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他什麽時候到。”

“如果我的分析錯了,還請你原諒。”

“當然我會把這個機會給這個小家夥。雖然我一點也不相信這些成績。”

“不隻是一個機會。發展他,測試他,給他挑戰,但不要讓他退縮。”

“你低估了我們的能力了。所有的學員都要被促進、測試和接受挑戰的。”

“但是一些人比其他人的機會平等。”

“一些人比其他人在我們的訓練裏能得到更大的提高。”

“我盼望能夠早日向趙文清轉達你的熱忱。”

當趙文清告訴艾青這次他該出發的時候,她忍不住流下眼淚。但是艾青一滴眼淚也沒有流。

“我知道你害怕,艾青,但是不用擔心。”她說。”你在那裏很安全,那裏可以學到很多東西。你在將沉醉於知識的寶庫中,你將非常快樂。根本不會想念我。”

艾青眨著眼睛。我給過她什麽暗示麽?她怎麽覺得我會害怕或者會想念她呢?

他從來沒有過那些感情。當他頭一次見到她,他也許對她有一點什麽感覺。她很親切。她給他食物。讓他安全,給他新生活。

但是當他找到了周琦守衛,趙文清也在,阻止艾青和他的救命恩人談話,在她救他以前很久,是他救了他。周琦說的話她也不告訴他,她知道的關於那個幹淨的地方的事情也不告訴他。

從那個時候起,信賴就失去了。艾青知道了趙文清在做什麽,那不是為了他。

她是在利用他。他不知道她是為什麽。或許隻是為了她自己要做的什麽。

但是她不告訴他事實。她對他有所保留。範迪也一樣保有自己的秘密。

雖然那幾個月是她在教育他,但是他也開始對她越來越疏遠。他學習她教給他的所有的東西——還有很多她沒有教的東西。他做了所有她讓他做的測試,做的很好;但是他沒有讓她看到任何他學到的而她沒有教過的東西。

當然,跟著趙文清過要比在街上生活好多了——他從來沒有打算回去。但是他不信任她。他無時無刻不在警惕著。他如此小心,就好象他還在範迪的家庭裏生活的時候一樣。開始那些天天匯報的日子,在她麵前哭泣,他對她自由地敞開心胸交談——那些都是錯誤的,這種錯誤不能再發生了。生活更好,但是不安全,這裏也不是家。

她的眼淚的確是真的,他知道。她真的愛他,當他離開的時候,她確實會想念他。

畢竟,他是個完美的孩子,順從、勤快、孝順。對她來說,這意味著他是個”好孩子”。對他自己來說,這不過是為了取得食物,學到知識的一種手段。他一點也不愚蠢。

為什麽她認為他會害怕呢?因為她正在‘為他’擔心。這說明那裏一定有什麽可怕的東西。他應該小心。

為什麽她以為他會想念她呢?因為她會想念他的,她不能想象,他的想法和她的不一樣的情況。她已經設想了他的反應。就象一場遊戲,她試圖和他玩的那些”讓我們假裝”的遊戲。聽她說她的童年,她無疑是從一個從不缺乏食物的房子裏長大的。

在街上的時候,艾青不必要為了練習自己的想象力而假裝什麽。他要思考的是如何製訂一個計劃來找到食物,如何巧妙地讓自己被一個群體接納,當他知道他對任何人都沒用的時候如何讓自己生存下來。

他必須設想範迪什麽時候會進行針對他的行動,因為他曾經建議晶晶殺掉他。他必須設想在每個轉角處可能出現的危險,每個欺淩弱小者都準備著奪取任何一小塊食物的殘渣。哦,他的想象力足夠豐富。但是對於”讓我們假裝”這樣的遊戲他完全不感興趣。

