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身下墊著厚厚的褥子,手在上麵拂過,綢緞的滑膩感粘在手上久久不去。

眼睛看不見,別的感官就被迫地靈敏起來。

人在車裏坐得久了,總覺得四周空氣凝滯不動,壓抑得緊。

試探著伸出手去,在某個地方感到一點點冰涼的風透進來,手往上一揪,抓住的東西仿佛是車簾。稍稍掀開來,將臉往那邊靠了些,微涼而清新的空氣撲麵而來。秦休深深嗅了兩口,冷氣從鼻腔直達胸口,有些微刺的寒冷,卻讓人覺得精神一振。

即便是九月中,人還在山腳下,依著蒼雲雪山,寒風已然凜洌。

但車外仍有市集裏的攘攘聲,小販叫賣聲,孩童嬉鬧聲,緊緊繞車行。如若看得見,必定可見三兩頑童裹了厚厚的棉襖,鼻尖凍得通紅,笑容卻極燦爛。

將簾子更掀開來,想聽得更清楚些,一隻手卻很快攬上腰,另一隻手握住他的手帶開來。車簾垂下,人也被霸道地往後帶,靠在一個溫暖結實的胸膛上。

“外麵風寒。”

簡短的話語,權作執掌一切後的解釋。

溫熱的臉貼近給風吹得冰涼的臉,暖意漸漸透過來,秦休手抓著身下的褥子,唇邊掛著抹笑。

這溫暖,未免太不真實。

當他瞎了雙眼,當他不再爭鋒相對,沈千揚對他便少了防範與折磨。甚至有時候,溫柔得像轉了性。而這種近乎詭異的轉變,在上了蒼雲雪山之後顯得尤為明顯。

隻是,這一切的一切,都建立在他的服從之上。

隻有他無條件地臣服於這個人,將自己的一切交由對方掌控,將一身棱角磨掉,甘願被這人禁錮,任其為所欲為,才能換取這種溫柔對待。

怎麽可能。

“這地方你還認識?”

環在腰上的手臂霸道有力,低沉的聲音,問出口的話語卻帶了不明意味。

這蒼雲雪山下的小鎮,秦休自然熟悉。

為了替肖墨涵尋墨蓮,他曾在這裏呆了一年,足跡遍及蒼雲雪山上每一處角落。而且,他也是在這雪山上,無意招惹了沈千揚。

憶起當年事,心裏百感交集,麵上卻不願顯露。秦休不以為然哼笑了聲,唇邊掛著的笑容滿是自嘲的意味。

“沈教主莫忘了,我現在看不見……還說什麽認不認識。”

“你!”

秦休刻意收斂的尖銳不自覺流露,沈千揚的怒氣隨即被撩撥起來。

心裏微有刺痛感。

聽對方口氣中已然帶了薄怒,秦休冷冷笑了又道:“難道不是嗎?”

話落音,就覺頸後一陣濕熱,熱氣被吹往頸項,酥麻不已。秦休想掙開來,卻被抓住手死死壓在車壁上,霸道的吻隨即覆蓋上來,執意侵占,直吻得他氣喘籲籲才鬆了手。滿心惱怒,秦休漲紅了臉,推開沈千揚,冷聲道:“我記得你身上傷還沒好,馬上就是十五,你要會的人是獨孤行,不是隨便的阿貓阿狗,有這些時間花在我身上,不如想想怎麽保命。”

秦休骨子裏的刻薄勁忍不住鑽出來,話說完之後也稍有後悔。

眼睛一瞎,再怎麽想做無所謂姿態,都覺力不從心。這種驟然置身黑暗的無力感,比當初自廢武功背離師門後的感覺還要強烈。

無所適從,以至於連情緒都控製不住。

垂了眼瞼,靜等沈千揚發怒,但等了一陣,卻無動靜,正納悶,猛覺一股力道壓在腰間,整個人再度被壓在車壁上,這次的力道比上次還大。雙唇被攥住,唇瓣被輾轉碾磨,舌也被纏著吮吸,不斷的索取讓唇瓣顏色鮮豔起來。

全身的骨頭都要被揉散。

“如果是擔心我,就不要用這樣的口吻說話。如果真希望我死掉,那你就注定會失望,我不會輸,也不可能放你走。所以,不要再打逃走的主意。”

