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九零年剛參加工作的時候,兩路口百貨是重慶最好的百貨公司之一,我來這裏買過一條牛仔褲。不知道是因為山城電影院拆掉影響了商業圈,還是因為交通環境的改變,兩百已經不複當年的檔次,完全成了一個鄉村級的百貨店。

穿過兩路口的黑暗而悶人的地下通道,我們來到皇冠扶梯購票入口。潘天棒上前買票,旁邊一個穿白襯衣的男子很不禮貌地插了他的隊,潘天棒不由得回頭向我們苦笑。

皇冠大扶梯的坡道非常陡,而且光線昏暗,兩側的廣告都是斜放著,更給人一種壓抑而危險的感覺。隨著電梯下行,小敏覺得很害怕,左手把扶梯抓得緊緊的,和天棒站在我和老曾前麵。天棒趁人之危,忽然地把小敏右手拉住,小敏沒有拒絕。老曾轉頭對我鬼笑了一下,我當沒有看見。

潘天棒擺出導遊的姿態:“各位遊客,重慶皇冠大扶梯,長度112米,垂直提升高度52.7米,是亞洲最長的電梯。”在潘天棒前麵兩排處,站著那個插隊的白衣男子,聽見潘天棒在解說,回頭看了我們一眼。

老曾不客氣地打斷潘導的解說:“那是老黃曆了,現在香港海洋公園的最長,有200多米,黃果樹的最高,有80多米。”

我補充道:“其實我一點也不喜歡這個電梯,建電梯以前,這裏是一個纜車站。纜車上上下下,是重慶有名的景觀。這個電梯陰森嘈雜,隻適合拍恐怖片,拆掉纜車站和山城電影院都是錯誤的做法。”轉身對老曾道:“對不對,老曾?。”

老曾笑著說:“對頭,嘿多老重慶都罵這個電梯建得冤枉。”

潘導氣得導遊詞說不出下去了,回頭向我們比了一下拳頭。

漫長的電梯,眼看還差十多步就要到底,突然,站在潘天棒他們下麵的一個男人轉身過來,一把搶過小敏懸在左肩上的小包,撥腿就向電梯下麵猛跑!

小敏被扯偏了身子,驚呼起來,差點摔到扶梯上,潘天棒一把扶起她,告訴我:“扶好她!”就跳到電梯扶手上,連滾帶爬地滑下去,追趕那個搶劫者。

我們一起喊:“搶錢了!抓賊!”

出口的保安和檢票員驚訝地向我們這邊看過來。

滑到盡頭,潘天棒人都沒有站穩,就急步向前衝,摔到了地上,卻一把扯住了那個男子的一支腿。

那個搶錢的家夥把小敏的包扔到天棒的麵前,引天棒放開手去拿包。天棒剛一鬆手,那家夥就撞倒攔路的保安,向前麵敏捷地跑遠了,一路上沒有人阻擋他。

我們已經下到電梯出口,小敏衝到天棒麵前,扶起他來。不知道撞在什麽地方了,天棒額頭上滲出血來,小敏從包掏出一張餐巾紙幫他止血,一邊著急地問:“天棒哥,疼不疼?要不要緊?”

小敏的聲音溫柔而急切,我第一次發現小敏的上海普通話那麽好聽。

天棒咧開大嘴,從地上站起來,把包交給小敏。然後摸了一下額頭,順勢拉到小敏幫他擦血的手,故作輕鬆地用川普回答:“沒得啥子,沒得啥子。萬一破相老找不到堂客,你嫁給我逗是。”

小敏臉紅著推了天棒一下,卻沒有掙脫他的手。

老曾悄悄地在我耳邊說:“追女娃兒,英雄救美這一招是最好用的,你啷個不搞快點?”

我嚴肅地告訴他:“老同誌,這種機會,當然要讓給年輕了,追我的女人太多,小敏又太小,不適合我。”

上前仔細檢查了天棒的傷口,確實是輕微的撞傷,隻破了一點皮。

小敏放下心來,但從此牽著天棒的手不鬆開了。天棒向我做個鬼臉,好不得意。

驚魂已定,圍觀的人也散去,我們繼續向火車站走,雖然是晚上,火車站仍有不少五一長假歸來的人在急匆匆地往家趕。

小敏問老曾:“這裏為什麽叫菜園壩?解放前是不是種菜的?”