那是”她的”遊戲。她一直在玩的遊戲。讓我們假裝艾青是個好孩子。讓我們假裝艾青是這位修女永遠不可能真會有的兒子。

讓我們假裝當艾青離開的時候,他會哭泣——他之所以現在不哭,是因為他太害怕這所新的學校,這次前往太空的旅行了,所以他的情緒一時不能表現出來。讓我們假裝艾青愛我。

當他明白了這些以後,他決定:如果她這樣認為,那對我也沒有任何壞處。她非常想相信這些的話。那為什麽不讓她這樣覺得呢?畢竟,即使我沒有用處,但是晶晶還讓我留在她的小組裏麵,其原因就是那樣做對她沒有壞處。那就是晶晶會做的事情。

於是艾青從椅子上滑下來,繞過桌子走到趙文清那裏,用他的胳膊盡可能地摟著她。她把他報到了她的膝頭上,緊緊地摟著他,她的眼淚流到了他的頭發裏麵。他隻希望她不要流鼻涕。但是當她緊抱著他的時候他也偎依著她,直到她放開他他才離開。

那就是她想要從他那裏得到的,她從來沒有找他要過的報酬。給所有的一切的報酬:食物、課程、書籍、語言、未來,和參加她的”讓我們假裝”的遊戲一樣,都是他欠她的。

過了一陣子。他滑下她的膝頭。她輕輕擦著她的眼睛。然後她站起來,拉著他的手,把他帶到正在等待的士兵那裏,汽車正等

著呢。

當他走向汽車的時候,穿製服的人向他走過來。那不是I.T.警察的灰色製服,那些警察是專門踢孩子,打孩子的家夥。他們現在穿著的更接近於聯合艦隊穿著的天藍色,看上去很幹淨,圍觀的人們沒有流露出恐懼,而是類似羨慕的表情。這製服代表著遠處的權利,人類的安全,和希望的寄托。這就是他要為之服務的隊伍。

但是他太小了,他們要低頭看他,而且他”畢竟是”害怕的,他把趙文清的手拉得更緊了。他將成為他們中的一員麽?他也將成為穿著這樣製服的人,成為讚美的對象麽?那他有什麽可害怕的呢?

恐怕,艾青想,是因為我不能想象我怎麽能夠長那麽高吧!

其中的一個軍人對著他彎下身,打算把他舉到了車裏。艾青盯著他,對於他竟然這樣做表示蔑視。”我自己可以,”他說。

那個軍人微微點點頭,又直起身來。艾青努力登上汽車的踏板,把自己的身子整個提到裏麵。踏板離地麵很高,他的座位很光滑,缺少讓他扶的地方。但是他還是作到了,他把自己安置在後坐的中央,那裏是他唯一能夠從前座的中間看到外麵的地方,他就可以對汽車要去哪裏有一些概念了。

其中的一個軍人坐進了駕駛座。艾青本以為另一個軍人會坐到後排艾青的旁邊,而且預期可能會有一場針對艾青是否能夠坐中間這個問題而有爭執。但是,他坐到了前排的另一邊。艾青孤零零地坐在後麵。

他向趙文清在的窗戶外邊看過去。她還在用手絹擦她的眼睛。她對他微微地揮手。他也向她揮手。她微微地啜泣著。汽車沿著路上的磁性軌道滑行。很快他們就已經離開了城市,以一百五十公裏的時速在鄉村中滑行。前方就是阿姆斯特丹機場,歐洲三個可以發射太空梭到軌道的機場之一。艾青已經穿越了街頭上。這次,至少,他將越過地球。

既然艾青從來沒有坐過飛機,他自然不知道太空梭和飛機有什麽不同,雖然好象其他的孩子一開始就在談論這一點。我想它應該比較大吧,它不是垂直升空的麽?傻瓜,那是老式的太空梭。那裏沒有餐桌!在完全失重的狀態下,你什麽也不能放下,笨蛋。

對於艾青來說,天空就是天空,他隻關心是不是要下雨、下雪、刮風或者暴曬。飛到太空去對他來說不比飛到雲彩裏更奇怪。

吸引他的是另外的孩子。一個男孩,多數的孩子都比他大。幹脆說,別人都比他大很多。他們中有些人用奇怪的眼光看著他,他聽到他們在他背後嘀咕著什麽”這是小孩子還是個洋娃娃?”但是無論是嘲笑他的身材還是嘲笑年齡,對他來說都不是什麽新鮮事了。事實上,他感到驚訝的是隻有這一種評論,還是小聲說的。

