言和衣在那張簡陋的小**睡著了。

韓佑站在床邊看了一會兒,彎腰把被子抖開給他蓋上,起身時卻被一把抱住。

“等了你好久,”夏司言閉著眼睛抱怨,“怎麽現在才回來?”

韓佑雙手撐著床才沒有完全壓在他身上,“有一些事情要處理,臣以為陛下已經回宮了。”

夏司言睜開眼睛看他,在他唇上親了一下,“你不高興了,我怎麽會走?”

韓佑垂下眼眸避開他的視線,“我沒有不高興。”

“那你親我一下。”

韓佑看著他的唇,有些難過,沒有跟他溫存的心思,撐著身子要起來,夏司言把他抱得更緊了,右手用了點力氣按著他的後腦勺往下壓,強硬地吻了上去。

皇帝急於緩和他們之間有些僵硬的氣氛,用盡技巧地撬開他的牙齒,含著他的舌尖輕輕吮吸,用他最喜歡的方式撩撥他,而他隻是閉著眼睛,既不反抗也不回應。

夏司言親了一會兒,改用鼻尖輕輕地蹭他,哄道:“還生氣呢?我那是氣話,你說什麽都可以,沒有要怪罪你的意思。”

韓佑沉默片刻,聲音平平地說:“是臣有失分寸了,臣……”

夏司言直覺他又要說自己不愛聽的話,堵住他的嘴巴不讓他說下去,又攻城略池地吻了一會兒,吻得他臉上一片緋紅,才道:“別這樣,是我錯了,你可以對我沒有分寸。我愛你。”

韓佑霎時間紅了眼眶,剛才壓下去的那一點小小的委屈變得很大,填滿了整個胸腔。如果他和夏司言隻是純粹的君臣,他絕不會因為皇帝的一句指責而感到委屈。

如果他們沒有這一層違背倫常的關係,他可以毫無顧慮地上書堅持自己的主張,他可以遊說跟他有相同政見的官員一起進言,他有很多種方式可以跟夏司言周旋。

可是現在夏司言一句話就可以讓他閉嘴,可以讓他很難過。

“不生氣了好不好?”夏司言把他的官帽摘下來放在旁邊的小桌上,扯掉他頭上的網巾,拆掉他束發的發帶,把他又黑又直的長發放下來。手指插在他的發絲裏,親密又蠱惑地說:“我很想你,你呢?”

韓佑知道他們又在擱置問題,但他還是配合了,低聲回答:“我也很想你。”

這一次韓佑先吻上去,舌尖很輕地滑進齒縫,夏司言立刻追上了他。所有的煩惱、矛盾、爭執都消失了,隻要沉淪在情*裏就可以忘掉其他的一切,他們就永遠是無憂無慮的。

休息間的小床已經經曆過數任尚書,幾乎跟前頭那幾任尚書一樣年邁,經不起年輕的尚書和年輕的皇帝造,隨著他們的動作發出了反抗的聲響。

“換個地方,”韓佑握住夏司言的手,“這床要散架了。”

夏司言嘖了一聲,“自己撥一筆銀子把這床給換了。”說話的時候把韓佑抱起來讓他趴在小桌上,看著他緋紅的耳廓,一邊進去還不忘一邊逗他,“這樣可以嗎?桌子會不會散架?”

韓佑沒有說話了,他光潔的背上浮起一層細密的雞皮疙瘩,不知是爽的還是凍的。夏司言伸長手臂夠到自己的外袍披在他身上,抱著他的腰用力而且溫柔地要他。

夏司言的外袍上有一股硫磺的氣味,韓佑閉上眼睛大口喘息,那火藥的味道就越來越深地湧進他的肺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