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窮途末路 (3)

潘雄揉搓一下重獲自由的手,點燃一支煙接著說:“二年級開始,我每個月收到一千元,姓武的不定期約我見麵或通電話,主要了解張子昂在學校的情況,跟誰有矛盾、跟誰交朋友,課餘幹什麽、雙休日幹什麽,等等瑣事。我發現張子昂和林丹丹交往,他還獎勵了兩千元。總之,這一年平安無事,直到林丹丹自殺,姓武的突然跟我聯係密切起來,幾乎每天都給我打電話,讓我注意收集議論張子昂的話題,我估計他還有其他渠道,保安老謝撿到張子昂的打火機,他比我先知道,叫我去買下來,老謝不肯賣,沒多久就離奇觸電死了”

“老謝看來死得一點都不意外啊”蘇放感覺跟老謝同病相連,慶幸自己運氣好。

潘雄點上一支煙,點點頭,“是啊!我一直懷疑跟姓武的有關,但又沒有證據,估計他在學校另有幫手。沒過多久,姓武的提出要你家的鑰匙,我……”

“等等”劉曉嵐打斷他,像是想起什麽事,“姓武的知道張子昂的郵箱密碼嗎?”

蘇放馬上明白劉曉嵐的意思。這個郵箱是個關鍵,不單給林丹丹發出了死亡倒計時,而且,極可能因為李海山把“鬼視頻”發到這個郵箱,暴露了林丹丹電腦裏藏有證據,導致姓武的狗急跳牆,不惜向蘇放下毒手。依此類推,老謝撿到的打火機也是證據,李海山的猜疑不是神經過敏。

潘雄想了想,“我隻知道張子昂和班幹共用的那個郵箱密碼,他問起,我就告訴他了,這個郵箱很重要嗎?”

“沒事,你接著說。”劉曉嵐不動聲色。

“姓武的說,蘇老師救了張子昂的命,給蘇老師多少錢都不過分,但是,蘇老師什麽也不要,隻好悄悄送禮,我相信了,給他配鑰匙,唉,我真該死,我是見錢眼開,他又給了我幾千元錢”

說到這裏,潘雄痛苦地拍打腦袋。蘇放安慰地拍拍他的肩:“不要自責了,你已經把我救了出來,他們是不是怕你去舉報,才打了你一頓?”

“是”潘雄感激地望蘇放,“他們想燒宋妮娜的車,那車值幾十萬呀!打過我,又警告說,如果我去報警,他們、他們燒死我老婆孩子!後來,海山不見了,也是為了警告我,姓武的等著我去找他,我、我向他磕了幾十個頭,他才告訴我海山在哪……”說著,屈辱地流下眼淚,泣不成聲。

蘇放唏噓不已。劉曉嵐默然望了他半晌,又詳細地問了姓武的身材相貌、電話、地址,完了,收起錄音筆,起身說:“潘雄,你不要怕,我會通知附近的派出所和聯防隊,保護你家屬的安全,另外,如果姓武的聯係你,你馬上通知我,這是我的名片。”留下一張名片,也不叫蘇放,自個兒往外走,她想讓這師生倆單獨說一會兒話。

“你、你不抓我了?”潘雄非常意外,高興地目送劉曉嵐出門。

蘇放心亂如麻,沒想好要跟潘雄說什麽,隻是拍拍他說:“安心複習考試,有事隨時給我打電話。”說完,也走出門。門外走廊裏,先前那位姑娘坐在一張小板凳上,懷抱熟睡的小女孩。他朝母女倆微笑點頭,這才向樓梯走去。

劉曉嵐腳步很快,蘇放出了小樓,看見她已在幾十米開外,正坐進路燈下的車子。夜裏天氣更冷了,路上行人稀少。蘇放走到距離車子十幾米處,一陣風吹來,他不得不側頭躲避迎麵撲來的灰塵。大路另一側,有個人蹲在地上劃燃火柴,被風吹滅,又焦急地劃燃一根,嘴上卻不見有香煙。他感到奇怪,突然聞到一股濃烈的汽油味,接著發現有一條水流橫過大路,一頭連接劉曉嵐的車子,一頭在那人腳邊。風停了,那人成功劃燃火柴,雙掌小心翼翼保護火苗,準備投向水流。

“快下車”蘇放大叫著向車子狂奔,他已經看清,水流是車子油箱漏出來的汽油。離車子還有幾米遠,路對麵燃起一條火龍,像跟他賽跑一樣,也飛快奔向車子。

劉曉嵐聽到叫聲,莫名其妙開車門回頭望。蘇放大步流星衝來,抓住她左手粗暴地把她扯出車門,又像扔木頭一樣,將她奮力擲向人行道,自己也側身魚躍而起。這時,“轟”的一聲,車子爆炸了,整個車體彈起幾厘米。強烈的衝擊波,將躍在半空的蘇放掀了一跟鬥,蘇放落到地下,連續做了幾個前滾翻才止住勢頭。

