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節

青欄鎮是西南邊陲的一個古樸小鎮,無論是建築還是民風,處處都凝聚著曆史的沉澱。一條小河從小鎮的中心蜿蜒而過,數千年不舍晝夜。也正是有了河流的滋潤,小鎮沒有一般人想象中的黃土蔽天,蒼涼蕭索,而是生機勃勃,千百年延綿不絕,讓無數代的子民在這裏繁衍生息,歡笑中來,又在哭泣中離去。

隨著近些年國家開發西部的號召,漸漸地有一些外來的人員湧入這座小鎮。在給小鎮帶來新的生命力同時,也不可避免地帶來了些外麵世界的浮華。於是小鎮對這些外來的人是既愛又恨,愛他們帶來的實惠,又恨他們破壞了他們的寧靜。在許多人的眼中,張成廷無疑就是那些冒昧闖入者之一。

不過如今,張成廷已經成為小鎮一名合格的居民,或說住戶。因為一年四季中,張成廷主要就是安靜地在小鎮的一家家具廠裏做著文職的工作,負責市場策劃,廣告宣傳,品牌整合,兩年的時間裏,漸漸地將這家名不見經傳的小廠的業務做到了全國各地,在業內開始小有名氣,於是他不僅受到廠裏領導的倚重,也受到同事乃至小鎮鄉親們的尊重。

現在,張成廷正站在他租住的房間裏,靜靜地看著窗外的雨打梧桐,一聲聲,一葉葉,都是煩人的絮語。曾經,他覺得這是詩情畫意的一幕,但今天有了重重心事的壓迫,他覺得這雨是如此無趣。

“張老師,你在看什麽呢?”劉長格翻著張成廷書架上的書,一邊漫不經心地問。劉長格與張成廷是同事,準確地說是張成廷的下屬,所以盡管年齡要比張成廷大上三四歲,卻一直都尊稱他為老師。

“你說今天賀老板說的話會是真的嗎?”張成廷心煩意亂地問劉長格。

“你說廣州發生的那凶殺案嗎?”劉長格頭也不抬地說,“這誰知道呢?我想賀老板也就是道聽途說的吧,哪有那麽恐怖。”

“那你說這個世上真的有鬼嗎?如果有的話,它們真的有力量來殺人嗎?”張成廷不滿劉長格的回答,緊追地問道。

劉長格奇怪地抬頭看了一下張成廷,“鬼?按照我們本地的說法,是有的,也有不少人自稱見過自己死後的親人。不過鬼害人,似乎還從來沒有聽說過。如果鬼真的可以殺人的話,那麽這個世界早就變成了鬼的世界,哪輪得到我們人來統治?再說了,如果鬼有那力量,那世間怎麽還會有那麽多的冤案,還要jǐng察來做什麽用?”

“那你覺得今天賀老板說的凶鬼連殺三個人和七個jǐng察的事就是假的了?”張成廷試探地問。

劉長格停止了翻書的手,轉過頭來看著張成廷,“張老師,你怎麽就對此這麽感興趣呢?你是不是覺得那裏麵有什麽玄虛?”

“沒,沒,我隻是好奇地問問。”張成廷有一點慌亂,“我在想著到底有沒有鬼的這回事,如果有鬼,又為什麽要對付那一些無辜的jǐng察?如果不是鬼的話,那是什麽力量害死了那幾個jǐng察,而且一個個都死得那麽慘。”話到最後,張成廷的眼眶有一點濕潤。為不讓劉長格看到自己的異樣,他慌忙地扭轉過頭,繼續看窗外。

