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節

他們就著蘇陽手電筒打出來的微弱的光芒,默默地行走在雨後的泥濘中。雨後的空氣散發著草木的清香,而且竟然還有一小彎的月牙兒撐破重重烏雲的遮掩,將幽微的光亮傾瀉在人間,這讓兩個人安心了不少。

走了不到五分鍾,兩個人就到了朱素家的門口。

“怎麽進去呢?”劉長格望了望那兩扇緊閉的黑漆大門,無奈地朝蘇陽攤了攤手。

蘇陽打量了一下大門和圍牆,毅然對劉長格說:“翻牆進去!”

“你說什麽?”劉長格大吃一驚,“翻牆?要是別人發現了還不以為我們是小偷?再說了,剛下過雨,這麽濕滑,怎麽爬啊?”

“從那樹上爬上去。”蘇陽伸手指向離大門口不遠的一棵歪脖子柳樹。那樹剛好倚在牆上,成了一個天然的梯子。

劉長格幹咽了口唾沫,“我說張老師啊,要不我們還是明天白天再來吧。我記得再過去差不多一裏路,有一家朱素的親戚,也許他們那裏會有鑰匙。我們到時跟他們解釋一下,借了來再進去。再說了……”劉長格畏縮地看了一下朱家那三層的樓房,“現在大晚上的,黑咕隆咚進去也怪嚇人。”

蘇陽幹咳了一聲,平生第一次拿出領導的腔調來,“我說劉長格啊,你是不是以後不想再跟著我混了啊?”

劉長格看著蘇陽,張大了嘴,卻什麽都沒有說出來。他一臉無奈地走到歪脖子柳樹下,手腳並用地爬了上去,騎在牆頭等蘇陽。

蘇陽也很快地爬上了牆,他看了看腳下,還好,雖然比較高,但下麵都長著茂盛的荒草,跳下去應該不會有事。他對劉長格說:“那我先跳,你跟上。”

劉長格點了點頭。

蘇陽縱身跳到院裏。果然如他所料,腳下的荒草經過雨水的浸泡,軟綿綿的好似一張軟墊,除了濺起一點泥水在褲子上外,他身上其他地方都安然無恙。

蘇陽招呼劉長格也跳了下來。兩人很快就走到庭院的中間。蘇陽很明顯地感覺到有一股yīn森的氣流包圍住了他,讓他忍不住打了一個寒戰。

“你有沒有感覺到冷?”蘇陽小心翼翼地問劉長格。

劉長格撫摸著自己**在短袖外麵的胳膊,點了點頭,眼中忍不住地流露出一絲的慌亂,“要不,張老師,我們還是撤了吧,明天再來好了。”

蘇陽並不理會,徑自往院子的另一頭走去,那裏的盡頭立著他之前看到朱素影像的那麵牆。

那牆因為長時間的風化,以及長久沒有人修葺,牆上的赭紅sè塗料有些都已剝落了,斑駁地長了零星的青苔。蘇陽湊近時,一股雨後植物的腥膻氣息撲鼻而來,其中還夾雜著荒徑獨有的陳腐氣息。一時間,蘇陽心裏湧動起一股莫名的憂傷。他默默地注視著牆壁,想象著在某一個風雨之夜,朱素曾滿麵血汙地站在這麵牆前,不覺心下一陣的黯然。究竟是什麽樣的經曆讓她有著那樣的表情,以及這樣狂亂的行為呢?蘇陽默默思索著,不由得將目光投向井台。那就是劉長格口中所說的,埋藏著朱素那怪胎嬰兒屍體的水井。

劉長格的目光跟隨著蘇陽一起轉向井台。突然,他像看到了什麽恐怖之物似的,手指直直指向井台,全身顫抖起來。

“怎麽了呢?”蘇陽心頭一凜,感覺無形的寒氣更冷了一層。

“你看那水桶,那井繩……”劉長格結結巴巴道。

“怎麽了呢?”蘇陽有一點莫名其妙。井台上是擺放著一副水桶和井繩,但在尚未曾通上自來水的小鎮裏,這是最普通不過的一個場景罷了。

“都三年多了……”劉長格忍不住尖叫了起來,“三年多了,這裏一直是座無人居住的空屋,怎麽還可能有這麽完整的一個水桶?”

劉長格的話像個響雷一樣地在蘇陽心頭炸開。他定神看去,果然水桶和井繩看上去很是光滑,根本不是荒棄了三年多的樣子,而更像是每天都有人在用似的。但蘇陽在朱家對麵住了差不多兩年,似乎從來未曾見過有人居住,更不用說打水了。他不由得感覺那一股寒氣自腳底直透頭頂,“對啊,那是誰在用呢?”

