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黏黏糊糊地鬧了一會兒,夏司言估摸著韓佑休息得差不多了,便讓人把晚膳呈上來,這時隻聽到院子裏傳來一陣狗叫聲,隨即是太子的聲音。夏司逸邊跑邊大著嗓門喊“皇兄”。

從韓佑的位置剛好能看到一人一狗穿過庭院飛馳而來,他從榻上下來,趿著鞋子,跟皇帝肩並肩站著,看向來人。

夏司逸瘦了很多,個子也高了很多。

他應當是剛從文華殿開完經筵下來,還穿著那件鵝黃色的圓領袞服,看著跟以前小孩子的樣子很是不同。韓佑看著他便想起了十一二歲的夏司言,隻是那個年紀的夏司言眼神要銳利得多。

反觀雪球,幾年不見居然胖得十分離譜,整個身體宛如一個塞滿了棉花的圓枕,幾乎找不見脖子。然而它胖卻敏捷,甚至比夏司逸快一步躍進了門檻。

夏司言單手撈起雪球抱在臂彎裏,又把跟著跑進來的夏司逸抱了個滿懷,教訓道:“沒規矩,堂堂太子跑成這樣多不體麵。”

夏司逸立馬無情地揭穿他:“以前皇兄不也經常在宮裏這樣跑嗎?”說完這句話,他餘光瞥見旁邊站著的那個人。他剛才以為那隻是跟皇帝一起去北境的隨從或者侍衛什麽的,根本沒仔細看,這時認出來這人竟然是韓佑!

夏司逸大喜,立刻放開夏司言,轉而撲到韓佑懷裏,喊道:“先生!你終於肯回來了!”

韓佑還沒來得及回抱住懷裏的人,懷裏的人就被他皇兄拎著後領扯開了。夏司言板著臉說:“別對先生這麽粗魯,先生身體不好,經不住你這一下。”

夏司逸無辜道:“我就抱一下先生而已!”

“不行,”夏司言不由分說,一把將雪球塞進夏司逸懷裏,道:“你還是抱狗吧!”

夏司逸把狗放地上,“這狗太胖了,抱著重死了。”又問韓佑:“先生跟皇兄回來的?這次回來就不走了吧?”

“回殿下,”韓佑帶著溫和的笑意,“臣不走了。”

夏司逸到了這個年齡也懂了一些人事,早就明白過來他皇兄和韓佑是怎麽回事,這時左看看右看看,嘿嘿地笑,眨著眼睛問:“先生跟皇兄和好啦?以後是不是就一直住在宮裏了?”

“這個,”韓佑忽略了前一個問題,隻道:“不會一直住在宮裏,臣還是像以前一樣,要去戶部和內閣上值的。”

“還是要上值嗎?”夏司逸心裏想,皇兄真的好小氣,都舍不得封一個皇後給韓佑當當,上值多辛苦。

想到這個,夏司逸馬上聯係到自己最近這一個月過得多麽悲慘,抓著夏司言的袖子哭訴:“皇兄,您不在朝中的這一個月,我過得好苦!”

夏司言冷笑,“苦?才一個月你就叫苦,以後你自己當皇帝了怎麽辦?”

夏司逸睜大眼睛道:“那不是還早麽?”

“你如今十一歲,朕像你這麽大的時候已經登基了,那個時候朕的處境可比你現在凶險得多。”夏司言屈指在太子腦門兒上彈了一下,“朕看你是舒服日子過多了,以後要對你更加嚴厲一點。”

夏司逸苦著臉,“皇兄……”

夏司言打一棒又給一顆糖,“不過你這個月表現還不錯,比我預想的要好。”

夏司逸立馬換上笑臉,問:“好在哪裏?”

他很少被他皇兄誇獎,有些得意,想聽他皇兄再多誇兩句。

夏司言自然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隻淡淡說了句:“沒闖禍,挺好的。”

剛翹起來的尾巴又被啪地一下拍下去,夏司逸低眉搭眼地看了看韓佑,委委屈屈地哦了一聲。

“陛下,”韓佑適時出言道,“太子還這麽小,成長的時間還長著呢。況且太子監國這段時間,臣看所有的政務都處理得十分妥當,雖說有眾位大臣幫襯,但拿主意的人還是太子殿下本人,他這個歲數能事事樁樁都穩妥,已是最大的不易。”

