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怎麽可能夠。”

沈千揚聞言,心裏即怒,又滿是無奈。

而那種無可奈何的挫敗感遠勝過怒氣。

對於慕少遊,他若是能放開,早就已經放手,又何必死死綁著對方讓人厭棄。可是,近乎執念,他就是無法放開這人。

當年尚且放不開,何況如今。

心底也有悔恨,上次一時衝動,竟將兩人間甜蜜的苗頭全部扼殺。

“少遊,我們好好談一談。”

肩頭的禁錮鬆開,慕少遊怔了怔,繼而失笑,“好好談一談?”

什麽時候,這樣的話,也會出現在沈千揚口中?

早些時候,他若也能如此刻這樣冷靜地告訴自己,想要好好談一談,他們之間又何至於會到這種僵持的地步。

而沈千揚這種冷靜,在他連身到心都覺得冷覺得累的時候才到來,是不是太遲了些?

側過臉,慕少遊看著一旁藥爐,爐底火舌不停舔著爐底,顏色由紅到藍,一點點淺了去。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平靜得過了頭。

“我現在很忙,沈千揚你想說什麽,都等以後再說吧。”

沈千揚所有的言語,他都抗拒去聽。

所有可能動搖他離開決心的話語,全都不需要聽。

當日他便是自信得過了頭,覺得兩人間那些障礙,他們都能跨過去,才自以為是地許下那樣的承諾,要以真心償沈千揚深情。但當真實擺在麵前,他才明白,有些東西是沒有辦法更改的。

沈千揚的霸道強硬,還有對他的不信任,已經深入骨血,正如自己個性裏的尖銳刻薄和愛記恨一樣,都是抹不去的。

然而改不掉這些,他們還是會在彼此傷害的路上繼續走著,找不到合適的出口。

“沒有辦法等以後再說。”

對於慕少遊這種近乎死寂的平靜,沈千揚沒有辦法聽之任之。隻因為他知道,慕少遊這個人是多麽的倔強傲氣,他表現得越是平靜,就意味著事情越難以解決。如果不早日打破兩人間的僵局,他和慕少遊之間,將沒有轉圜的餘地。

“那晚的事,你要怎麽樣才肯原諒我?隻要你說出來,我都依你。”

慕少遊一再拒絕聽他的話,心底的急躁讓沈千揚已沒有旁敲側擊的耐性,直接將兩人間最直接的問題攤開來將。

他話一出,不意見慕少遊唰白了臉,就連看向他的眼神也瞬間帶了疏離。

記憶裏那些令人心灰意冷的疼痛再次浮起,慕少遊挑眉笑了來,笑容裏全無暖意:“如果我說,我要你從今往後,無論什麽事情都無條件地信任我,任何時候都不再強迫我,給予我想要的所有尊重自由,你能做得到嗎?”

慕少遊說著這話,連自己也忍不住發笑。

要沈千揚做到這些,跟要自己擯棄骨子裏的尖銳刻薄睚眥必報一樣,都是苛求……

“你若做不到,又何必逼我放開……”

話突然被打斷,沈千揚的言語入耳。

“我做得到。”

未曾料到的答案。

慕少遊愣了下,但過了一陣,他不由挑高眉彎唇發笑,懷疑地看著沈千揚,“我竟也不知道,沈千揚你居然也成了信口雌黃的人?”

被慕少遊眼底的懷疑刺傷,沈千揚伸手拉起對方手,放在自己心口上,沉聲道:“我從不是信口雌黃的人。你要的這些,我都可以努力去做,選擇信任你,不逼迫你做不願意的事,給予你要的尊重與自由。但是,同樣的,你也應當把我放在心裏,拿我當做可以依仗信賴的人,而不是事事都瞞著我。”

手被緊緊壓在沈千揚的心口上,慕少遊甚至能聽到,說這些話語時,對方心髒跳動的聲音。同時也覺自己心口熱熱的,一顆心跳得極快,幾乎要和沈千揚的心跳聲纏在一起。

但心底的熱流隻有一瞬。

那種心動很快過去,人也冷靜下來。

用力將手從對方掌中抽離,慕少遊努力讓自己將心底燃起的那簇小小火苗忽視。

“你話應當說完了,出去吧,我真的要忙。”

慕少遊的話即是推脫,也是實情。

沈千揚在這裏呆了半天,他一直無心看顧藥爐,煉製這藥極其關鍵,他不想在這關頭出問題。可沈千揚聽來,卻泰半是推脫,他眸中滑過些痛色。

“你不肯信我的話?”

“沒有,我信。”轉開眼,慕少遊道:“但信是一回事,你能不能做到又是一回事。我們都需要再冷靜一段時間。沈千揚,我現在真的隻想把藥煉製出來,其餘的事,等你身上傷治好以後再說,可好?”

他不是不信對方的承諾,沈千揚素來一諾千金,他說這話的決心,自己定然是信的。隻是他也知道,這種個性裏的缺陷要更改有多麽困難。

自己都沒有把握的事情,何必苛求對方。

而且,他現在確實沒有心思深究這些,單就煉藥一事已經讓他耗盡心思。

所有的一切,包括他想要離開的事,都等沈千揚傷好以後再說。

隻因答應了萬事不再強迫慕少遊,沈千揚心中再有不甘願,也還是依言離開,將一室清淨留給對方。

慕少遊在房裏坐了半晌,越坐越覺得疲憊不堪,他怕精神不好看顧不到火候,便起身準備去叫人來代他守著。

但他才拉開門,就見秦痕站在屋前,小孩子眼眶紅紅的,好似才哭過的樣子。慕少遊心裏一緊,趕緊問道:“小痕,怎麽回事?”