劉長格緊緊地抓著蘇陽的胳膊,身體一個勁地在哆嗦著,“張老師,我們,我們還是回去吧。”

看著劉長格的怯懦,蘇陽反倒膽氣陡然一壯,油然生起一種男人的尊嚴感。“怎麽說我也都是經曆過生死的人,怎麽區區一個水桶就讓我草木皆兵了呢?”他用力地拍了拍劉長格的後背,“別怕,我們過去看一下。”

“啊?”劉長格的腿已經快站不直,舌頭也大了幾分,“看?有什麽好看的,不看了吧……”

蘇陽拉著劉長格的胳膊,幾乎可以說是把他拖到了水井邊上,然後蘇陽蹲下來,細細地檢查那個水桶,而劉長格則站在他旁邊,滿臉驚恐。

那個水桶是倒扣在井台上的,桶身幹幹淨淨的,沒有一絲的泥,更沒有任何的青苔,而且那井繩看上去也是滑滑溜溜的,絲毫沒有長期不用的那一種荒朽。一時間,蘇陽思緒混亂,“究竟是誰在用著水桶呢?該不會是……”他極力地不去想著一個“鬼”字,但那一個字眼卻自他的靈魂深處冒了出來。他仿佛看到水桶懸空掛在一個“鬼”的手中,晃悠悠地自井台掉入水中,再慢悠悠地提上一桶水,然後一路“飄著”進入了房子裏,不自覺地全身汗毛都豎了起來。

他剛想回頭叫劉長格也過來看一下,卻聽得劉長格一聲尖銳的驚叫。他忙轉過身,眼前的一幕讓他驚呆了:隻見劉長格仿佛被人用繩子套住脖子拽著一般,盡管他拚命地往後退縮,卻還是被一股無形的大力揪著踉踉蹌蹌地往井沿跑來,最後要不是他雙手死命地撐住井沿,恐怕他整個人都已經掉入井底去了。

“救我……”劉長格艱難地轉過頭來,對蘇陽低低叫喚,他的眼神中,已經如同見到死神一般地灰白,而額頭上的青筋條條爆滿,想是在竭盡全力掙紮。

蘇陽猛地醒悟過來,忙跑過去,雙手抓住劉長格的腰,用力地往後拽著。突然,腳底的那一股力氣一下子消失了,兩人跌成一團。

蘇陽顧不得檢查身上有沒有擦傷,慌忙扶住劉長格,急急地問道:“你沒事吧,又看到了什麽嗎?”

劉長格的臉上寫滿了震驚與恐怖,仿佛是看見了世間最為驚悚的景象,他手指僵硬地指向井台,嘴唇發青,哆嗦著說:“井裏,有個人……”

“鬼啊……”劉長格突然一聲慘叫,連滾帶爬地逃離了井台,不顧一切地爬上圍牆,跳了出去,倉皇逃命。

一時間,偌大的庭院裏就隻剩下蘇陽孤單單的一個人了。他看看庭院裏深深的草木,還有那似乎不斷向外冒著寒氣的水井。“媽的,我豁出去了。如果真的有鬼,那你媽的就給我站出來,讓你大爺我來瞧一瞧。”蘇陽激動地揮舞著手裏的手電筒,仿佛在跟一個虛無的人搏鬥一樣。

過了一會兒,蘇陽安靜了下來。他默默地注視著那口水井,細細地思索著劉長格的話:“井裏,有個人……”真的有人嗎?他心中的疑問越來越大,好奇心一點一點地戰勝了恐懼,他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挪到井邊,再一點一點地探出腦袋,往井裏望去。但裏麵一片漆黑,什麽都看不見。

蘇陽想了想,一手扒在井沿上,以免突然遭受拉扯劉長格那股力量的襲擊,一下子掉進井裏,然後另外一隻手拿著手電筒往井底照去——這一照,把他嚇得魂飛魄散:他清楚地看見,井底下照出的,並不是他的投影,而是另外一張模糊的人臉,那臉上好像長著四隻眼睛,咧著嘴,似笑非笑地看著蘇陽!

蘇陽一驚之下,差點扔掉手中的手電筒。他慌不擇路地,靠在圍牆上,大口地喘著氣,心髒劇烈跳動得幾乎要爆裂開來。

“是逃走還是繼續留下來?”蘇陽思想激烈地鬥爭著。逃走,意味今後將永遠生活在朱素的夢魘之中,生不如死;留下來,卻可能在探知真相之前,就已經被嚇得肝膽俱裂,驚怖而死。兩相權衡之下,蘇陽終於還是放下搭在牆頭的手——與其坐著等死,還不如拚一拚,因為這種煎熬實在無異於淩遲之刑。

