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九月裏秋風一過,天氣就開始轉涼。UC小 說 網:雪山腳下寒意猶甚,身下墊著皮裘,房間裏燃著暖爐,但手才伸到被子外麵,一點寒意仍趁機從指尖沁入。

心中裝的事情太多,眼睛閉了再久,也沒有睡意。

倒是身後擁著他入眠的沈千揚,已先一步會了周公,淺淺的呼吸聲縈繞在耳際,時刻提醒他,身後這個人的存在。

指尖在外麵凍得冰涼,身後的懷抱卻如滾燙,熨得人心裏有些發慌。

稍稍往前挪了□子,想從那過度溫暖的懷抱中脫出來,但人方一動,環住腰的手臂立刻就收緊來。沈千揚的臉擦過他臉頰,發絲擾攘的微癢感,讓他不由打了個噴嚏。露在外麵的手隨即被拉進被子裏,人也被往那想逃離的溫暖懷抱中揉得更緊些。

“要是睡不著,我們可以做點別的事情。”

落在耳邊略低的話語,半是威脅半含怒的莫名口氣,伴隨著在耳郭裏打轉的曖昧熱氣,讓秦休皺了下眉。

總覺得近日的沈千揚異樣得緊。很多時候自己一句話一個動作,莫名就觸了對方逆鱗,但更多的時候,這人卻似為他忍了不少火氣。這樣猶豫又矛盾的作風,與沈千揚的個性著實不符。

心裏不安,卻又理不清緣由,秦休擰著眉不曾應聲。在耳邊廝磨的人卻突生不耐,將他帶轉身來麵對自己。

“不許想著別人。”

秦休眉頭卻蹙得更緊,對於沈千揚的霸道,他一向抗拒,“沈教主未免太霸道。我現在是身不由己,但不代表連心裏想什麽,都要由你掌控……”

話還沒說完,唇突然被堵住,沈千揚霸道的氣息猛地覆蓋上來。拚命想掙開,但終究是無濟於事。直到唇被吻得發麻,呼吸也急促起來,沈千揚才放開他。

但彼此身體仍舊貼緊,近得能聽到對方的心跳聲。

秦休用手背抵住唇,更加覺得沈千揚不對勁。

仔細算起來,好像是從他雙眼失明之後,沈千揚對他態度便和軟了許多。仍舊愛動怒,但落在身上的懲罰少了許多,很多時候對於他的挑釁,沈千揚甚至是努力收斂了怒氣。加諸於身的溫柔,遠比懲戒多。

這樣的轉變太過詭異。

就算是因為他瞎了雙眼,沈千揚也不應該變得如此之快。

而且,相對於對方態度的轉和,沈千揚對他身體的貪念程度則更加劇烈。擁抱親吻頻繁如家常便飯,不到三兩日便索歡。甚至於如今日這般,就連夜裏入睡,都要霸道地擁他在懷。

這種近乎監視的寸步不離的對待,讓秦休一度懷疑,是不是他讓小痕暗度陳倉帶給師兄的書信,已經讓沈千揚發現了?

可再仔細想想,又覺得不可能。

他再度想逃的念頭,暗地裏做的小動作,若是讓沈千揚發現,怎會放他安穩到今時今日?

迷霧重重,心思被沈千揚的態度徹底攪亂。

他正想得出神,抵在唇上的手卻被人拿開來。

清淺月色從窗外透進來,緩緩瀉了滿床。秦休俊秀的輪廓,在月色裏顯得益發柔和。沈千揚掌心裏是秦休在被子外凍得微涼的手,眼前是秦休皺著眉稍有慌亂的無措表情。心裏驀地更軟了些,沈千揚也不知自己的出於何種心思,低頭吻了秦休的眼,問道:“如果當年沒有肖墨涵,你會不會背叛我?”

在秦休失明之後,兩人一直刻意回避的話題,乍然被提及。卻是在這種尷尬的境地,彼此相擁而眠,身體貼近得沒有一絲縫隙,心思卻各不相同。

落在眼瞼上的吻有如輕羽掃過,秦休聽見自己的聲音,“如果沒有肖墨涵,我與你,不可能有任何交集。”

他與沈千揚之間,所有的糾葛都因肖墨涵而起。

如果沒有當年的肖二公子,慕少遊這個人,可能在藥王穀這世外桃源地一生愜意,根本不會涉足江湖事,也不可能與沈千揚有半點交集。

知曉對方說的話是真,沈千揚揉著秦休腰的手稍稍加重,清淺月色從窗外照進來,印得他眼底一片雪寒。

沈千揚初見慕少遊,就是在這蒼雲雪山之上。

當時他尚未接掌赤峰教。他奉上任教主之命截殺幾名仇敵,從北疆一路追往中原邊界。在蒼雲雪山腳下,他本可將這幾人盡數斃於掌下,但卻想看他們疲於奔命的狼狽,刻意手下留情,將這些人攆入蒼茫雪山。

但不料,有人身中他一掌,硬撐著逃了數裏,暈倒前卻抓了慕少遊的腳求救。

等他追來時,那人已被慕少遊從鬼門關拉回。

還記得雪峰上初見那人,容顏俊秀氣度從容,一雙眼淡淡掃過,他身後蒼茫雪域仿佛化作了江南的青山碧水。

心裏突然動了念頭,於是向對方道:“我要殺的人,你救了他,他也是死。”