秦痕咬緊唇搖搖頭不說話。

看他這模樣,慕少遊更加擔心,不覺沉下臉來,“是不是誰欺負你了?快告訴爹。”

秦痕依舊搖頭,漂亮的丹鳳眼直直盯著慕少遊,眼中情緒複雜。

慕少遊這些日子心思本就亂,這下更是給他看得莫名,但又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什麽奇怪的地方,待再再問,小孩又已經答了話。

“爹,我看見柳伯伯了,還和他說了會話。”

慕少遊心中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他一把抓住秦痕手臂,急切問道:“他說什麽?”

他擔心柳隨風透漏秦痕的身世,一時緊張,卻不覺自己的反應太過激烈,這種過度激烈的反應落在秦痕眼裏,恰恰是應證了柳隨風肖明堂他們的話。

秦痕不由垂了眼抿了下唇,將心裏一閃而過的悲戚情緒壓住,待再抬起眼時,小孩臉上已沒了剛才那種扭曲情緒的痕跡。

“柳伯伯被沈千揚關了太久,又被封了穴道鎖了武功,情緒很不好。我安慰了他一陣,卻也沒辦法。看他那樣子,我心裏難受。”

慕少遊懷疑地皺了下眉。

他雖知柳隨風對秦痕很好,秦痕對這個柳伯伯也尚還算得上喜歡。但他卻不知道,兒子會為了柳隨風傷心到這個程度。

覺得事情有些不對,但他眼下心緒也亂,想著隻要秦痕的身世沒被透漏,就沒有什麽大問題,便道:“小痕,以後別偷偷去見柳隨風。萬一讓沈千揚知道了,責問起來,爹也不好說話。”

秦痕悶悶應了聲。

“恩。”

慕少遊伸手揉揉兒子頭,柔聲道:“爹這會也累了……爹先去喚人替我看著丹爐,小痕你等一等,呆會和爹一塊回去好了。”

秦痕轉眼看了下屋中的藥爐,眼中閃過些意味不明的光芒,一麵點點頭道:“藥爐不是不能沒人看著嗎?爹你去叫人吧,我幫你看著,呆會咱們一起回去。”

慕少遊再度揉揉兒子頭,輕輕笑了笑,“那好,小痕你等我一會。”

慕少遊自是轉身走了,秦痕見他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處,立馬閃身進屋,機警地看看四周,見沒人,趕緊關了門。

慕少遊帶了人再回來的時候,門前不見了兒子,房門卻是緊閉的。

正想小痕這孩子怎麽眨眼就沒影了,一麵推開門,卻見一個小小的身影飛快從藥爐旁邊退開來。

“小痕?”

秦痕轉過身,臉上有些慌亂情緒一閃即逝,但很快又不見,慕少遊隻以為自己太累了眼花,輕聲斥責道:“你這孩子,湊那麽近做什麽,小心灼傷。”

秦痕小聲嘟噥著:“我也沒靠多近……”右手卻小心背在身後。

對兒子,慕少遊從未有疑心,隻向自己帶來的人吩咐了幾句,便帶了秦痕離開。

沈千揚派給他幫忙的人也通藥理,慕少遊隻要稍微點撥下,對方便知道該做什麽怎麽做,將煉丹房交給他們看顧一陣,自己也無需太擔憂。

可慕少遊卻不知道,秦痕走在他身後時,趁他不備右手一鬆,隱約有些東西落在廊外灌木叢中,再不見蹤跡。

忙了數日,慕少遊心思花費了不少,整個人也瘦了一大圈,但好在藥終於是煉製出來了。

沈千揚身上舊傷的隱患這次可以一舉拔除,也不枉他辛苦這麽久。

將三粒朱紅色藥丸放入瓷瓶,蓋上瓶塞,再小心翼翼收在懷裏,想起這些日子來的事,慕少遊略有些恍惚。

等沈千揚身上傷痊愈之日,也就是他應當離開之時。

前日他聽沈千揚說起,獨孤行與肖陵已到了金陵。

沈千揚與獨孤行的比試之期將近,而自己要帶上小痕離開,就該趁沈千揚與獨孤行比試,無暇顧及自己之際偷偷離開。

卻說沈千揚自從上過給過他承諾之後,倒也真努力在履行自己的諾言。不曾再逼迫於他,甚至如親吻擁抱這些簡單的肢體接觸,也未有強迫,倒是看他近日益發瘦得厲害,每日會讓人燉了補湯親自端過來,看著他喝下,同他說會話再走。

有時他懶得言語,沈千揚也不會動怒,卻也要守著他喝完湯才離開。

每每看著沈千揚這些溫情麵目,慕少遊都會覺得心裏一陣陣酸澀,但他轉瞬便會想到那日夜裏,雙方彼此傷害時的那些猙獰麵目,於是再次硬了心腸。

長痛不如短痛,與其癡纏一生互相傷害,不如趁早幹幹脆脆做個了斷。

為沈千揚療傷的事情算暫告一段路,可慕少遊發現,兒子秦痕這些日子卻有不對勁的地方。整個人沒了以前的張揚活力,整日都跟霜打茄子似的懨懨的,可粘卻他粘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厲害。

不知緣由。

慕少遊一問起,秦痕就胡亂找個理由搪塞,問了許多次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

慕少遊也曾疑心過,是不是兒子在柳隨風那裏聽說了什麽。

可再一想,秦痕的反應又不像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再說了,十年父子親情,他對這孩子還是了解的。

秦痕最是在乎他,如果秦痕真聽柳隨風說了自己的身世,也會先來問他,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安靜。

找不出原因,慕少遊想著自己也快離開了,便隻當兒子是不喜歡和沈千揚呆在一起,心裏不舒服才這樣,終還是未把這事看得太重。

卻未想,禍根早已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種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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