略沉得音色,話語中警告的味道,讓秦休心裏有些不安。

他是讓小痕帶了書信給師兄莫耶。

獨孤行約沈千揚在蒼雲雪山一戰,而他,則希望趁這個機會,逃出沈千揚的掌控。

但聽沈千揚的語氣,似乎有所察覺……

難道他想逃的心思已經如此明顯……

為掩飾心中不安,秦休轉開臉去,略垂頭,將所有表情隱住。

沈千揚也未繼續逼他。

馬車靜靜走了一陣,終於停了下來。沈千揚先下車去,又將他抱下車。下了車也不肯將他放下,徑自抱著他一路往前。

“放我下來,我自己走。”

秦休出言抗議,他雖是懶骨頭,但也不願意以這種方式偷懶。

但抱著他的人個性向來霸道,隻當他的話如耳旁風。更拿披風將他裹住,僅露了一張臉,就這麽將他一路抱進客棧裏。

雪山腳下的寒風朔朔而過,客棧簷下的銅鈴給吹得叮當作響。隱約有笛聲飄揚,與這銅鈴聲攪在一起,聽得秦休一陣失神。

噔噔噔……是腳重重踩在木板上的聲音,恍惚中秦休已任沈千揚將他一路抱上了樓,在樓梯口處,似和什麽人擦肩而過。那人身上帶了淡淡的藥香味,秦休對藥物敏感,一聞就知曉那是什麽味道。

極常見的藥,隨便哪家藥店都有。

當歸。

而剛剛那首曲子,是少年遊。

小時候師兄莫耶常愛笑他,少遊少遊,師父給你改這個名字就不好。

父母在,不遠遊,遊則有方。

你這孩子將來準是個沒孝道的混小子。

師兄弟間刮著鼻子取笑的玩鬧話,誰曾想後來竟變了真。師父當真收了個不孝徒弟,而他也是多年漂泊。

少遊,當歸。

淡淡藥香中,鼻腔裏略微有了酸意,卻不敢讓沈千揚看出來,隻能強忍住,隻將臉埋在沈千揚胸膛。

卻覺沈千揚步子一滯,將他往自己懷裏帶近了些,一路被抱進屋,又扶他坐到椅子上。沈千揚伸手手探了探他臉頰,“冰得厲害,我讓小沅送些熱水來。”

這家客棧在小鎮上已有些年月,除了過往商旅和外地來蒼雲雪山尋藥的人,很少有人入住。客棧簡陋,最好的房間也不怎麽樣。因為要帶秦休出來,沈千揚把小沅也一道帶著。這姑娘聰明伶俐,又一路照顧秦休,對秦休的習慣也有些了解。見房間簡陋,小沅立馬去把車中的火爐皮裘搬了來,細細拾綴一陣,條件雖比不過赤峰教,但總算能住人。

不一會姑娘又端了熱水來。替秦休燙過臉腳,小沅退出門去,秦休則被沈千揚抱上床。

飯菜也很快送過來,喂過飯菜喝了藥,秦休想要倒頭睡下,卻覺沈千揚在解他衣結。心裏一驚,秦休猛一把揪住衣裳,反應大得過了頭。

雙眼雖失明,但身子好轉後,沈千揚隔上一兩日便會向他索歡,推拒不掉,時間久了,漸漸連身子都沉淪在欲望當中。即便是心底對自己痛恨萬分,最後卻還是會攀著沈千揚的身子一道墜入□□深淵。

但若師兄的房間在附近,若讓他聽到自己羞恥的聲音,他當如何看自己這個師弟。

少遊當歸。

是否還要他回去?

“我不舒服。”

秦休出聲拒絕,他死死揪住衣結,睫毛輕顫,卻不知這般模樣會讓人更想欺負。

沈千揚解他衣裳的動作沒有半點猶豫,片刻功夫便將外衣脫掉來。

秦休一顆心不停往下沉,自己眼睛好的時候尚掙不過對方,何況是現在?但外衣被解掉後,沈千揚卻沒有繼續,隻是按了他肩頭將他輕壓在**,厚厚的被子跟著蓋了上來。帶了薄繭的手指從額上拂過,將他頭發捋到一邊。

“睡吧!”

低啞的聲音隱隱有火氣,但秦休已不敢再挑戰沈千揚的耐性,趕緊轉過身閉了眼,假裝睡去。

作者有話要說:少年遊(柳永)

長安古道馬遲遲,高柳亂蟬嘶。

夕陽島外,秋風原上,目斷四天垂。

歸雲一去無蹤跡,何處是前期?

狎興生疏,酒徒蕭索,不似少年時。

讓我裝下文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