抱著拚死一搏的決心,蘇陽反倒安定下來。他圓睜著眼,一手舉著手電筒,另外一手緊握水果刀,一步一步地挪回井邊,想去驗證剛才看到的究竟是不是幻覺。站在井沿邊,蘇陽又感受到井口冒出的絲絲寒意,想著那一張令人作嘔的臉,蘇陽又一下子沒了再去查看的勇氣。

他轉而細細地打量起水井四周的狀況。很快他發現了問題:雖然水井通往房子的青石小徑上幾乎生滿了荒草,但路中間很窄的一段卻寸草不生。顯然,這是經常有人來回踩踏的結果。蘇陽斷定,肯定有“東西”經常從水井這邊打了水,然後提回樓房裏去。隻是這究竟會是誰呢,是活人還是鬼,還是其他未知的東西?

蘇陽遲疑了一下,邁步沿著那青石小徑慢慢地走近那幢三層樓房。也許是這裏民風淳樸的緣故,房門並沒像城裏的住宅那樣用鐵門封閉起來,隻有兩扇普通的黑漆大木門。蘇陽注意到,大門上的銅把手鏽跡斑斑,好像長久沒有觸摸過。他試著將手放在門上,稍微用力一推,那門竟就無聲無息地開了。蘇陽嚇了一跳:“怎麽沒鎖?”他的心又是一陣緊縮,“管它呢,都到了這地步了,是龍潭虎穴都得闖一闖。”

蘇陽壯著膽,將門推開大半扇,舉步跨了進去,再回手帶上了門,隻是還留了條縫,這樣一旦遇到什麽恐怖的人或事,逃命起來也方便一些。

蘇陽舉著手電,屏著呼吸,將房子的結構瞧了一個大概。這是跟鎮上其他民房差不多的格局,一樓中間,即他現在所站著的是一個大廳,大概房主在離去之前已將廳裏的東西清理掉,現在整個大廳空****的一無所有。大廳的兩側則各有兩個房間,中間是一條走廊,走廊的盡頭是一條樓梯,通往二樓。蘇陽走了過去,試著推了推最近的那個房門,發現它關得緊緊的,而且門把手上蒙著一層的灰,看來真的是許久沒有人住過了。

蘇陽想了想,決定上二樓去看看。他剛挪動了下腳步,猛聽得身後樓門“吱呀”地一聲。他陡然一驚,急轉過頭去,喝問了一句:“誰?”手電撕開了黑暗,但背後空****的,什麽人影都沒有。

“該不會真的是鬼影?”蘇陽心頭閃過這樣的念頭,不由得吸了一口冷氣。他緩緩地向身後的黑暗走去。手電筒的光線閃過,他突然看見一張yīn森的麵孔正嵌在牆壁裏,慘白的麵容,血紅的眼睛,最恐怖的是嘴角還掛著一抹紅,仿佛剛吃過人似的。“啊!”的一聲尖叫,蘇陽一屁股跌坐在地,手中的手電筒滾落出去,一直滑行到牆腳。四周頓時陷入了一片黑暗,隻有手電筒的光芒微弱地shè在牆腳。蘇陽坐在黑暗中,整個大腦一片空白。他聽到自己越來越沉重的呼吸聲,感到周圍的空氣越來越冷,直至裹住他的全身,他整個人就好像跌進了冰窖裏。等待死神光臨,原來是這樣的難耐滋味!一片沉寂中,蘇陽聽到了一聲深沉的、絕望的歎息,打破了兩人的對峙。

聽到那歎息聲,蘇陽先是一愣,感覺這聲音是那樣熟悉,隨即他反應過來,那是從自己的腹腔中發出來的聲音。這歎息聲重新給了蘇陽一點人間的活氣,讓他從迷糊中清醒過來。他再次抬頭去看了看那麵牆,眼前黑蒙蒙的一片什麽都看不見。但他卻在心頭呐喊著:“那一雙眼睛,那一雙眼睛!”他分明可以感受到那眼睛中對他軟弱的嘲弄與輕視。士可殺不可辱!蘇陽胸中燃起了一陣怒火,他一把抓住手電筒,徑直往牆上照去。眼前的景象讓他變得有些哭笑不得——那一張凶神惡煞的人臉,竟然隻是掛在牆上的一個麵具,隻是其影像落在杯弓蛇影的蘇陽心頭,也就發生了變化,勾引出內心隱藏的極大恐怖。

蘇陽扶著牆腳爬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土,再次向走廊盡頭的樓梯走去。經過走廊邊的那個房間時,蘇陽意外地發現那門竟然是虛掩著的,就像是一張黑洞洞的大嘴,一股奇異的肉香從裏麵飄了出來。蘇陽猶豫了一下,好奇心再度戰勝了恐懼感,他伸手將門完全推開,閃身進去。