那些孩子們才讓他覺得玩味。他們都那麽胖,那麽柔軟。他們的身體象枕頭一樣,他們的臀部豐滿,他們的頭發豐厚,他們的衣服都很合身。

艾青知道,他現在比從那個幹淨的地方逃走以後胖多了,但是他沒有看自己,他隻是在看他們,不由自主地把他們和街上的流浪兒比較。範傑可以把他們中的任何一個撕開。範迪可以……算了,想範迪怎麽樣根本不必要。

艾青試著想象讓他們在慈善廚房外麵排隊等待食物。或者搜集糖紙來舔。多麽可笑啊。他們從來沒有錯過任何一頓飯。艾青真想狠狠地打擊他們所有人的胃部,讓他們把一天吃的所有東西都吐出來。讓他們的內髒感到疼痛。

那種饑餓的折磨。然後讓他們再感受一次,在第二天、下一鍾頭、早晨、晚上、醒著、睡覺,讓持續的虛弱使你的喉嚨顫動,讓你的視線模糊,頭疼、頭昏眼花、關節突出、腹部脹大、肌肉少到你幾乎都站不起來。這些孩子從來沒有麵對過死亡,並去掙紮求生。他們自信,他們缺乏警惕。

這些孩子不能和我競爭。

並且,可以非常確定的是:我永遠不能趕上他們。他們將一直比我更高大、更強壯、更敏捷、更健康。當然也更快樂。他們互相吹噓,談論對家的渴望,恥笑那些喪失了資格不能和他們一起來的孩子,就好象他們已經完全了解在戰鬥學校裏麵的一切事情一樣。

艾青什麽也不說。隻是在傾聽,觀察他們的活動,一些人聲稱他們的地位比較優越,另一些人則比較安靜,因為他們知道他們的地位比較低下;少數人無拘無束,無憂無慮,因為他們從來不擔心排序的問題,他們總是在排頭的佼佼者。

艾青一方麵想加入他們的辯論並贏得勝利,開出通向頂峰的道路。另一方麵,他蔑視他們所有的人。實際上成為這個肮髒的群體中,排頭的那條狗有什麽意義呢?

然後他低頭看著他的小手,又看看他旁邊的男孩的手。

和別人比起來,我看上去真的象個洋娃娃啊!

一些孩子正在抱怨他們有多麽饑餓。有規則嚴厲禁止在太空梭起飛前二十四小時裏吃東西,而這些孩子多數在以前從沒有那麽久不吃東西的經驗。但是,對於艾青來說,二十四小時不吃東西都必要去關心。在他的團夥裏,餓上兩個星期根

本不算什麽。

太空梭起飛了,和飛機一樣,雖然需要很長很長的跑道才能讓它達到足夠的速度,它太重了。艾青震驚於飛機的動作,有時候它似乎是靜止的,有時候有一些小的跳動和撞擊的感覺,有的時候有象是在一條無形的路上滾動。

當他們達到一定的海拔高度,他們與兩架飛機會合接收得燃料,好與剩餘的燃料一起把太空梭加速到逃逸速度。如果開始就加足燃料的話,太空梭就不能從地麵起飛了。

在補給燃料的時候,一個男人從控製艙出來,在座位的最前麵站定。他的天藍色製服感覺很脆弱也很完美,他的微笑看上去很少、僵硬、有力、和他的製服一樣不會被鏽蝕。

“我可愛的,親愛的孩子們,”他說。”你們有一些顯然還不識字。你們座位上的安全帶讓你們在飛行中可以呆在原地。為什麽那麽多人解開了它們呢?你們要去哪裏呢?”

