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唐秋這次並未領秦休到沈千揚房間,他到了院落前便住了步子。

“你去吧,我不進去了。”

“我拜托你的事情可別忘記。”

“我知道,但話先說在前麵,千揚要是知道了,我絕對會把事情撇得幹幹淨淨。”唐秋淡淡笑了開口,有如春風過林,“畢竟……我不能讓他生我的氣。”

“我相信,你會盡力不讓他知道。”

不再說什麽,秦休背了藥箱轉入院中,夏日的陽光在簷前止步,而他一身青影幾欲溶入廊下陰影中,越往裏走,便益發模糊下去。

唐秋站在陽光下看他一陣,最終搖搖頭,笑了轉身離開。

沈千揚糾纏數年不肯放下的,就是這樣一個人。

外麵驕陽似火,廊下光線卻詭異地暗,似乎所有的陽光璀璨都被簷前樹木遮擋幹淨,連帶人心裏的也暗沉了些。但亮光消減,悶熱卻依舊,從院子到沈千揚房間,短短一段路,秦休走完時,額上已滲出汗珠。

沈千揚房間的房門緊閉,秦休抬手敲了敲門,屋內沒人應聲,等一陣要再敲,房間門卻從內被人打開來。

秦休怔了怔。

出現在眼前的,是個清臒消瘦的老頭,花白頭發瘦長臉,眼睛不大,眼角堆滿皺紋,但眼中的光芒卻不減。

嚴守。

執管赤峰教刑堂,教中一切責罰量刑,皆以他為尊。

都說相由心生,嚴守這人也是這樣,整個人身上自有種森嚴氣度,一雙眼目光如炬,心中有虛人看了他,隻怕會生出一身冷汗來。

慕少遊當年在赤峰教,因為個性囂張行事乖僻,視教中規矩法度於無物,沒少與嚴守結怨。若非沈千揚一再調解,他早給這老頭抓進刑堂裏三刀六洞了。又或者,他下兩劑藥送嚴守去了黃泉路。

倒不想,這硬脾氣的老頭子長命,十年時光,並未在他身上劃下多少刻痕。

他那顆心,也當如十年前一般,對赤峰教忠心無比。

若讓嚴守發現他就是慕少遊這個赤峰教的叛徒,不知道刑堂裏數百種刑具會不會不夠用。

“我們見過麵。”

秦休低下頭,剛背著藥箱讓到一旁,便聽嚴守的這般說道。秦休不由暗笑,老眼昏花這樣的詞,素來與嚴守這精幹的老頭無關。可他嘴上卻道,“老先生眼花了,我們不曾見過。”

嚴守眯起眼,眉間花白擋不住眼底銳光,“我不會記錯。”

秦休抬眼笑笑,“老先生歲數大了,記錯是很正常的,人老了就要服老。”

明知說這樣的話會惹嚴守生氣,可秦休管不住自己的劣根性,或許激怒這老頭看他生氣,已經成了種習慣。

即使多年未見物是人非,卻還是忍不住想看嚴守吹胡子瞪眼氣得直跳腳的模樣。

果不其然,秦休這話一出口,嚴守臉色迅速沉了下去,花白胡子抖了抖,便要開口嗬斥秦休。

而屋內沈千揚的聲音也適時響起。

“秦休,進來。”

秦休彎眼朝嚴守笑笑,“老先生,請了。”

嚴守花白胡子抖得更厲害,鼻子裏輕哼了一聲,快步走出屋子,讓秦休進去。

進到沈千揚房間,沈千揚正在室內打坐運功,聽他進來,方才睜開眼來,沈千揚一雙眼瞳顏色極深,比暗夜裏最濃的顏色還要黑沉,而他五官輪廓也極深,如刀鋒刻就,明晰無比。這樣的眼瞳生在這樣一張臉上,極具威懾力。

“還是喜歡惹嚴老生氣嗎?”

“不明白你在說些什麽。”

秦休放下藥箱,動手整理針灸要用的東西。剛才一時忘形,居然忘了是在沈千揚眼皮子底下。過度的囂張,總會有後遺症。

沈千揚挑眉笑笑,墨色眼瞳鎖住秦休側臉,眼底深處似有些微不可察的興奮,但那興奮很快就隱去,消失在無邊墨色中。

“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不適合裝傻?”