老曾指著正在施工的菜園壩大橋:“這一片,實際上是兩個地名,菜園壩是靠大橋方向,以前真的就是種菜的。車站所在這一片,解放前叫爛泥灣,除了一堆爛泥什麽也沒有。”

重慶新的火車站,已經在龍頭寺開門迎客,這一帶今後免不了會人煙凋落起來,走在開闊的火車站廣場,從小多次從這裏出發去全國各地,也許很長時間不再有機會從這裏坐車了。

我在回憶往事,而小敏和老曾一問一答,顯得很有興致。老曾的情緒上,似乎一點也不在意失掉的寶藏。而潘天棒這個時候,居然難得地一句話也不說,拉著小敏的手,安靜地享受著幸福。

隻有我的心裏不平靜。

一路上,我時常用餘光掃射周圍,連續兩天有人在側的感覺,讓我忐忑不安。是誰在悄悄地把一個個線索遞給我們?剛才那個搶包的人是偶然還是跟蹤著我們的人?煙盒裏的秘密又是什麽?

買好地圖乘電梯回到兩路口,潘天棒去停車場取車時,小敏對我們講:“我想把尋寶的事情告訴天棒哥哥,好不好?”

我同意道:“天棒這家夥對人梗直,從來沒有什麽壞心,隻是口風不太緊,我有點怕他到處講,你要提醒他注意哦。”

老曾說:“沒得關係,多一個人幫忙是好事,而且這些東西不見得真的找得到。”

我忍不住問老曾:“今天第三號圖紙又沒有搞頭了,你真的一點都不在乎?”

“你曉得撒,我是一個貪耍的老頭,但並不缺錢花。有寶藏開開眼當然好,沒有的話,借機會享受尋寶的感覺也不錯,對不對?”

我點點頭,越來越喜歡這個老頭子了:“對了,剛才我撿到一個煙盒,是有人故意放在那裏的,現在在小敏手上,估計又是需要你老人家來解的謎語。”

這時,天棒的車開過來了:“快上車,我們去哪點?”他大聲伍氣地問。

我們上到車,小敏說:“天棒哥哥,去曾伯伯,我有事情要對你講。”

於是,小敏在車上把尋寶的事情原原本本講了一遍,天棒一邊開車,一邊把嘴張得老大,象聽到神話傳說:“怪不得你們幾個神秘兮兮的,我都不好問。”

小敏從包裏掏出煙盒,裏麵又是兩張發黃的紙條。借著街道兩邊的燈光看去,果然又是空白的。

“走走,去老曾家開藏寶圖!”天棒興奮地說,全然不在意我們兩天來一直在瞞他。

回到老曾家裏,我們在客廳坐下,取出煙盒裏藏著的紙條,老曾用上了我們以前用過的所有辦法,結果用醋將字跡顯示出來了,看得潘天棒目瞪口呆。

一張紙條上寫的是:

“清朝故洞,上連茶亭,下通防空。不知何人留百寶箱於洞中密室。滿箱玉器首飾,疑為明清大富人家所藏,無主之物。當年掘牆而入,古物完好無損,奉於長官。四九年長官撤離,攜之不便,棄於機場。餘藏至於洪崖古洞,今取之於公,留字於此。五一年徐”

另一張紙條上寫的是又是一首詩。

紫氣東來處

佛光普渡人

將心照汗青

本來無纖塵

我們互相傳著紙條,我分析著情況:“把這兩個條子留在那裏的,一定是小敏叔叔的朋友,不曉得為什麽不願意直接交給我們?”

“有些老輩子,經曆太多,所以忌諱和講究也比較多,不必追根問底。”

老曾指著第一張紙條講:“這一回寫得很清楚,小敏的爺爺當年找到這裏藏的東西,交給了長官,可能就是徐中齊。但他長官撤離重慶時,沒有帶得走。然後他在五三年取洪崖洞那裏的東西時,一起用了。”

小敏的爺爺到底把這些東西用到哪裏去了呢?

他提到過的天下至寶又是什麽?藏在哪裏?

剩下的幾張藏寶圖打開後,是不是寶藏也都動用了?

既然動用了,為什麽還留藏寶圖給後人?

小敏叔叔的朋友們為什麽不斷地提供線索給我們,又不和小敏見麵?

寶藏沒有找到一件,心裏的問題卻越來越多。

潘天棒這時插上嘴來:“既然徐中齊上飛機時不帶茶亭發現的東西,估計也不管錢。找不到就算老,老曾,你還是做點有意義的工作嘛,快點想辦法開其他的圖紙哦。”

老曾講:“值錢是肯定的,不然就不需要小敏的爺爺專門來找了。隻是四九年國民黨撤退的時候,飛機要盡量多裝人,有嚴格限製不許超重攜帶東西。徐中齊在撤退的人中間,官不算大,帶不了多少。另一方麵,他肯定還有更貴重的東西要帶走。”

我注意到,小敏爺爺這次的落款沒有“罪人徐”的寫法,也許是因為這處的東西,並沒有國寶級的物品;也許是這個地方的東西沒有主人。

小敏把那首詩遞給老曾,說:“每個字我都看得懂,可就是看不出意思來。”

老曾也搖頭:“如果是字謎,那我是一個字也解不開;詩裏麵‘紫氣東來’,是道家的典故,講的是老子出函穀關前的預兆,‘佛光普渡’又是佛家的用語,‘將心照汗青’是文天祥的詩句,‘本來無纖塵’應該來自佛家禪宗慧能的故事,‘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一首詩,用這麽多典故,還是看不出意思來。”

潘天棒大聲叫道:“我猜到了,弄個多典故,逗是叫你多用點碘酒的意思!”

