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天棒的電話,自然是約小敏吃飯的,我忍不住提議宰他一頓,讓他請客吃“老四川”。小敏笑著告訴潘天棒要請就請三個人,電話那頭的天棒一口就答應了,說從辦公室趕過來。

潘天棒在地王廣場上班,我們穿過解放碑,在會仙樓底下等他。

老曾指著現在建行的方向,告訴小敏:“以前心心咖啡館,就在現在建行那個位置,這一帶叫會仙橋。”

“老曾,這個地方為什麽叫會仙橋?”我好奇問道,難道這裏以前有水溝還有橋?

“會仙樓這裏,以前有一個大水溝,就是大陽溝,為了過路架著一座木橋,清代變成石橋。民國初期為了建房,填掉了大陽溝,拆了橋。會仙橋的得名,是來自一個傳說。

“傳說古時候有個老頭在橋頭開了個冷酒館,經常有個南岸塗山上在塗洞修行的道長來他館裏喝酒。那道長便邀請老頭到塗洞去耍。老頭去了,道長招待他吃豆花,端了一碗豆花出來,兩個人總是吃不完。下午,老頭回到酒館,老太婆問道:‘你啷個好多年都不回來喲?’老頭說:‘你昏了喲,我才耍半天。’但一照鏡子,竟然胡子都變白了。老頭才明白,自己遇到的道長是個神仙。”

“塗洞,就是老君洞吧?”小敏問。老曾點頭稱是:“老君洞古時候就叫塗洞。”

我心裏一驚,想起從老君洞得到的那首詩來:“老君古時洞,何處望長空,石邊賞古典,醉後一場夢。”不由一下得豁然開朗,我一把拉住老曾,“我猜到了,那首詩的謎底是四個字:塗上碘酒!”

老君古時洞是“塗”洞;何處望長空,當然是“上”;石邊賞古典,應該是一個“碘”字;醉後一場夢指的是酒,如此清楚!

“對對對!”老曾高興地補充道:“如果用米湯寫字,塗上碘酒就可以顯形!”

這時,小敏一指前麵興衝衝跑過來的潘天棒:“天棒哥哥已經來了,我又想快點回家解圖,怎麽辦?”

我笑著向潘天棒迎過去:“天棒,剛才我告訴小敏你燒得一手好川菜,小敏想嚐你的手藝,我們去老曾家吧,不宰你了。”

聽見自己優點的時候,潘天棒總是很謙虛的:“我的川菜是一流境界,不過我最擅長其實是做超一流的西餐,不怕餓得慌的話,今天就給你們露一手!”

到王府井超市買了一堆東西,天棒開車帶我們回老曾家。原來天棒曾經在一家西餐廳做過,今天準備給我們做意大利麵和黑胡椒牛排,一路上給我們大吹:“黑胡椒牛排,要用牛背柳,胡椒也要三種:黑胡椒粉,黑椒粒,黑椒碎。這些王府井超市不齊,還好我前幾天在麥德龍買了放在車上。”

回到老曾家,潘天棒下廚房,我們悄悄聚到老曾的書房裏。

小敏取出編號為“叁”的圖紙,老曾找出一瓶碘酒,輕手輕腳地用棉簽塗到圖紙上。

字跡慢慢顯現出來:

日暮獨上美聯處,

遙望古道分兩路,

還憶當年轟炸後,

猶存茶亭黃桷樹。”

“美聯處是什麽地方?”看了這首詩,我完全摸不著頭腦。

老曾說:“美聯處,應該就是陪都時期的美軍聯絡處,現在兩路口市教委那裏最高的兩幢小洋樓,最近才拆掉。古道分兩路,應該就是山城電影院背後那個坡。以前沒有大道的時候,從枇杷山下來,那個坡上可以去兩個地方,一個向左去江邊,右邊去成渝古道出佛圖關。”

“當年轟炸,是指重慶大轟炸吧?和兩路口有什麽關係呢?”日本對重慶的大轟炸,是從1938年到1943年,持續了近五年時間,詩中提到這個,我不清楚是什麽意思。

老曾講:“以前山城電影院下麵,到較場口直通一個長達三公裏的防空洞,詩中提到大轟炸,估計是指最慘的那一次。1941年左右,日本人實施‘無差別轟炸’,就是老百姓也炸的意思,開始炸重慶的居民區。六月五號那天炸了八個小時,造成許多洞口塌方,悶死幾千人。現在較場口旁邊還有一個紀念館,詩裏提到這個事件,可能是與這邊的防空洞入口有關係。”

茶亭,好象聽說過這個地名,應該在哪裏呢?老曾接著補充:“那個山城電影院背後的坡上,以前有一個清朝留下來的茶亭,當年走遠路的人,都在那裏喝杯茶再趕路。所以,那一帶的老地名叫茶亭,又因為兩條路是分岔,也叫兩路口,現在那條街叫兩路口菜市場,是重慶最古老的街道之一,有些居民在那裏都住了三、四代了。實際上,那裏才是真正的老兩路口。”

原來兩路口的地名是這樣來的。

小敏問:“那詩中的意思,就應該是在那個老茶亭的黃桷樹下有東西吧?”