“沒有。”秦休取了針囊站到沈千揚麵前,冷冷道:“脫衣服!”

沈千揚失笑,抬手輕觸秦休眉宇,“這雙眼,太精明,裝不來傻。”

秦休避開沈千揚的手,聲音冰冷,滿是不耐,“沈教主,是否需要我治治你的瘋病。”

沈千揚哈哈大笑,形容中頗有幾分狂態,秦休心怦怦急跳了下,沈千揚這人,越是不正常的時候越難應付。

果然,沈千揚執了他的手拉到自己胸口,重重壓下,“我需要你治的,是我的心病。我這裏受過的苦遭過的疼,全都隻有你才治得好。用你加倍的疼痛來治。”

秦休心跳得更快,沈千揚今天似乎興奮得反常。

莫非肖陵的事真是他一手安排好,就等自己入局。

而自己居然一時心軟,留了那孩子在青陽穀。

誰來告訴他,這世上後悔藥到底哪裏有賣?

現在,隻希望唐秋能聰明點,動作快些將肖陵那孩子送走,不然他很難預料……沈千揚這個變態還有多少局等著他。

“昨天送來的藥,不是你親手煎的。”

正想著怎麽應付這會的沈千揚,對方卻先放開他手,追究起別的事情來。

秦休假裝動怒,深深皺起眉,言語中盡是不滿。

“我記得沈教主有答應過我,不會派人監視我,居然又出爾反爾?堂堂一教之主,連這點誠信也不講!”

他話雖這麽說,心裏其實不是這麽以為的。

以沈千揚的驕傲,不會做出這樣的事來。

青陽穀中沒有監視他們的眼線,也正是因為這樣,他才敢將肖陵留在穀中。

眼下故意生氣,不過是想借此躲開一些東西。

麵對秦休的怒氣,沈千揚隻是笑笑,手指上薄繭緩緩磨著秦休修長的指,直到秦休受不了忿忿抽回手,他才笑著緩緩說道。

“你自己一定不知道……你隻有慌張的時候,才會生氣。”

“……”

“其實,很多東西都沒有改變。你現在所做種種,不過是自欺欺人。”

秦休抿了抿唇,長眉下的眼中一派煙光水色朦朧。

“我不想和瘋子理論。”

再三試探之後的治療辛苦無比。

沈千揚體內的傷是舊疾。

沉積十年的舊疾。

由慕少遊親手所傷,再由他秦休親手來治。說起來可笑無比,兜兜轉轉繞了一個圈,真是應了佛家所說的因果循環。

沈千揚三焦經脈俱損,雖有人替他精心療養過,但總是無法痊愈。全身上下三百多處穴道,全都要以銀針一一貫通,再將體內真氣由丹田起,經這數百處穴道遊走一遍,真氣若能暢通無阻運轉一小周天,才算痊愈。可越是至關重要的穴道,也就越關乎性命,秦休每落一針,背後的汗就多一分。

偏偏他不允許自己有一絲馬虎。

就像沈千揚所說,慕少遊最自傲的,是自己的醫術和毒術。而他秦休,雙翼早已折了一翼,剩下的還不肯放下的,也就是一身醫術而已。

一套針落完,秦休已是一身粘膩,沈千揚看他疲憊姿態,出言道:“我喚人送熱水過來,你沐浴過再回青陽穀。”

“不用,我回穀再說,小沅已經將水準備好了。”

秦休想也不想地拒絕,開玩笑,要他在沈千揚麵前沐浴更衣,還不如拿把刀殺了他比較爽快。他可沒興趣挑戰沈千揚的變態喜歡。

沈千揚像看穿他想什麽,勾唇笑笑,“你不用擔心,在你不是慕少遊之前,我不會對你做什麽。”

秦休眼中飛起抹惱色,仍是拒絕。

“不勞沈教主費心,我回穀去了。”

說罷背了藥箱就走,沈千揚在他身後笑笑,不再出言強留他,隻是淡淡加了句。

“現在回去,應該也遲了。”

秦休心裏一沉,已顧不得再同沈千揚說話,出了門就往青陽穀趕。

肖陵那笨小子,難道真給他惹事了?

唐秋動作千萬快些才好。

動力缺乏中

撞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