我氣得笑了:“有你這種解法啊?肯定不對的,多用碘和少用碘化學上不會有本質差異。”

老曾和小敏也笑了,小敏說:“我仔細看了的,肯定也不是藏頭藏尾詩。”

提到藏頭藏尾,我心動了一下,中國古代藏頭藏尾詩是一個大係列,除了可以將隱話藏在句首句尾,也可以藏中間,還可以斜藏。

“對了,是一首斜藏詩!”我不禁喊出來。

第一句的“紫”,二句的“光”,三句的“照”,四句的“纖”,連起來是“紫光照纖”四個字!

“纖”字指的是什麽,我也不管了,我知道人民幣驗偽時可以用紫外光照出隱字來,難道四號圖紙可以用紫外光照暗藏的文字?

“哪個有驗鈔的紫光電筒?”我問道。

大家都搖頭時,潘天棒混身上下一陣**,居然摸出一隻打火機來遞給我:“這個可不可以用?”

這種打火機我見過,一端有電筒,另一端是驗鈔紫光燈。

“嘿嘿,你做導遊肯定經常收小費,隨身帶上驗鈔設備了啊!”老曾嘲笑他。

“不要笑我,老羅猜得有問題,那個時代啷個會用上驗鈔技術?”潘天棒說得有道理,如果紙條寫在五十年代左右,紫外光驗鈔技術應該還沒有出來,可字謎隻能那麽解釋啊。

老曾皺了皺眉頭:“紫外光民用肯定晚於軍用,小敏的爺爺在軍警機關做過,也許他那時已經知道實現辦法了吧。”

我們還在討論,小敏反應很快,一溜煙進臥室把那堆圖紙取出來了,選出標有“肆”的那一張,遞給我。

我摁開打火機上的紫光燈,對著紙上一照:“哈哈!出來了!”

一把擋開潘天棒來搶圖紙的手,我把紙上的字念出來:

十八洞前憶神仙,

二六火後失真顏,

禦製碑讚鎮密室,

深藏紅綠翡翠圈。”

一個新的謎,擺在我們麵前。

老曾找了一張紙,逐字抄下來,搖頭晃腦地研究,遲遲不給答案。小敏捧著頭,乖乖地坐在一邊看著老曾,不敢打斷他的思路。

潘天棒這時插嘴了:“整首詩我就看出一個地方,十八洞。”

“我隻聽過十八梯,十八洞在哪裏?”我問道,老曾也抬頭看著潘天棒。

“秀山縣有一個旅遊景點,叫鳳凰山,那裏有一個九溪十八洞。”潘天棒講。

難道藏寶藏到秀山縣那麽遠的地方去了?我正在想這個可能性,老曾笑著打斷了:“你嘞個半罐水導遊啊,九溪十八洞不是指一個地方,是貴州一堆洞子的統稱!這裏的洞,實際是指的是少數民族的部落,元朝的時候,封了九溪十八洞,秀山有一段屬貴州,鳳凰山上有一個地方是十八洞之一。”

潘天棒不好意思地摸著頭笑了。

老曾回頭問我:“小羅,你說說看法。”

我知道這首詩有幾個地方值得注意,於是點出來:“‘十八洞’應該是重慶某個地方,‘二六火後’應該是一場火災,發生於二月六日,洞中藏的寶貝是一枝翡翠圈。最後一句我搞不懂,但肯定和一個什麽碑有關係,你老人家怎麽看?”

潘天棒插上嘴:“翡翠圈,到處都是,每個旅遊點都有人賣,哪裏值啥子錢?”

老曾講:“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翡翠等級差異很大,翡是紅色,翠是綠色。雜有紅綠色的翡翠,非常值錢,如果是大紅大綠的一對手鐲,價值過百萬呢!”

潘天棒吐了一下舌頭,小敏睜大了眼睛。

老曾繼續講:“十八洞這個地方我得查書對一下,二六火災也沒有印象,‘禦製碑讚’的意思,是皇帝為廟子開張寫的東西刻在碑上,成都非常多,但重慶隻有一個地方有!”

說到這裏,老曾開始賣關子:“我去書房查資料確認一下,你們猜猜看在哪裏,我回來再宣布答案。”

老曾一走,我們熱鬧起來,潘天棒猜華岩寺,小敏猜老君洞,我遲疑地說道:“難道,在失蹤了的上清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