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突然聽懷中人輕咳了兩聲,低下頭去,見慕少遊麵色微微泛紅,一張俊秀容顏依舊,但那雙眼卻空洞無神。當年初見時令他心折的顏色失了大半,心裏如利刃劃過,眼前這人的麵容與舊日記憶糾葛,沈千揚收緊手臂將人擁住,輕輕吻了下去。

月色如水銀泄地,照了滿床。

沈千揚聽見自己的聲音,“如果我說,我肯放掉前塵舊事,隻要你一心一意留在我身邊,你當如何?

“……”

落在額上的吻輕柔纏綿,秦休卻覺整個人被燙傷來。

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微微笑了問道:“沈千揚,我傷的是眼睛,不是耳朵?”

額上的吻稍稍往下,停駐在眉心,秦休別開臉,又被對方扣了下巴轉回去。

“我的耐性有限,讓步也有限。給我一個答案,不是太困難。”

沈千揚扣著慕少遊下頜的手不覺加重了力道,極冷的天,手心微微有了汗水。他想要聽慕少遊的答案,卻又怕聽到答案。

當他已退讓到這個地步,如果這人還不肯將絲毫心思放在他身上的話,他無法說服自己,再對這人寬和。

等了許久,等得周圍的時光似乎都已停駐。

手掌中,月光映照下的容顏如玉雕般剔透,略淡的唇色如掃了柔光,慕少遊稍薄的唇張開來,終於有了回應。

“不可能。”

極清晰的三個字,卻極殘酷。

沈千揚扣著秦休雙肩的手頓時收緊來,恨不得將這人搖散,心頭怒氣如翻江倒海般撲湧。憤怒之餘,隱約還有心疼的感覺,被人將真心一點點輕賤,碾磨成灰視若敝履的同意。

再如何退讓,也無濟於事。

秦休也感覺到他的怒氣,卻還是垂了眼繼續道:“不可能。你肯放掉前塵舊事,無非是給彼此一個解脫。憑什麽要我心甘情願任你掌控?”

沈千揚眯著眼,眼底一派雪寒,連心都沁冷了下來,他咬緊牙,一句話說出來,竟隱隱帶了血腥氣。

“慕少遊,你可有心?”

如果有心,怎可一再將別人的真心輕賤。

就算他瞎了雙眼,武功盡失如同廢人又如何,他到底是慕少遊,心狠無比,殘忍無比。

隻見懷裏的人眉尖蹙起,口吻裏也似動了怒。

“我自然有心!如果沒有,我不會自廢武功,不會十年未沾毒術,更不會讓嚴守帶你走。不過現在看來,當初所做種種,隻是愚蠢而已。”

沈千揚聞言冷冷笑了來,恨得眼角泛紅,“這算什麽?愧疚,歉意,還是假仁假義的償還?慕少遊你這樣的人,若講仁義,是不是太可笑了?你這顆心,和我一樣狠,你的手段,同我一般毒辣,你這樣的人,也隻配得起我沈千揚,怎麽可能配得上真仁慈真仁義的肖二公子!”

“……”

秦休緊緊壓著胸口,沈千揚的話如利劍,句句直插胸口。

他這樣的人……當年他被逼入赤峰教,沈千揚以肖墨涵性命做要挾,步步緊逼,他推拒不掉惟有與之周旋,更一麵冒肖墨涵名義與無垢山莊接觸,意欲將臥底這個身份給肖墨涵,讓無垢山莊重新接納肖墨涵。卻不想,赤峰教大敗退離中原,蘇雲鏡會覺有愧於沈千揚,心中焦慮過甚,生小痕時難產而死。肖墨涵身子本就不好,愛妻病逝對他打擊過大,竟等不及墨蓮花開,撒手人寰。

他自作聰明以為是為肖墨涵好,結果卻害了知己好友的性命。他這十年將小痕養在身邊又如何,終償還不了他父母性命,還強騙了一份父子天倫在手。

無恥至極。

被戳了痛處,秦休也有種不管不顧的決絕,道:“沈千揚,你莫要想錯了。當年我對你做的種種,與你對肖墨涵夫婦做的種種,不過是兩清而已。我惟一欠你的,不過是以假意還你的真心。所以我傷你全身經脈,我也自廢武功,我毒你一教教眾,我便發誓這一生再不用毒。我與你,隻是兩清!沒有誰欠誰!”