這時馮可已經指揮內侍把晚膳布置好了,韓佑對太子安撫地笑了一下,拉了拉皇帝的袖子,說:“好了,剛回來就不要老是說政務了,先用膳吧。”

好像忘了剛才催著皇帝要看公文和邸報的人正是自己。

自從夏司逸當了太子,夏司言就對他要求很多,包括皇帝自己以前也並沒有遵守的食不言寢不語。一頓飯吃得十分安靜。用過晚膳之後夏司逸還想再玩兒一會兒,夏司言不允,沒過多久就把他趕回去做晚課了。

站在西暖殿門口看著一人一狗默默離開的背影,韓佑到底有些心軟,歎氣道:“陛下倒也不必這麽著急,太子畢竟才十一歲啊。”

夏司言攬著他的肩膀,轉過頭看他一眼,“我十一歲的時候你可不是這麽說的。”

“那個時候情況不同。”

那個時候皇帝處處被高擎製掣,身邊除了韓佑以外也都是高擎的人。十一歲的夏司言不過是穿著龍袍的傀儡,如果夏司言自己沒有能力與之抗衡,那麽等到夏司言長到不聽話的年紀,高擎就會想辦法換一個聽話的上來。

可謂步步都是死棋,夏司言卻自己把這盤死棋下活了。

時至今日,韓佑不得不承認在做皇帝這件事上,其實夏司言很多時候已經堪稱完美,自己過去的那些想法多多少少有些書生意氣了。不過夏司逸和夏司言不同,夏司逸從小在皇兄的羽翼下長大,性子要溫和寬厚得多,而反過來想,也確實少了些銳氣。

夏司言手掌順著韓佑的背脊滑下去,攬住他的腰,把他拖到身前,腦袋擱在他肩膀上,喃喃道:“真希望太子快點長大,好把國家交給他,我跟你去浪跡天涯。”

“陛下在說什麽胡話,”韓佑微微轉頭,臉就貼著夏司言的臉,“哪有皇帝不做跑去浪跡天涯的。”

“我想光明正大地和你在一起,想立你為後,想跟你在京城裏也手牽手走在太陽底下,想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夏司言聲音聽起來悶悶的,“如果做不到這樣,那這個皇帝當著還有什麽意思?連愛一個人都要躲躲藏藏。”

韓佑沉默了一會兒,偏頭在夏司言臉上印下一個吻,“陛下,這世上原本就沒有十全十美的事,能像現在這樣,我已經很滿足了。”

“我不滿足。”夏司言手臂收緊,把身前的人牢牢地箍在懷中,“我不想委屈你。”

韓佑笑起來,“我不覺得委屈,我覺得我可能是這天底下最幸運的人。”

他的笑意帶著胸腔的震動傳給身後的夏司言,好像兩個人共用了同一顆心髒。他抬手撫摸夏司言的頭發,繼續說:“能幫陛下治理國家,我不委屈,能被陛下這樣喜歡,我也不委屈。我在為我最愛的人,做我最愛做的事情。一直這樣下去也沒關係。”

反倒是,如果夏司言真的力排眾議、冒天下之大不韙、寧可與所有言官為敵也要立一個男後,才是韓佑最不願意看到的事情。

夏司言明白這個,所以才糾結彷徨。聽到韓佑這樣說,他心裏既感動熨帖,又禁不住為韓佑心疼,最終歎氣道:“還要再辛苦先生好多年。”

韓佑淺淺地勾起嘴角,“為明君開盛世,怎麽能說是辛苦呢?”

夏司言聽過很多類似的奉承話,這是頭一次從韓佑這裏聽到,卻有些忐忑。沉默許久,心裏竟緊張起來,輕聲問:“那麽我是明君嗎?”

韓佑轉身,看著夏司言認真道:“陛下至聖至明,如堯如舜。”

夏司言沒想到韓佑會給他這樣高的評價,聽得差點紅了眼眶。硬生生忍住,雙手抱住韓佑,埋頭在他好聞的頸窩裏蹭了一會兒,悶笑道:“還沒正式回朝就這麽會哄朕開心了,真是寵臣啊。”

韓佑蓄起來的嚴肅情緒被他這一笑給打散了,也忍不住笑著說:“臣是認真的,希望我們昭國今後世世代代的皇帝都如陛下一樣聖明。”

“那恐怕很難,”夏司言抬起頭,眼尾還有一抹來不及遮掩的紅。他掐著韓佑的下巴,湊近,輕輕碰了一下韓佑的唇,說:“因為我是你教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