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佑並不完全讚同法家學派的觀點,但韓非子是先帝給夏司言指定的課本,所以他隻好結合著書,跟夏司言講一講本朝曆史。而夏司言也覺得這樣很有意思,願意多聽一點。

但今天他總是有些心不在焉,連著說錯了好幾個地方被夏司言糾正。

皇帝一隻手撐在書案上,托著腮看他,眼睛裏的熱切使他沒辦法集中注意力。他總是想起夏司言畫的那幅畫,畫中人是自己的臉,而眼神又是夏司言此時此刻的眼神,這種莫名又荒唐的想法讓韓佑的思路很混亂。他想快點講完今天的內容,然後快點出宮去,逃離這裏,可越是著急越是出錯。

再一次把曆史中的人名說錯的時候,韓佑很沮喪地停了下來,“陛下,臣……有愧,不若今日就到這裏吧?”

夏司言卻開心起來,笑出一排潔白的牙齒:“先生今天是怎麽了?”

韓佑想找個借口說自己不太舒服,還未開口,就聽見馮可在門口稟報,說陛下要的東西好了。

夏司言站起身來,讓馮可把東西送進來。

馮可領著一個小太監走進殿內,小太監手上的托盤裏盛著一個大大的碗,碗上麵是堆成了小山形狀的荔枝。碗中想必是裝著冰塊兒,隱約能看到嫋嫋霧氣從紅色的荔枝中間升起。

夏司言喜歡吃荔枝,這又是一年吃荔枝的季節了。高擎每年這個時候都會命南方送荔枝進京,開頭幾年是摘下來用冰桶裝好,然後走兵部的八百裏加急送進宮,送來的荔枝往往壞了一半,餘下的也都不夠新鮮。後來高擎又想了一個辦法,讓人把整顆荔枝樹連著泥土一起從地裏挖出來,運到京城的時候荔枝還好好地掛在樹上。

這個辦法使皇帝能吃到最新鮮的果子,但是運輸成本也翻了幾倍,吳聞茨曾經上書譴責過高擎這種奢靡鋪張的行為。韓佑記得很清楚,當時夏司言是維護高擎的。

高擎確實對怎麽哄皇帝開心很有一手,韓佑走神地想,夏司言對高擎到底是個什麽態度呢?如果高擎願意後退一步,隻手遮天的野心不那麽明顯,恐怕無人能撼動高擎的地位,就像夏司言的父皇倚重高擎一樣。

如果換做是我,我恐怕不會這樣哄著皇帝。可是,韓佑又想,我也不必這樣哄他,他要的是別的。

夏司言顯得很高興,讓小內侍把荔枝放在禦榻中間的矮桌上,拉著韓佑坐下。馮可想要在旁邊服侍,被夏司言趕了出去。

皇帝和韓佑在的時候,不喜歡有別人。馮可於是帶著小太監退出去,然後輕輕帶上了門。

韓佑想著心事,剝了一顆荔枝,把白亮而透明的果肉放在皇帝手上,斟酌著開口:“如果甘州糧荒造假案查出來確實跟高擎有關,陛下準備怎麽處置高擎呢?”

夏司言將荔枝整顆含進嘴裏,細細咬爛,感受甘甜和涼爽在口腔裏鋪開,露出很愉悅的表情。然後他把一粒滾圓的核吐在一旁的小碟子裏,才緩緩開口:“看他參與了多少吧,讓他們把錢退出來,再殺幾個甘州的地方官,然後把高擎的位置挪一挪。”

韓佑心裏一動,手指又拈起一顆荔枝替皇帝剝開,問:“陛下準備怎麽挪高擎的位置呢?”

夏司言想都沒想,不大走心地說:“如果這件事是他主使的,那就按照昭國律例該怎麽處置就怎麽處置。如果這件事不是他主使的,隻是他下麵的人搞的鬼,也得治他一個治下不力,把他內閣首輔的位置奪了。”

高擎還領著禮部尚書的差事,如果隻是奪了首輔之位,他還也還是內閣大臣,將來極有可能東山再起。韓佑盤算著,事情要怎麽查,要查到什麽程度,才能把高擎徹底打倒而又不至於牽連太廣,同時又讓皇帝覺得可以接受。

夏司言接過韓佑剝好的荔枝,仔細把核掏出來,又喂到韓佑嘴邊。韓佑心裏想著事情,放鬆了防備,下意識張開嘴巴接了。

果肉柔軟細膩,跟夏司言手指的觸感一樣。但夏司言的手指是熱的,在唇上留下一點了溫度,讓韓佑心驚肉跳。

夏司言嘴唇紅紅的,有一層濕潤的水光,他看著韓佑,蠱惑地開口:“朕把高擎的首輔之位免了,讓你來當,好不好?”

