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簷前銅鈴在寒風中叮當作響。UC 小說 網:

孩童的嬉鬧聲就在附近,熱鬧得過了頭。

秦休靜坐在簷下,全身被裹得嚴嚴實實的,僅露了一張臉。但雪山腳下的寒風畢竟凜冽,雖是如此,他臉上還是給刮得木木的疼。

深吸了口氣,微冷的空氣從鼻腔緩緩流過,即使看不見,他也能知道,此刻沈千揚人就在身後。黏在身上的視線霸道而灼熱,不肯放他片刻自由,也不肯給他丁點逃跑的機會。

不過……難以想象的是,沈千揚昨晚竟然會放了他。

他昨晚慌亂求饒時,其實已帶了些絕望的心思。以沈千揚素來霸道執拗又掠奪成性的個性,那樣的情況下,還要他放手,可能性太小。隻是昨晚緊張過了頭,才會那樣示弱求饒,倒他沒料到,對方居然肯放手。

突然間覺得有些捉摸不透。

十年時光,變的並不隻他一個,沈千揚,或許也有轉變。但是,他還是不清楚沈千揚究竟要怎樣?

那樣容不得背叛算計的一個人,居然會對他說,他可以放掉前塵舊事,隻要自己心甘情願留在身邊。那樣的話聽在耳中,不是不震驚,也不是不曾往深處去想。隻是沈千揚的個性太過強硬,又掠奪成性不隻饜足,擁有這樣一個人的愛和恨,對他來說是過度的束縛。而且,這種在他瞎了雙眼之後的退讓,又帶了多少心軟憐憫的成分?

更何況,他秦休也不可能放任自己一直處於劣勢,被人禁錮一輩子。

正想得出神,突然有什麽東西衝入懷,小孩子的驚呼聲中,一股巨大的衝力將他撞得猛向後倒去。

黑暗中分不清東南西北,也掌握不好平衡,秦休連手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完全不知自己下一刻會摔倒什麽地方,又會摔成什麽樣子。

是鼻青臉腫還是手腳傷折?

還有衝撞他那孩子,怕要承受沈千揚的怒氣……

然後,人直直向後仰去,卻沒有接觸到堅硬冰冷的地麵。

一雙手自身後扶住他。

淡淡的藥香味霎時漫入鼻中。

對方的身份不言而喻,秦休一顆心咚咚咚直跳。

身後的手將他身子扶直,溫柔磁性又帶了點笑意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小心些,這些孩子,也太頑皮了!”

撞到他懷中的小孩子這才揪著他衣裳爬起來,脆生生道了句歉,又一溜煙跑沒了。

“有沒有傷著?”

身後那人軟聲問著話,秦休按住被撞得生疼的胸口,搖了搖頭。邊循聲將臉轉向那人的方向,輕輕笑了笑,向對方道了句謝。

“多謝。”

一句‘多謝’說得輕鬆,但隻有他自己才知道,按著胸口的手,揪起衣襟時揪得有多緊。

懷裏突然多了東西。

是剛才那孩子撞進他懷裏的時候,往他衣裳裏塞的。

他是背對著的沈千揚的,那孩子的手往懷中一探,他就醒悟過來。而隨後出現在身後的淡淡藥香味,更讓他肯定那孩子的舉動不是意外。

師兄莫耶,終於有了動作。

隻是想來有些可笑,他們師兄弟十年未曾見麵,再次相遇,卻連坐下來敘舊,互喚一聲姓名說說閑話的機會都沒有。

有的,隻是小心翼翼的暗中接觸。

感覺到那股藥香味又近了些,莫耶似乎在他身旁坐下,過了一陣,聽對方和聲問道:“這位兄弟的眼睛,似乎有疾?”

“中毒失明。”

這句話,秦休平日裏無論對誰說起,麵上再輕鬆,心裏也是一陣刺痛。但此刻說來,卻不覺多難受,更多的倒像是傾訴委屈。就如同他小時候犯了錯,總會先同莫耶求情,而無論他犯的錯有多大後果有嚴重,莫耶總會在師父的怒氣下保他。

因此,此刻這句話對莫耶說來,心裏很是篤定。總覺得,無論如何,莫耶都會治好他雙眼。他已荒廢十年,師父的衣缽,當是師兄繼承。

“真是可惜了,有沒有尋過醫?”