“站住”

劉曉嵐驚魂未定地爬起,發現路對麵有人觀看,見她站起,掉頭就跑,她警惕地拔出手槍大喊。

“抓、抓住他,是、是他放火”蘇放也看見那人了,想從地上爬起來,隻撐起半個身子,又無力地躺下。

“砰!砰”劉曉嵐朝天警示兩槍,那人跑得更快了。她也懶得去追,手槍平舉,碰運氣地接連扣動扳機。運氣相當不錯,一個彈夾打完,那人已趴在地下,不知被第幾槍打倒,還是連中幾槍。

“你沒事吧,我給你叫急救車?”劉曉嵐先不去管那人是死是活,走到蘇放身邊,關切地抓住他一邊手,輕撫他的頭發。

“不用,我沒事,歇一會兒就好了”蘇放渾身上下像剛被人痛毆了一頓,還是沒有力氣爬起來。

附近的居民,聽到爆炸聲、槍聲停止,紛紛跑出家門看個究竟。轉眼間,原來空****的大路上,站滿了幾十號人,圍著還在熊熊燃燒的汽車觀看,連潘雄也帶老婆孩子出來了。

“蘇老師,你沒事吧?”潘雄一臉震驚跑向躺在地下的蘇放。

劉曉嵐離開蘇放身邊,表情沉靜,一手提槍,一手撥打手機,徑直向趴在地上的那人走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所到之處,人群自動讓出一條通道。

蘇放看著她威風凜凜的身影,欣慰地笑了,向跑近的潘雄招手。

望子成龍是每個家長的美好心願,這無可厚非。但是,總有一些家長一廂情願地誇大父母的職責,千方百計幫子成龍,似乎孩子成不了龍,自己罪不可貸。不過,大多數普通家長,最現實的心願僅僅是望子成人。李海山的父母就是這樣,隻要兒子放學時,毫發無損從學校歸家,已經心滿意足了,至於學習好壞,從不過問。對他們而言,學校跟托兒所沒什麽兩樣,不管小學、中學、大學。這並不意味著李海山缺少關愛,父母更在意他是否吃得飽、吃得好、穿得體麵,哪怕收入微薄,對他的吃穿從不吝嗇。除此之外,實在負擔不起給他請家教,送他去學琴、學畫或參加一些花錢的運動的費用。孩童時,他的確羨慕過琴棋書畫皆學的小朋友,懂事後,他非但對父母沒有怨言,反而得意揚揚向同學誇耀。高三那年,從新聞裏看到一個高考失敗、自殺成功的學生。他奮筆疾書,寫了一篇題為《最苦莫過當學生》的文章,曾得到報紙發表。至今,他仍然感激父母,給他提供了一個沒有任何壓力的求學環境。

上高中時,李海山遇見一個跟他一樣在沒有任何壓力下求學的人,那就是張子昂。拿父母比較的話,張子昂的父母最讓他心服口服,不止貧富差別,他也難以想象天下有這麽尊重孩子的父母。就說兩人跟黑人留學生打架吧,換其他當億萬富翁的父母,肯定會做兩件事,一件是考慮如何收拾黑人留學生,另一件事是跟學校交涉,盡量讓自己的孩子免予處分。張子昂的父母卻隻關心他們的傷勢,跟誰打架、打架原因一概不問。當兩人麵臨被學校開除的危險時,李海山以為有億萬富翁斡旋,必將平安無事,誰知億萬富翁根本不找學校說情,他這才慌了手腳,一鼓作氣寫下了引起軒然大波的三封信,從而絕處逢生。過後,他委婉質疑張子昂的父親,得到的回答是:“我相信你們有能力自己搞定。”

“零零零……”下課鈴響了,李海山被吵醒,搓了一把眼睛,站起身懵懂地往教室外走。老師同學體諒他剛剛傷愈,讓他擁有上課睡覺的特權。

“喂,等等,李海山,回來”

李海山回頭看是平時喜歡跟他過不去的老師,趕緊點頭哈腰,“啊,對不起,畢老師,我、我剛才有點頭暈,睡著了,保證下不為例”科任老師得罪不起,期末考分數再高,也隻占百分之七十,他們手裏抓著百分之三十。

“我才不管你睡覺,你的試卷呢?”