我說:“那不見得,既然是一個高坡,估計那時茶亭下麵有防空洞,而且是通向下麵那個大防空洞去的。”

老曾同意我的想法。

天棒在廚房裏麵叫:“吃西餐的,把刀叉準備好老喲!”打斷了我們的討論。

老曾拿出一把野外用的獵刀,還有一把瑞士軍刀,加上筷子,湊合著給我們開了飯。

幾盤意大利麵和黑胡椒牛排端上來,香氣撲鼻,不知道是因為今天解開了線索,還是天棒做的好,我們吃得很開心。

吃完飯,老曾給小敏使個眼色,告訴天棒:“兩路口有一條古街,你去過沒得?那裏是重慶現在真正最老的街道,比磁器口還老。”搞旅遊的天棒也搖頭不知。

我說:“小敏還沒有看到過真正的重慶老街,我們一起去看看吧。”小敏自然歡聲附合,天棒立刻表態要開車送我們去。

車到兩路口,天棒把車停到港天大廈,路過兩路口派出所,從中山賓館邊上的一個巷口,我們來到了一條極其古舊的街道上。街上的地麵,有的是古老的青石,有的是水泥板,兩側有許多小飯館和雜貨店。

兩側的房屋,建設的年代差異還非常大,有的屋基石,看起來比通遠門明代的石頭還要古老,有的又是現代的水泥澆注;兩側房屋的牆,有的還是幹打壘加夾壁牆,有的則顯然是新砌的水泥牆。

街上兩側的電線橫七豎八地掛著,天氣不冷,許多居民在路燈下坐在房前,感覺很悠閑。兩邊街上的氣味很複雜,有火鍋攤誘人的香味,也有不知道哪家炒肉飄出來的氣味,同時混雜著路邊垃圾筒的味道。

我們一路向高處走,老曾一邊向我們介紹這條老路通向的方向,但我始終感覺背後有雙眼睛在盯著我們,每每回頭看時,街上的人好象都神態自然,沒有一個可疑的人。

走向最高的地方,沿路都沒有看見任何茶亭,我問了幾個路邊閑坐的居民,都沒有知道的。

來到最高處,路邊有兩塊街道辦事處的告示牌,告示牌正對著一坡石階,估計是可以向下走到文化宮方向。這時有一個七十多的老年婦女走過,老曾上前問路。

“大姐,你曉不曉得以前那個茶亭在哪一截?旁邊還有一棵大黃桷樹的。”

“茶亭?早都不在了喲,1959年修山城電影院,整個山坡都挖掉了!那個茶亭就剛好在拆的範圍內,這裏拐彎過去,還有堵院牆,就是在以前茶亭的邊上修的。”

我追問到:“老大姐,以前那個茶亭下麵是不是有防空洞。”

“對啊,有一個,我年青的時候還去門口歇過涼,也是一起挖掉了。”老婦說著就走了。

“哦嗬,”我悄悄對老曾說:“這下好了,就算有啥子東西,修山城電影院的時候,肯定也不在了。而且我們還沒有辦法找到打開其他圖紙的線索。”

“先過去看看再說。”老曾不死心。小敏和天棒在前麵邊說邊笑,還不知道出現了新情況。

向左一轉彎,有一條分路,沿著圍牆向左,似乎有一條窄巷。我告訴潘天棒和小敏:“等一哈,我們去左邊,看一下電影院的大坑。”我們一起向左沿牆走去。

圍牆上有一個洞,探頭出去,隱約可以看見原山城電影院處,是一個巨大的坑。

老曾說:“山城電影院的全名叫山城寬銀幕電影院,曾經被評為重慶十大代表建築之一,能容納觀眾一千多人,是當時重慶惟一能放映寬銀幕影片的新型影院,在國外被譽為‘建築結構紀念碑’。1959年的時候,為了建電影院,當時許多單位參加勞動,重慶人用撮箕一撮一撮地將山坡上的土石端到文化宮,填埋一個幾十米深的山溝。那個溝,就是現在賀龍像前的那條路。”

“1960年電影院建成後,當時兩路口熱鬧慘老,你們聽說過一個重慶著名的開鎖匠段前超吧?他那時是電影公司的跑片員,每天騎著摩托來這裏,神氣慘老!”我和天棒點頭,經常見到“段前超開鎖”的招貼廣告,沒有想到他的本行是這個。

“好好的電影院,為什麽拆掉呢?”小敏問。

“對頭,”潘天棒說:“1996年,山城電影院拆遷時,好多人反對喲,還有好多人給政府寫信,還是拆掉老,我還以為拆老要蓋啥子世界級建築呢,結果隻想修個大坑坑來耍!”