原來這是一間廚房。不過可以說是現代主義與古典主義的結合版。廚房裏既擺著一套液化氣灶,同時又砌著農村裏常用的那種灶台,灶台上擺著一口已經分不出顏sè的小鍋,那股異香就是從鍋裏傳出來的。蘇陽走過去,好奇地揭開了鍋。鍋一打開,蘇陽忍不住深吸了一下。“什麽東西這麽香啊?”他拿起鍋台上的勺子,翻了一下,一個毛茸茸的小腦袋露了出來,驚得蘇陽一把將勺子扔了出去,差點將鍋打翻。那分明是一隻皮未剝幹淨的大老鼠!蘇陽手撫住胸口,好不容易才忍住反胃的嘔吐感,究竟是誰在吃老鼠?一時間,他覺得這座屋子更為詭異yīn森了。

蘇陽強製鎮定地退出了廚房。他咬了咬嘴唇,決定不管是龍潭虎穴還是群魔亂舞,繼續冒險上樓查看。

這座樓宅雖然外表都是紅磚砌就,氣派非凡,但內部的樓梯卻是老式的木板結構,而且久未修葺,顯得很是衰敗,踩上去也是咯吱咯吱地作響,加上樓梯口上四布的蛛網,在黑暗之中顯得有一種鬼屋的感覺。蘇陽盡量將腳步放輕,兩耳jǐng惕地聆聽著四周的動靜。還好一切都是靜悄悄的,沒有任何意外的聲響。

二樓的結構和一樓差不多,同樣是一個廳和四個房間。唯一不同的是,大廳裏不像一樓那樣空****的,而是擺滿了東西,上麵都罩著白sè的塑料膜。蘇陽感覺自己就像是走在停屍房裏,接受各屍體的“瞻仰”。不過還好,一切都風平浪靜的,沒有什麽“屍變”的意外事件發生。蘇陽的心也就漸漸安定下來。

二樓大廳的盡頭是通往三樓的樓梯。“要不要再看一看呢?”蘇陽心裏又翻騰了起來,不看吧,害怕會錯失一些線索,看吧,又擔心跟二樓一樣的一無所獲,而且說心裏話,他是巴不得早點逃離這一個是非之地,還心髒一個正常的功率。但最終,勇氣還是占了上風,蘇陽決定繼續深入三樓探索老鼠湯的主人。

三樓的樓梯依然帶著破敗的氣息,不過由於此前的平安無事,蘇陽的心裏稍微放鬆了些,也不再像剛才那樣躡手躡腳。如此一來,樓板的咯吱聲更響了,空**地回響在屋子裏,折shè出一種空洞的感覺。就如同麵對著一個張大著嘴的骷髏頭,你似乎可以感受到他想要說點什麽,卻什麽都聽不到,隻能任茫然的思緒瘋長。

上去三樓,手電的光掃shè過黑暗,蘇陽突然發現牆角有一雙綠幽幽的眼睛在冷冷地注視著他,還沒等他反應過來,隻聽得“喵”的一聲,一個黑影猛地向他撲來。蘇陽下意識地用手一擋,手電筒跌落在地,一下子滅了,頓時眼前一片黑暗。

“該死的貓!”蘇陽罵了一句。雖然貓的突然襲擊讓他嚇了一大跳,但由於沒有傷到他,另外那一聲“喵”讓他知道了對方的身份,他反而也就不那麽害怕。隻是手電筒被驚落了,蘇陽一下子看不見三樓的狀況,他害怕有更危險的東西等待著自己。

蘇陽憑著之前聽到手電筒滾動的聲音,辨認了一下其大致的方向,然後跪了下來,讓自己趴在地板上,用雙手摸索著。還好,手電筒沒有跌落太遠,蘇陽很快就摸到了它,用手拍了拍,手電筒重新亮了,微弱的光撕開了黑夜沉重的一角。蘇陽將手電筒略微抬高了一點,頓時他覺得全身的所有血液全都湧到腦門兒上,再驟然凍結:在他麵前,擺放著一具漆黑的棺材!

棺材沒有蓋蓋,正有一顆白花花的、看不清顏麵的腦袋自打開了的棺材裏緩緩地升起,那人頭同時還“咕嘟咕嘟”地發出含混的聲音,在黑暗中聽來,有著說不出的詭異!

蘇陽隻覺得整個身體都僵住了。他想大喊一聲,牙齒卻在不停地打戰;他想轉回身往樓下跑,但雙腳卻不聽使喚,任憑他怎麽用力都邁不開步。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棺材裏的人頭飄了出來,幽冷幽冷地與他對視著。終於,大腦裏所有的血液一下子猛然衝開,他隻覺得整個身體陷入了失重的狀態,一頭栽倒,昏迷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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