許多零落的輕微的”喀噠”聲(扣上安全帶的聲音)就是對他問題的回應。

“而且,讓我警告你們,無論其他的孩子多麽令人討厭或者多麽迷人,好好管好你自己要緊。你們要記住你周圍的孩子在每次測試中的分數都和你一樣高,有人的分數甚至更高。”

艾青想:“那不可能。這裏一定有什麽人,他的分數最高。”

走廊對麵的一個男孩顯然有相同的看法。”很正確。”他嘲諷的說。

“我隻是指出這一點,但是我很願意說些題外話。”那個男人說。”請吧,同我們分享你的看法,分享讓你迷惑而不能壓抑在你心裏的想法吧。”

那個男孩意識到他犯錯誤了,但是還是堅持說出來。”這裏一定有人取得了最高分。”

那個男人還在看著他,好象在邀請他繼續說下去。

艾青想,這是在邀請他為自己挖個更深的墓穴。

“我的意思是,你說每個人的分數都和別人一樣高,有些人分數要更好,很明顯那不會是真實的。”

男人又等了一會。

“我要說的隻有這些。”

“感覺好些了麽?”那個男人說。

男孩不高興地保持沉默。

他完美地微笑一點都沒有走樣,但是男人的口吻變了,不再是輕鬆的諷刺了,而是尖銳的威脅:”我在問你問題,男孩。”

“不,我不感到更舒服。”

“你叫什麽?”男人問。

“費羅。”

有兩個孩子知道曆史上關於這個名字的事情,開始笑話這個名字。艾青知道費羅。但是他並不笑。他知道一個叫做豆子(艾青)的孩子最好不要嘲笑其他孩子的姓名。另外,一個這樣的名字才是一個真正的負擔。它說明了這個男孩很強壯,或者至少他蔑視給別人起綽號。

或者費羅就是他的綽號。

“就是……費羅麽?”男人問。

“是呀。”

“你很餓麽?”

艾青沒有把這當作笑話。這是一種用來做食物的東西麽?

“費羅,你是這個太空梭上所有孩子的一個榜樣。因為他們中的絕大部分如此愚蠢,他們覺得把他們最好把愚蠢的想法留在心裏。而你,想要明白更真實的東西,於是你必須當眾表現出你的愚蠢。你本可以把你的愚蠢留在心裏,擁抱它、依賴它、保持它。

但是當你把愚蠢暴露出來的時候,你就給了你自己一個機會,你可以找到它,改正它,用智慧代替他。要勇敢,你們所有人都一樣,象費羅一樣,當你有什麽比無知略強想法而且你認為那個想法很聰明的話,要肯定地發出噪音,讓你那有限的思想發出吱吱的嗚咽,把你想到的屁放出來,這樣你們才有學習的機會。”

費羅喃喃地說了些什麽。

“聽啊——又肚脹了,但是這次放的不如上次響亮啊。告訴我們,費羅。大聲點。

你正在用你的勇氣為我們做了示範,雖然它也就是半頭驢的水平。”

兩個學生笑了。

“聽見沒有?——你放的屁把別人的屁也引出來了,那些放屁的家夥和你一樣笨,雖然他們可能自以為要比你強上那麽一點,但是似乎他們也不那麽容易作出成為有智慧者的典型的選擇。”

不會再有人笑了。

艾青感覺到恐懼。沒有什麽具體的原因,但是他知道,這種語言的打擊,更確切是單方麵的言語攻擊,這種拷問,這種當眾的曝光,這些會轉著彎把矛頭最後落到他身上。他不知道他是怎麽知道的。

因為那個穿製服的男子並沒有怎麽注意艾青,艾青也沒有發出過任何聲音,也沒有做過任何會讓自己引起別人注意的事情。然而他知道,是他,而不是費羅,會最終受到這個男人的”匕首”的殘酷攻擊,死在其上。

然後艾青注意到為什麽那人肯定會把矛頭轉向自己了。情況已經發展成到處都在惡劣的小聲爭論著是不是有人比太空梭上其他的人取得了更高的分數。艾青可以假定,雖然沒有任何根據,他就是得到最高分的那個孩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