“……”

秦休正待答話,卻被抓住手臂猛然帶起身,略重的力道突兀的控製,都屬於沈千揚。還未來得及反抗,人就被打橫抱起,臉貼著對方的衣襟。隨即響起的是沈千揚低沉的聲音,似乎帶了不悅。

“天氣涼,回屋去。”

話語雖輕,但扣在腰間的力道,昭示著這人的不可違抗。

人被沈千揚抱在懷中,淡淡的藥味近在咫尺,秦休心裏一陣止不住慌亂,臉色也有些發白。隻有揪住衣襟的一雙手握得死緊,手心底下,是那孩子塞在他懷中的紙包。

連招呼也不同莫耶打一句,沈千揚徑自抱了秦休轉身,上樓時,隻聽木質的樓梯給踩得咯吱作響。極重的腳步,彰顯著這人心中的不悅。

雖然不願意,但秦休沒有劇烈反抗。

經過昨夜的事,他兩人間的氣氛尷尬到了一定的境界。

沈千揚心中明顯有不快,但卻強忍了怒氣。

而秦休怕再度激怒沈千揚,這人會不顧一切強要了他,到時候若讓莫耶發覺……所以同樣選擇隱忍,努力將骨子裏的尖銳刻薄掩埋掉。

他其實並不在意世人眼光。換做過去,他與沈千揚之間的曖昧情事,即使被人發現,他也不會覺得有多了不起。本就存在的事,再覺得不堪難以忍受,費盡心思隱藏它還是存在,並不會因此消了痕跡。

他過去從不為這樣的事情花費心思,但現在卻不同。

上次被秦痕發現他身上的曖昧痕跡,他已經覺得尷尬不已。如今隻要再一想到,他與沈千揚間不堪會被莫耶發現,一顆心就止不住地冰寒起來。

或許,十年時光已多少磨去他身上的銳氣,當年的不顧一切換做今日,陡然失了模樣。說到底,他還有一些過往不能舍棄。

思量間,短短一段樓梯很快走完,腳步聲停住,房間門被嘭一聲踹開來。沈千揚抱了他進屋去,將他放到**。一接觸到身上的被褥,秦休身子馬上繃緊來,黑若點漆的眼珠四處轉著,很是無措。

沈千揚見狀心裏稍緊,口氣卻依舊冷硬,道:“不許再去外麵。”

秦休努力收斂骨子裏的尖銳,略垂了眼,臉上的表情竟因這動作顯得有些可憐。

“是誰帶我下去的?我看不見,難道還能自己下樓不成……”

後麵的聲音略發小了去,沈千揚看他委屈的模樣,心裏猛地像被誰劃了一刀,說不出的難受。

經過昨晚的事,他知道秦休怕了他。

他一直以為自己想要這人的臣服,但真看到他臉上浮現委屈的表情,隻覺得又心疼又惱怒。

還不如看見他尖牙利齒同自己頂撞的模樣。

那樣的慕少遊,才是昔日神采飛揚的慕少遊。而不是現在這般,好似隻有一個空殼。表麵對他臣服,心卻隱藏在別的地方。

思及此,一時間,沈千揚也有些不明白自己,他要的,到底是什麽?

突然幾聲叩門響,門外有人求見。

“啟稟教主,蜀中飛鴿傳書。”

沈千揚冷冷應道:“送進來。”

秦休聞言身子僵得更直,蜀中……那是唐門所在地。這書信,應當是由唐秋傳來的。

離教前沈千揚曾說過要帶他往唐門,讓唐秋替他解毒治眼睛……若此番不能從沈千揚手底逃掉,等九月十五沈千揚與獨孤行比武一過,他要真被帶到唐門去,以他現在的狀況,如何和唐秋鬥?

要是在一條陰溝裏翻兩次船,那可真是奇恥大辱。

黑暗中,聽見有人進屋來,然後是一陣不明了的細碎聲響,等了好一陣,終又聽人退了出去,短暫的靜默之後,是鴿子振翅遠飛的聲音。

知道沈千揚已將信鴿放走,秦休才問道:“信上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