而那時的慕少遊年少氣盛,執拗勁絲毫不輸沈千揚,笑了回他道,“我花了心思救回來的人,你想殺便殺?那我多吃虧。”

兩不相讓,最後竟成了是你傷人我就救人的詭異局麵。

沈千揚每掌皆傷那人要害,而慕少遊再費盡心思從閻王手下奪回一條命。

如此再三,那人始終讓慕少遊吊著一口氣。沈千揚也動了惜才之心,有意招攬,誰料慕少遊卻是不屑一顧。

被忽視的沈千揚動了怒,一腳踩住雪地上還有半口氣的人,道:“你不是要救人嗎?除了他,我手上還有幾條性命,可要再試試是你醫術精湛,還是我掌法霸道?”

本以為慕少遊肯三番兩次在他手下爭一人性命,必定是心慈之人,誰料那有著一雙極清透眼眸的人隻微微挑了眉,笑容裏盡是嘲意,看他的目光仿佛在看白癡一樣,回的話也無半分仁慈心。

“你愛殺就殺,他們的性命跟我有什麽幹係?”

當時的沈千揚竟怔了下,看著腳下踩著的人,不解道:“那他呢?”

“他不過是命好,剛巧我想救他而已。”

拋下句話,慕少遊便轉身離開,一襲青影在蒼茫雪域中漸漸不見。

沈千揚卻覺得,這個人,著實有意思。

然而,再見慕少遊,卻讓沈千揚懷疑,自己當日在雪山之上見到的人,已然換了心腸。縱然雪山上的慕少遊沒有一副菩薩心腸,但他也從未想過,有一日會見到這人一身青衣染血,奪人性命無絲毫猶豫的狠辣模樣。

那時他方接掌赤峰教,領人與江左水盟爭江左地界,最後江左水盟七路人馬全滅,赤峰火雲旗遮蔽淮江上空。本該是喜事,卻不料,雙鳳堂主蘇雲鏡竟於戰前棄雙鳳堂於不顧,與無垢山莊二公子肖墨涵私奔。

赤峰教因此折損數百人,按教規,蘇雲鏡叛教,理當將人押回赤峰教交由嚴守發落。但不曾想,派出去擒蘇雲鏡的人一再失利。

原來,肖墨涵肖二公子人雖病弱不曉武藝,奇門遁甲之術卻學得精巧。他與蘇雲鏡隱居的竹海外全布了險陣,蘇雲鏡武功也了得,前去的人通通折了翼。

為立威,也是容不下人背叛,沈千揚親自令人欲擒蘇雲鏡夫婦。待不想派人連破數陣闖入竹海之後,入林之人通通中了毒。再有往林中草廬闖的人,都被一把劍擋了前路。

當日當蒼雲雪山上見過之人,一身青衣染血,憑三尺青鋒,硬生生將所有人攔下。殺人時無半絲猶豫,招招毒辣,不輸他沈千揚。更讓他忍不住想要看看,這個人,到底還有多少麵目。

當時,無垢山莊已不認肖墨涵這個人,而赤峰教勢力正如日中天。僅憑慕少遊,根本無法保肖墨涵夫婦周全。

最後,他終於擒了蘇雲鏡夫婦,以這兩人性命要挾,逼慕少遊為他所用。將這人帶回教中,整個青陽穀挪給慕少遊建藥圃用,費盡心思拉攏。就連蘇雲鏡,他也強從嚴守手中爭出來,保了周全。

對於肖墨涵夫婦,雖是軟禁在竹海內,但對他們夫婦無絲毫苛責。

這一切,隻是想就近看著慕少遊,看看這個人有多少麵目。

誰能料,越是看得多越是離得近,就越是陷得深。

奈何慕少遊的心思並不在他身上。

他素來霸道,想要的就要到手。最先是想要這人為赤峰教所用,再往後,卻想要這個人的心,想要這個人的目光時刻在他身上。於是,他以肖墨涵夫婦做要挾,借慕少遊對肖墨涵的在意,一點點將這人困在身邊,看著對方發怒反抗,卻更想將這人掌控在手。

然而他低估慕少遊,也用錯了心思。再三逼迫,縱然為這人耗盡心思,最後還是隻得了假意逢迎和背叛。赤峰教數十年基業毀於一旦,他被慕少遊親手所傷,震傷全身經脈,被嚴守帶著敗走北疆。

原以為這份刻骨恨意,這輩子都不會消去。但事隔十年之久,再見這人,還是如冤孽般,想要將對方占為己有。想對方連人帶心,全為自己掌控。

更甚者,仍舊會因他心軟。

慕少遊之於他,或許就是越不過去的魔障,縱然沉淪,也是心甘情願。

無可抗拒。

突然聽懷中人輕咳了兩聲,低下頭去,見慕少遊麵色微微泛紅,一張俊秀容顏依舊,但那雙眼卻空洞無神。當年初見時令他心折的顏色失了大半,心裏如利刃劃過,眼前這人的麵容與舊日記憶糾葛,沈千揚收緊手臂將人擁住,輕輕吻了下去。

月色如水銀泄地,照了滿床。

沈千揚聽見自己的聲音,“如果我說,我肯放掉前塵舊事,隻要你一心一意留在我身邊,你當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