韓佑嚇了一跳,猝不及防被多汁的果肉嗆得咳嗽,“不……陛下不可……”

夏司言笑起來,“哦,對,你還不是尚書,先提你當尚書,然後再入閣。”

韓佑平複下來,嚴肅地說:“陛下不可兒戲。”

“你不想要嗎?你們讀書考試當官不就是為了這個嗎?”

韓佑無法違心地說自己不想要,但是又不能說自己不想通過這種方式要。因為昭國的重臣說到底都是皇帝指定的,若他說自己不想受到皇帝的特殊偏愛,就多少有些矯情了。

可是得皇帝的恩寵不代表得人心,他不想當佞幸,或者說,他不想被人說成是佞幸。他想要的東西,必須靠自己去拿,必須水到渠成、名正言順。

跟皇帝解釋這些免不了又會惹皇帝生氣,於是韓佑規規矩矩地回答:“臣資曆尚淺,不敢妄圖高位。”

夏司言笑了一下,半真半假地說:“虛偽。”

韓佑沒有否認,繼續拈起荔枝剝開,遞給夏司言。夏司言接過去又喂回到他唇邊,這一次他沒有開口接了。

夏司言好看的眉毛皺起來,把冰涼的果肉貼在他唇上,命令道:“吃了。”

韓佑微微仰頭避開,“陛下,這不合禮數。”

不知這句話怎麽惹怒了夏司言,他臉色明顯難看起來,又向前伸手,強硬地要把果肉擠進韓佑的唇裏。韓佑感覺自己口幹舌燥,心髒在胸腔裏砸得砰砰地響,他實在躲不過去便站起身來,躬身道:“陛下,臣先告退了。”

說完就準備要走,他的躲避刺痛了夏司言,他越是想躲,夏司言就越是忿恨。眼見他要走,夏司言厲聲道:“你敢!”

韓佑停住,雙手交疊地站著,垂眼看著光亮的地板。夏司言把手裏的果肉扔了,又拿了一顆沒有剝開的荔枝,站起來舉到韓佑唇邊,說:“吃了。”

韓佑看了一眼小小的果子,那上麵紅紅的、魚鱗似的表皮粗糙帶刺。他不知自己哪裏又惹皇帝不開心了,歎口氣說:“陛下,不要鬧了。”

夏司言眼神冷了下來,命令道:“吃!朕給你什麽你都得要!”

韓佑盯著夏司言發紅的眼睛,覺得自己的眼眶也很酸很痛,最終讓步道:“是,陛下。”

他張開嘴唇,咬在粗糙而幹澀的外殼上,夏司言好像沒有料到他真的會吃,忙縮回手,韓佑卻已經將整個荔枝都吃進了嘴裏。

“你是傻的嗎?”夏司言伸手去掰他的嘴巴,“趕快吐出來!”

韓佑別開臉,把帶殼的荔枝在口中咬碎,果肉的香甜和外殼的苦澀混在一起,令他難受地皺起眉。不知是粗糙的表皮割破了口腔內壁細嫩的皮膚,還是他自己不小心咬破了舌頭,鐵鏽味也在嘴裏蔓延開來。

“吐出來!”夏司言掰著他的下巴,像一頭發怒的小獸,吼道:“你給我吐出來!”

韓佑隻是躲,並不聽皇帝的話。

夏司言發了狠,把韓佑按倒在禦榻上。

夏司言已經長得比韓佑高一些了,韓佑並不是他的對手。被按倒的時候,韓佑的背脊重重地撞在禦榻的矮桌上,盛荔枝的大碗被撞翻,冰塊和荔枝滾落得滿榻都是。

韓佑鬆了牙關,夏司言手指伸到他嘴裏,把他咬爛的荔枝掏出來。有血跡沾在手指上,夏司言惱怒道:“你是不是傻?你是不是故意氣我?!”

韓佑覺得嘴裏很痛,好像有很多細小的口子,唇角也破了,他伸舌頭舔了舔嘴唇,很快又鎮定下來,語氣平靜地說:“陛下,容臣先起來。”

夏司言氣瘋了,他最恨韓佑這個樣子。剛才他已經看到了,他看到了韓佑眼睛裏跟他一樣掙紮的欲望,他看到韓佑有一瞬間的妥協。可是,那樣的韓佑很快就不見了,很快又變回這個一本正經得幾乎冷漠的吏部侍郎、文華殿侍講。

他想把韓佑的外殼剝開,看看裏麵到底是不是跟荔枝一樣柔軟和甘甜。

這個念頭死死地拽住他,把他一直往下拽,他什麽都不想了,也不顧滾落的冰塊融化、打濕了套著金色絲綢的軟墊。

他一隻腿抵在韓佑兩腿中間,兩隻手把韓佑的雙手牢牢地箍住,不顧後果地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