李海山大吃一驚,這才想起正在參加第一科的期末考試。教室裏,人已走光了,他慌張地跑回座位,桌麵上卻什麽也沒有,他又像狗一樣鑽了幾張桌子椅子底,終於找到那張要命的試卷。

“嗯,還好,以為你要交白卷了呢”老師看了試卷滿意地點頭。

李海山得意地嘻嘻哈哈,“怎麽敢呢,我就是睡著了也要做完,嘿嘿,再見,畢老師”說完跑出教室。

能夠輕鬆考上這所重點大學,李海山一半歸功於父母,另一半歸功於張子昂,因為張子昂成績好。近墨者黑、近朱者赤,跟著好人學好樣,跟著狐狸變妖精。上了大學,他仍向張子昂看齊,雖略有不及,但相差不遠,就算是討厭他的科任老師,也對他成績稱讚有加。事實上,張子昂的影響不止學業,還有對學校的眷戀。養傷期間,李海山最想念的不是家、不是父母,而是學校。傷勢痊愈後,跟蘇放、劉曉嵐講過“電影故事”,他回了一趟家,隻字不提受傷,和往常回家一樣,同父母吃了一餐飯,馬上向蘇放提出搬回學校。

“我保證,絕不離開學校一步,除非你允許”李海山擔心蘇放還想留下他同住,蘇放卻不挽留,親自送他回宿舍。

李海山回到男生宿舍外,已到晚飯時間。同宿舍的胖子彭洋敲著飯盒走來:“怎麽才考完呀?等你半天了。早說呀,把我的拿去抄一份不就得了。”

“我抄你的?我懷疑你趁我睡覺偷了我的考卷呢!害我在桌子底找了半天。”李海山一臉不屑。

彭洋討好地拍拍他,“不過是擔心你而已,喂,我幫你打飯回來,想吃什麽?”

“哇,食堂的垃圾就想打發我?至少一頓涮羊肉”李海山不買賬。彭洋電腦燒壞了,害怕放假回家父母責怪,省吃儉用了一個多月,壓歲錢也拿出來才買齊配件,自己又不會組裝,隻好救助於他

本來義務幫忙算不了什麽,但他討厭一個二十一歲的大男人,還害怕父母責怪,不故意刁難一下,他心裏不爽。

彭洋為難地看他,“在你枕頭下放了一包玉溪,還不行呀?”

李海山這才點頭,“好吧,給我要一份牛肉一隻雞腿兩隻煎蛋,素菜隨便。”

會組裝電腦的,一般都是窮學生。李海山的第一台電腦基本不花錢,親戚、朋友、同學把升級淘汰的舊配件“施舍”給他,他無師自通,擺弄一星期才裝好,隻是過時電腦毛病多,一邊使用還得一邊修理,久而久之,成了一個攢機高手。張子昂也是攢機高手,他是富學生裏的另類,喜歡把一台新機子大卸八塊,李海山高中三年大學兩年,陪他拆卸的機子至少有五台,還包括一台手提電腦,這也是他攢機水平越來越高的一個原因。

“彭洋的配件買齊了?”

宿舍裏沒人,李海山剛把彭洋的新主板裝進機箱,潘雄回來了,站在他身後觀看,“喲,內存也加了一條?”

“啊,二百五十六兆不夠這小子用呢,嘿嘿”李海山跟蘇放、劉曉嵐講過“電影故事”後,有點心虛,回學校一星期來,他害怕麵對潘雄,盡可能地躲避。

潘雄笑了笑,遞來一支煙,“來,抽支煙歇一會兒。”

李海山沒接,反而從**拿起一包煙扔給他,“抽彭洋的吧,你不當活雷鋒了,這小子隻好老老實實給我敲詐。”一般這種事情,都是由無所不能的潘雄包辦,這一次,潘雄卻意外地拒絕彭洋求助。

“啊,我的煙不好,那就抽玉溪吧”潘雄接過煙取出一支,又放到李海山身前,“喂,海山,我想問你一點事。”拉了一把椅子坐下。

李海山正在給硬盤擰螺絲釘,聽他這麽說,擰到一半的螺絲釘掉了下來,“什麽事?”他一直擔心潘雄怪罪他沒有信守諾言,一怒之下,老拳相向。他被打怕了,回學校後,他當真從沒出過校門,彭洋如果答應請他去涮羊肉,他也不敢去。

“唉,怎麽說呢?”潘雄接連噴出幾口煙,“蘇老師這兩天跟你說什麽了嗎?啊,如果他不讓你告訴我,那就算了。”

“沒有啊,我回到學校後,一直沒跟他聯係。”李海山這才發現潘雄臉上掛滿憂慮,皺紋比以前更多更深了,似乎蒼老了十幾歲。

潘雄用淒涼的眼神打量他,點點頭,哀聲長歎,“唉,大概他不想讓你知道,唉,你不知道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