窗外,風依然肆虐,雨依然狂瀉,黑漆漆的一片,天地就像是被一塊濕漉漉的黑布籠罩住,讓人覺得壓抑、沉悶。偶爾有一道閃電劃過,割破這天地的混沌與昏暗,讓人瞥到世界形狀的一角。映入張成廷眼中的,還有對麵一座院落紅sè的圍牆。那是一座挺氣派的樓房,三層的紅磚結構,一道高約兩米的圍牆將樓房圍了起來,與世隔絕。院落分有前院和後院,前院栽種了不少的花草,後院則鬱鬱蔥蔥地長滿了樹木。張成廷當初租下這房子,很大一個原因就是為這院落所吸引,因為那有一種傳統的居家感覺,奢華而又簡潔,張揚卻又含蓄。不過有點怪異的是,這麽好的一棟房子,竟然一直都空著,從未曾見過有人進出,更不要說入住。張成廷曾經很好奇地向人打聽過屋的主人是誰,被告知說這曾是當地派出所所長的住宅,幾年前辦理一樁案件時,收了別人賄賂的錢,將一個無辜者屈打致死。結果那無辜屈死者的幾個兄弟含恨發怒,一路告發到省裏。派出所所長盡管動用了種種的勢力壓製,但最終被免職查處。那幾個死者兄弟對這結果也大為不滿,揚言要血債血償。為避免遭受報複,那派出所所長就全家搬遷走了,隻留下偌大的空房,賣不出去,於是就一直空閑著。張成廷閑著的時候,喜歡對著大屋幻想裏麵的生活,想象那樣的氣派之下,會掩藏了多少的血淚與情仇。不知道為什麽,他總覺得生活在那裏麵是一種壓抑,甚至……yīn森。

又一道閃電過去,照亮了對麵的大半個庭院。“啊……”的一聲驚呼,張成廷像是看到了鬼,跌坐在地,麵如土sè。

“怎麽啦?”劉長格急急地趕了過來。

“有鬼,有鬼。”張成廷連滾帶爬地逃離窗口。

“鬼?什麽鬼?”看到張成廷的驚慌與狼狽,劉長格心裏也暗自心驚,一股寒意從心頭升起。

“女鬼,披頭散發的女鬼……”張成廷僵硬地手指著窗口,牙齒不停地打戰,“你看到了嗎?”

劉長格小心翼翼地探頭看了下窗外,外麵依然是急風驟雨,遮斷了天地,什麽都看不見。他茫然地搖了搖頭,“什麽都沒有。張老師,你是不是幻覺啊?”

“不可能的。”張成廷稍稍平靜了一點,但仍心有餘悸,“我看得清清楚楚的,一個女鬼,一身白衣,披頭散發,滿臉血汙,就站在那庭院裏,冷冷地盯著我這邊。你真的沒有看到嗎?”

劉長格被張成廷說得心裏一陣發毛,他再勉強飛快地朝窗外看了一眼,但外麵黑咕隆咚的什麽都看不見。他無奈地朝張成廷攤了攤手。

“不可能!”張成廷衝到窗前。剛好又一道閃電劃過,再度撕開黑暗,張成廷清楚地印證了自己之前所見的並不是幻覺,庭院裏,分明地站著一個白衣女子,臉sè蒼白,神情中充滿仇恨,雨水、血汙混雜在一起,更顯得淒厲,尤其是她的眼神,充滿了殺機,直勾勾地盯著張成廷,似乎恨不得用眼神一刀一刀地將他淩遲剮死似的。

張成廷驚恐地望著她,麵目因極度恐懼而扭曲著,他緊緊地抓著劉長格的肩膀,全身顫抖,“你……你看,她就在那裏,就在院子中間。”

“哪裏有啊?”劉長格轉過頭去,目光追隨張成廷手指的方向望去,但閃電已過,世界又重新淪陷入黑暗的統治中,視線中一無所有。盡管什麽都沒看到,但張成廷的表情,卻還是讓劉長格感到,有一股寒意穿透進入骨頭裏。

“我想起來了,她是朱素!朱素!”張成廷歇斯底裏地叫了起來,“她終於還是找來了……”