憋了十年的話,終於可以吐出來,舊日裏種種畫麵清晰閃過。藥王穀裏師父諄諄教誨,無垢山莊中肖墨涵知己相惜,竹海裏一柄劍飲盡眾人血的狠辣,甚至於赤峰教中,沈千揚的掠奪緊逼,之後的眾叛親離,全都清晰無比。

他當自己可以在世為人,可以舍棄前塵過往,其實不然。就如沈千揚說的一樣,他不過是自欺欺人。舊日裏種種他比誰都記得清楚,這些糾葛從未真正放下,做再多瀟灑姿態,又什麽用?徒添笑料罷了。

他終究還是慕少遊,做不了臨淄藥店裏的閑散大夫秦休。

倒不如爽爽快快把舊日裏的愛恨糾葛一並吐出來。不管今後如何,這一刻的痛快,總算是圖了。

我和你隻是兩清,沒有誰欠誰。

我們沒有半點瓜葛。

沈千揚臉色唰地白了來。

怨恨也好,愧疚也好,甚至是施舍性的他所痛恨的補償也好,隻要有這些感情在,他之餘慕少遊,便是無法斬斷的。

但現在這個人告訴他,我和你,沒有半點瓜葛。

何其決斷。

而他又把自己置於何等鄙賤的地步。

“兩清是吧,誰也不欠誰?既然你覺得不曾欠我的,就讓我欠你好了。”

猛地翻身把人壓在身下,沈千揚的動作裏略有些失控的瘋狂。這些日子一再勸自己對這人溫柔,勸自己收斂性情,但結果也不過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目不視物,卻猛然被人壓在身下,慕少遊先是一怔。

但突然聽外麵一陣笛聲悠揚,日間方聽過的調子熟悉無比,這才猛地醒悟過來,眼睛看不見,卻覺落在肩上腰上的手力道大得驚人,身上衣裳被使勁拉扯著,人也被壓住不能動彈。

那笛聲極近,似乎就在近處。慕少遊越聽越心驚,掙紮的幅度也大了起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劇烈,而這激烈的反抗,卻換來更霸道的壓製。

灼熱的吻落在頸間,白日裏從樓梯上走過時,飄進鼻的淡淡藥香味似乎就在附近。

當歸當歸。

心裏是前所未有的恐慌。

不管怎樣,他總還有些東西不願被毀掉,也總還有些底線不能被碰觸。

慕少遊唇咬得出了血,感到身上有了涼意,手腕扣住一起,用什麽東西綁了起來,但無論怎麽掙紮也掙不開,他終忍不住顫聲道:“沈千揚……你停手……放過我這一次……”

仿佛師兄就在旁邊,慕少遊說話的聲音極小極弱,連尾音都忍不住顫抖起來。

從未有過的示弱,即便是瞎了雙眼被沈千揚壓住一再求索,他也未曾發出過這種脆弱的聲音,更未曾低頭服軟到這等程度。

沈千揚先是一僵,但馬上就擯棄自己的心軟,眼睛裏充了血,低頭狠狠吻上去那薄情的唇,但又再次僵住來。

手拂上慕少遊臉,是一手的濕意。

扣住那人下巴抬起臉來,卻見一臉淚痕。

認識慕少遊這麽多年,從未見這人哭過。

心裏被什麽重重撞過,沈千揚眼睛眯起,一掌重重拍向身下床板,震怒之下,聽慕少遊的聲音益發輕了來,“饒我這一次……”

你們不愛少遊不愛我了,我要去死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