“最近幾年,據說要恢複山城電影院,但是方案還沒有定,有些人想在大學城去重建,有些人建議原址原建。”老曾補充道。

沿到圍牆一直向裏走,盡頭處是一個垃圾坑,左側是一間古老的院子,看來沒有路了。天棒帶著小敏進院子好奇地打量,我則站到垃圾坑的邊沿上向圍牆裏麵張望。

圍牆裏麵,是一個極深的建築工地,如果茶亭就這裏,洞裏無論有什麽,也早被挖掉了,無論塵封著什麽樣的寶藏,其結果要麽是已經被發現了,要麽是隨著建築泥土不知所終。

工地中孤單單地停著一台高大的塔吊,坑中還有一個黑乎乎的小工棚,守著不知道什麽樣的秘密。

我搖搖頭,從垃圾坑沿上下來,老曾說:“看來沒有啥子搞頭了,左邊這個院子很古老,隨便看一眼再回去吧。”

老式的磚柱拱門裏麵,有兩三家亮著燈,天棒和小敏還在裏麵悄悄地張望。我隨著老曾走進狹窄的入口,突然感到頸後有陣冷風吹過,回頭一看,什麽也沒有,但剛才站過的垃圾坑沿上赫然多了一隻煙盒!

上前抓起煙盒,我幾步跑出狹窄的巷口。張望兩頭,零零星星有幾個路人在古老的小街上慢慢走著,看不到任何值得注意的人。

也許是聽到跑動聲,老曾他們從小院出來了,我把煙盒隨手揣進口袋裏。

潘天棒好奇地問我:“在跑啥子?”

我掩飾道:“剛才好象看見一個熟人,結果看錯了。”

老曾和小敏知道一定有什麽事情,但都沒有問。

走了幾步,老曾領著潘天棒去看一戶人家屋簷下的老石頭,落在後麵。我趁機悄悄地把煙盒交給小敏,囑咐她收好,同時告訴他,這個藏寶點除了這個煙盒已經一無所有了。

小敏拉拉我的衣角,說道:“大哥哥,這些圖紙涉及的藏寶,已經有六十多年了,我真的不在意能找到什麽。這幾天你和曾伯伯陪我找了這麽多地方,知道了爺爺那麽多的事。走在這些路上,我真有一種幸福的感覺,就象在爺爺身邊一樣。隻是,耽誤了你和曾伯伯的很多的時間,很對不起。”

其實,在我心裏固然期望尋到那些神秘的寶藏,另一方麵卻也一直盼望著這種尋寶的經曆。要不是遇到小敏,我不可能打破平淡的生活,突然卷入這樣的事情。兩三天來,隨時都象翻開了一幅幅重慶的曆史畫卷,心中充滿了一種時空交錯的激動。

我告訴小敏:“放心吧,我本來每個長假都要出門去旅遊,特別是在驢行的時候,我很喜歡去了解當地的曆史和文化。沒有想到,因為你的藏寶圖,讓我發現這個我從小在這裏長大的城市還有那麽多精彩。即使十二張圖都找不到東西,我也會覺得很值。”

小敏停下腳步,“對了,大哥哥,說到了解重慶,我來重慶幾天了,還找不到東西南北呢!哪裏可以買到地圖?明天你就要上班了,我想到處走走。”

“弄個晚老,這一帶,估計火車站才有地圖賣。”潘天棒突然從背後伸過頭來插話,“我帶你去買,順便帶你看號稱亞洲最長的電梯。”

原來這家夥一直擔心我和小敏單獨呆得太久了,總是有機會就湊上來。

不能那麽便宜他,讓他們兩個單獨行動,我忍不住想故意逗天棒一下:“老曾,皇冠大扶梯我也好久沒有去過了,我們一起陪小敏下去買地圖。”

天棒狠狠地盯了我一眼。

一路向前,沿著老舊的石階下坡,前麵就是原山城電影院和兩路口百貨之間的通道,很多雜亂的小攤在兩側擺著,不複當年商業中心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