張成廷就是蘇陽。

兩年前的那個晚上,他在聽到那陌生的手機鈴聲之後,就喪失了意識,等他恢複意識後,發現自己隻身在去往西南的火車上,除了一身的衣服外,沒有任何的行李。

後來從口袋中翻到自己的錢包,裏麵有1000多元錢和一張車票,另外還有一張陌生的身份證。他辨認出身份證上的人正是704房的男子,不過照片是幾年前的,那時的他看起來要比現在豐潤得多,而且黑白照抹去了膚質的差別,所以單從眉眼間看去,還真的有幾分像蘇陽。蘇陽也得以知道男子原來名叫張成廷。

當時的蘇陽,真的有種靈魂出竅的感覺。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他都有點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蘇陽還是張成廷。不過他知道,自己怕很難再從這兩個身份的糾纏中脫離出來了。他無從知曉自己那天晚上究竟做了什麽,但他知道,絕對不會是平和的,極有可能就是充滿了血腥,否則704房男子的身份證不會落到他的手上。另外,蘇陽也奇怪自己為什麽會拿了704男子的身份證——不過不管怎麽說,拿著身份證總比拿著他的人頭要好。蘇陽後來漸漸想通,704的男子肯定與朱素有著莫大的關係,甚至基本上可以確定他就是蘇陽夢中見到的男子,這也是他當時夢中感覺那男子背影很熟悉的一個原因。另外,他也想起來,他之前在704房中聞到的腐臭味道,以及從他的天花板上滲漏下來的**味道就是屍水的臭味。他小時候曾和其他兩個鄰居小孩跑到火葬場裏,偷看人家焚燒屍體,當時火葬場裏就彌漫著這樣的一股屍臭,後來在朱素家裏也曾聞到過,不過略有一點差別,自然腐化的氣味要比焚燒、烤燒後的氣味更加濃重,更加難聞。

在蘇陽腦海中翻滾得最厲害的一個念頭是:“我究竟有沒有殺人?陳麗娟是不是我殺的?704的男子呢,我有沒有殺了他?”不過蘇陽知道,不管他有沒有殺人,他的失蹤以及與這兩個案件之間的關聯xìng就已經足夠讓他成為公安部門通緝的對象。所以他隻能極力地說服自己去接受另外一個身份——張成廷。於是他就以張成廷的身份,編造了一個學曆、戶口等證件在以前搬家中丟失的謊言,在小鎮上安頓了下來,並順利地成為了那家家具廠的一名優秀員工。

在最初的半年中,蘇陽一直都處於一種恐懼的狀態中。他害怕自己真的殺過人,害怕公安局的人會查到他的藏匿地,害怕會再次陷入被催眠的狀態中,生活中再出現一係列恐怖的事件。為此,他的手機永遠都是靜音,從來都不上網,使自己與外界世界隔絕起來。但兩年多的時間裏,一切竟出奇的平靜,沒有任何的人,任何的意外來打擾他。於是蘇陽也就逐漸安下了心,甚至開始喜歡起現在這種寧靜生活。雖然少了一點大城市的紙醉金迷,浮華喧鬧,卻可以找到一種心靈皈依的大平靜感。他甚至幻想著在這裏娶妻生子,永遠安家,覺得這樣的生活亦是一種不可多得的幸福。但今天,接連的幾樁意外將他的所有生活夢想擊得粉碎。

中午時分,公司接待一個廣州過來的家具經銷商賀老板。接風洗塵是免不了的,宴會安排在小鎮最豪華的酒家“醉香樓”。酒酣耳熱之際,大家就興致勃勃地談起各種奇聞異談。賀老板為顯示他的見識多廣,就神秘兮兮地談到廣州朱素一案,講此案前後喪生了六個人:朱素、陳麗娟、704房男子、趙利旭夫婦,還有蘇陽,而且死者一個個死相悲慘,相繼被人割掉腦袋,更慘的是蘇陽,死無葬身之地。此外更為離奇的,就是那七個jǐng察的無辜慘死。他添油加醋地說,步雲花園6棟的住戶現在都不敢在晚上十點以後經過602房,因為可以聽到裏麵各種很奇怪的聲音,比如“砰砰”的聲音,以及各種慘叫聲、號叫聲等。賀老板的“故事”聽得在座所有的人都心頭一涼。而其中最為震驚的,莫過於化名為張成廷的蘇陽。他原本以為一切的慘劇就止於他與704男子之間的恩怨,沒想到還會牽扯到這麽多的旁人,尤其是老陳的慘死,這讓他有一種深深的心痛與負疚。而對於究竟是什麽力量cāo縱著這麽多人的生死,其目的是什麽,他越發地覺得撲朔迷離,就好像他始終捉摸不透為什麽好端端地要登上來這邊陲小鎮的列車一樣。

回來的時候,蘇陽始終在回想著賀老板的話中真偽究竟有多少。那些恐怖的細節有被渲染誇大的可能xìng,但對於死亡的人數,卻應該不會有假,當然了,唯一不正確的就是他蘇陽還活在世上,而並不像人們所想象中的那樣,被厲鬼索命走了。不過這樣也好,至少可以省卻了一個擔心,再不會有人去追查他的去向,他可以安心地在這個小鎮裏繼續生活下去。唯一讓他不安的,就是老陳等眾jǐng察的死亡,因為他始終覺得他們是無辜者,而且是他害死了他們,尤其是老陳,這如同一個巨大的石頭,壓在他的心頭,讓他喘不過氣來。而且隱約之中他覺得,死了這麽多人,他也很難再作為一個局外人平靜地生活,甚至可以說,賀老板的到來,也就宣告了他平靜生活的終結,他將重新被卷入恐怖的漩渦中。但他萬萬沒有想到,一切竟然來得這麽迅速,而且他第一次直接目擊朱素的出現。“有鬼”這樣的念頭,徹底地擊潰了他的勇氣——鬼的存在,讓他堅持的科學信念徹底崩潰,讓他陷入了一種黑暗的絕望之中。因為催眠術他至少還可以想法子去破解,比如不上網,不用手機,但如果有鬼的話,那麽他就無處遁身。

“朱素?你怎麽可以看到朱素?”劉長格一臉驚詫地望著蘇陽那因驚恐而變形了的臉,心頭充滿了疑問。

“你也認識朱素?”蘇陽心頭一凜,神誌稍微清醒了一點。

劉長格指向對麵院落說:“朱素就是原來住那樓裏的啊。”

“你說什麽?”蘇陽一把抓住劉長格的手,“你說朱素就住在那樓裏?”

劉長格點了點頭,“對啊,張老師你認識她吧,那你既然認識她,怎麽不知道這是她的家?”

“她的家?”一時間,蘇陽心頭雜緒叢生。之前纏繞他心頭的疑問一下子被解開,但這隻是讓他的心更快地墜入恐懼的深淵——原來就是朱素的鬼魂指引著他在迷迷糊糊之中,坐了上千公裏的火車來到她家。“鬼,真的有鬼!”蘇陽猛然驚跳了起來。

劉長格被蘇陽的舉動嚇了一大跳,他戰戰兢兢地問:“張老師,你究竟看到了什麽呢?”

“你看那庭院,看那牆……”蘇陽激動地拉著劉長格的手,“你看,她就站在那裏,看著我,像是想要殺了我……”

劉長格長出了一口氣,“我知道了,張老師,你看到的並不是鬼,而是舊影像。”

“舊影像?什麽影像?”蘇陽迷糊了。

“張老師,我不知道你了不了解拍電影的原理?不過老實地說,我也不了解,我也是從別人那裏聽來一丁半點兒。自朱素她家蓋了這房子後,經常在暴風雨的天氣裏,有人經過她家的附近,會看到牆上有人影在閃動,嚇過不少的人。當時就有傳言說是朱素他爸當jǐng察時殺過幾個人,是那些人的冤魂聚在她家,纏繞著不去。但後來鎮裏一次來了一個物理學的老教授,他說這是自然現象,是因為朱素家牆壁用的紅sè塗料中含有四氧化三鐵成分,一旦遇到打雷閃電的天氣,因為她家的牆相對比較高,那牆就會吸收閃電,然後就具備了類似於電影攝像機的功能,可以將周圍的景象拍攝記錄下來,如果有人剛好走過,就會被錄了下來。而下一個打雷閃電的天氣時,就可以將這一幕重新播放出來。據說běi jīng故宮裏也有這現象,經常有人在風雨天氣裏在牆上看到一排排的宮女、太監。我知道的就差不多這些,反正那老教授說不是鬼在作怪,我們大家也都沒有以前那麽害怕了。”

“哦。”聽劉長格這麽一解釋,蘇陽有些將信將疑,心跳漸漸地平穩了下來。

“張老師那你怎麽跟朱素認識的呢?她現在在哪兒,還好嗎?”劉長格看著蘇陽,眼中明顯地有著一絲的懷疑。

蘇陽心裏一動,他突然想到,也許劉長格可以幫他解開朱素帶給他的重重謎團。他裝出悲傷的神sè,“黯然”說道:“她已經死了。”

“啊?”劉長格大吃了一驚,“怎麽死的?那她和你……”

“她是我女朋友。”蘇陽盡量將悲傷在臉上塗抹得更濃重一點,“我和她認識不到三個月,她就自殺了,隻留下遺書說她擺脫不了沉重的過去,愧對於我。在那曾經的三個月裏,她隻言不提她的過去,所以一切太突然了,突然得讓人受不了……”不知道為什麽,蘇陽說著說著,就想到朱素的命運,想到她孤身一個女子,在廣州慘遭人殺害,死後屍體還被殘忍糟踐,心中不免淒楚。

劉長格露出同情之sè,“原來是這樣的。”他用力地拍了拍蘇陽的肩膀:“想不到張老師你還是一個xìng情中人。是不是因為朱素的死給你帶來太大的打擊,所以你來到我們這邊,算是對她的一種紀念啊?”

蘇陽遲疑了一下,決定還是對劉長格吐露心中的疑問,“這是一個原因,另外一原因是我不明白朱素她說的沉重過去究竟是指什麽,所以想來這裏查個明白。”

“那朱素的父母呢?他們沒跟朱素住一起嗎?”

“他們都已經移民去了澳洲。朱素的喪禮他們都沒回來參加。”

“真是一對狗男女!”劉長格憤憤地罵了一句,看到蘇陽臉上露出驚訝的神sè,連忙解釋道:“我是指他們平常裏的為人,我懷疑朱素所說的過去可能就跟他們有關。”

蘇陽的心中一動,忙追問道:“他們對朱素很不好嗎?”

劉長格歎了一口氣,給蘇陽的杯子添加了點水,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其實算起來,我和朱素她家還算是遠親關係,不過兩家人早就斷了來往。主要的原因就是朱素的爸爸,他可以說是我們這鎮上的一霸,名聲極臭。說是派出所所長,但其實所幹的跟黑社會的差不多,敲詐,勒索,收保護費,甚至被他jiān汙過的女人至少都有十個。不瞞你說,朱素她媽當初也是被他jiān汙了後才無奈嫁給他的。那時朱素她媽還是我們鎮上的一朵花,而她爸隻是一個小jǐng察。大家都覺得真是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朱素她媽大概也懷著同樣的心情,加上那畜生對她也不好,在生了朱素不久後就去世了,那時朱素才四歲多。那真叫一個可憐,吃不飽,穿不暖。她爸那畜生沒事就拿她當出氣筒,小孩子身上常是青一塊紫一塊,甚至頭破血流,若不是鄰居可憐她,經常為她送碗飯,上藥什麽的,她早就活不成了。鄉親們都歎息小孩恐怕遲早要被那畜生折磨死。也算是朱素命硬,熬了過去。大概朱素六歲時,那畜生又找了一個花女人,大概過剩的jīng力得到了發泄,也就對朱素稍微好一點,至少在人前,朱素可以穿得像模像樣了點。不過這樣的生活也沒有持續多久。大概朱素十五六歲的時候,不知道跟哪個男人好上了,懷了個孩子,而且那孩子還是一個怪胎,長有四隻眼睛,即額頭上多生了兩隻眼睛,剛出生時就把接生婆給嚇昏了過去。那畜生也大為動怒,最後找了個法子將孩子弄死了,把朱素關進屋子,不許她再出門半步。據說如果不是朱素她媽鬼魂的保護,朱素差點就被那畜生弄死……”

“她媽的保護?這話怎麽說?”蘇陽打斷劉長格的話問。

“這……我也隻是聽其他人說的。你知道,這裏雖說是一個小鎮,但以前跟農村沒啥區別,見識少,嘴巴碎,什麽流言都會有。”劉長格喝了一口水,接著說道:“我聽到的就是說,一天晚上朱素她媽現身在那畜生的床前,把那畜生嚇了個半死,不過朱素她媽沒有傷害他,隻是jǐng告說,他如果可以對朱素好一點的話,那麽她就容忍他的一切所為,但如果他對朱素稍有差池,那麽她就會夜夜纏著他,非把他弄得家破人亡不可。大凡作惡多了的人,都是心虛怕鬼怕報複,所以他大概也就聽命於她了。後來漸漸地又見到朱素出門,但她基本上變了一個人。以前的她不愛說話,那是因為xìng格倔強,但後來就是jīng神不對勁,或者說像是jīng神分裂……”

“jīng神分裂?”蘇陽吃了一驚,“她後來一直都那樣嗎?”

“其實也不能算jīng神分裂,隻能說是行為有點古怪,比如她看到別人家的井,就要跑過去往裏麵填土,或是死命地要往裏麵鑽,而且曾經跳進去幾次,幸好都被人救了起來。”劉長格遲疑了一下,猶豫著說:“據說那嬰兒當時就是被朱素她爸給扔進井裏淹死了。更為可怕的是,朱素她一家一直都還喝著那水井裏的水,這大概也是造成朱素jīng神分裂的主要原因。”

蘇陽打了一個冷戰。他想起剛才看到的那影像,朱素一身白衣,滿臉血汙,站在庭院裏,充滿憤恨,這一幕肯定是發生在孩子死去後不久。那她詛咒怨恨的是否就是她爸呢,還是另有其他的人?

這時,猛地一個閃電,屋裏的燈閃晃了一下,熄滅了。劉長格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地驚叫起來。蘇陽心裏亦是一陣的收緊,冷汗冒了出來。他強忍住恐懼,從屋裏摸出個火機,打亮了。微弱的光芒中,隻見劉長格滿頭全是冷汗。蘇陽手一抖,火滅了。他顫聲問道:“長格,你怎麽了呢?”

劉長格啞聲道:“我剛才聽到有人在我背後歎息。”他猛地跳了起來,撲通一聲跪下:“朱素,朱素她媽,我知道一定是你們,你們一定是埋怨我跟張老師說了這麽多事,這麽多你們不想說的事。不過我真的並沒有惡意,念在我們還是遠房親戚的分兒上,你們就原諒了我吧。”說完“撲通撲通”地磕起頭來。

蘇陽頹然地坐在椅子上,大腦中一片空白,一時間,心頭轉念的隻有一句話:你終於來了!

黑暗中,隻聽得劉長格“咯咯咯”的牙齒打戰的聲音。所有的情緒中,最具傳染xìng的,莫過於恐懼了。蘇陽隻覺得有一雙手,在緊緊地捏著自己的心髒,一鬆一緊,整個心髒便反抗似的“撲通撲通”狂跳起來。

不知熬了多久,蘇陽一咬牙:與其這樣坐以待斃,還不如深入虎穴闖一闖,就算死了,至少也是個明白鬼。他“忽”地站了起來,黑暗中踢翻了一把椅子,隻聽得劉長格發出了一聲垂死般的號叫,驚得蘇陽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蘇陽重新打亮了火機,眼前的劉長格,臉sè慘白得如同一張紙,暴凸的雙眼在搖曳的火苗中,顯得如同厲鬼一般。蘇陽按壓下心頭的恐懼,沉著聲對劉長格說:“長格,你剛才不是還說沒有鬼嗎,怎麽現在這麽快就怕了起來?”

也許是火苗的光明給了劉長格溫暖的力量,他的神情略微緩和了下來,狼狽地從地上爬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然後再用雙手抱緊身體,聲音中仍帶著一絲抑製不住的顫抖:“你剛才就沒有聽到嗎?我可聽得清清楚楚,就在我背後,我甚至可以感覺到她口中呼出冰涼的氣吹在我的脖子上……”

蘇陽打斷了劉長格的話頭,做出一副斬釘截鐵的口氣說:“這世上根本就沒有鬼的!而且你想想看,如果朱素她們真的回來了,怎麽我會沒有感覺到呢?別忘了,我是她的男朋友,她生前最在意的人。她不可能不跟我打招呼的。”

蘇陽的話顯然打動了劉長格,他的恐懼之sè漸漸退去,“那一聲歎息呢?是怎麽回事?”

“我想隻是風吹動屋子裏的紙啊布啊什麽的響起來的聲音。”蘇陽就著打火機的光芒,找到了根蠟燭,點燃了起來,屋裏一下子亮堂了起來。不過風吹過,燭光縹縹緲緲,反倒更增添了一點鬼魅的意味,“至於你感覺到涼意,大概是雨飄進來打到你脖子上吧。”

劉長格骨碌地轉動了一下眼珠子,看得出來,恐懼的對象被找到了一個比較合理的解釋,也就消解大半了。他在凳子上坐定,喝了口水,罵了一句:“他娘的,這鬼天氣,剛才嚇了老子一大跳。”

“長格,你能帶我去朱素家嗎?”蘇陽見劉長格卸下了恐懼之情,也就直接提出要求。他是下定了決心要去朱素家探個究竟。雖然他可以說服劉長格擺脫鬼的困擾,但他自己卻不能做到,他需要給自己找到一個合理的解釋。

“你說什麽?”劉長格嚇了一大跳,含在嘴裏的一口水差點全噴了出來,“你說去朱素家?現在?”

“是。”蘇陽斷然道,看到劉長格驚恐的神sè,便換了口氣央求道:“長格,我知道你會害怕,不過你也體諒一下我的心情。如果不能找到朱素自殺的真正原因,我心裏會一直不安下去的。你可能不知道,這兩年裏我幾乎都沒有真正地快樂過……”一陣風吹過,卷起了燭煙,剛好飄入蘇陽的眼中。劉長格為難了起來,他看看蘇陽那紅紅的眼眶,心裏暗自計算著自己的膽量,最終,義氣壓倒了恐懼。他一咬牙,狠狠地拍了拍蘇陽的肩膀:“好,我陪你進去!nǎinǎi的,我就不信那鬼真的能把我吃了不成?”

蘇陽長出了一口氣,心裏的一塊石頭算是落了地。實話說,雖然蘇陽已經下定決心,不論怎樣危險,他都要進入朱素家裏去看看,希望能夠找到神秘事件的線索,解開朱素帶給他的心結,並消除心頭長久以來的恐懼感。但他心裏仍然在打鼓,或說打戰,畢竟他已經飽受過太多的驚嚇,接近於一隻驚弓之鳥。如果不是為著破釜沉舟,拚死一搏,打死他都不想去那yīn森森的鬼地方。所以劉長格能夠答應跟他一起前往,無疑是給了他很大的勇氣,他心中暗自感激起劉長格,想著以後工作中應該多照顧他一點。

蘇陽從屋裏找了一把手電筒,想了想,再往兜裏揣了把水果刀,換上運動服,運動鞋。他做好打一場惡戰的打算。“大不了拚個魚死網破。”蘇陽咬牙切齒著。

“要不要帶把傘呢?”劉長格問道。

蘇陽走到窗口,探身看了看,“雨停了,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