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曾講:“這些我當然也考慮了,根據你講的情況,這個洞並沒有水源,一定是是山體浸出來的積水,我探過很多野洞,有些經驗。老君山是岩土混和的山,岩縫的土壤是會漏水的,幾天不下雨,就會滲到山體下麵去。這幾天大暴雨,所以今天積得多。報上說,發現那堆東西是在1998年冬天,因此不可能積水擋路;而且現場找到的大量文物,其中有字畫。”

老曾往沙發背上一靠:“所以,我們再去肯定沒有用了。”

小敏似乎一點也不在意,她走到老曾旁邊,扶著他的肩膀,安慰道:“曾伯伯,別灰心了,重慶變化那麽大,我也知道這些東西不能抱太大希望。但是,爺爺留下的還有10張圖沒有開,不去搞清楚,始終心裏不安。”

我把那首看不明白的詩遞給老曾:“曾老頭,打起精神來,分析一下這首詩,爭取把其他的圖紙解開。”

老曾把詩讀了一遍,對我們說:“先說說你們的想法吧。”

小敏逐句來解說:“老君古時洞—意思是指古時代的老君洞,是不是說和現在有什麽不同之處?何處望長空—這句話不知道指的什麽;石邊賞古典—經和典同義,這個可能是指一個故事,有沒有哪個名人在石頭邊上看經書呢?醉後一場夢—喝醉就明白什麽事都可以不在乎。”

老曾說:“這首詩的含意比較模糊,象是拚湊出來的,所以一定是機關句。從詩的字麵上,無法判斷作者要告訴我們的話。”

我想的是另外的方向:“我仔細看了幾遍,肯定不是藏頭詩,如果當藏尾詩講,結尾是‘洞空典夢’四個字,難道是告訴我們‘洞中空了,那些珍貴的經書就別做夢了?’”

嘿嘿,老曾笑起來:“我看不大像。我敢打賭這一定是解開其他圖紙的線索。隻有兩種人會故意留線索給我們,一種是幫助我們找東西的,一種是阻擋我們找東西的。如果是阻擋我們找東西的,直接寫明就行了,說不定還威脅兩句,生怕我們不明白。如果是幫助我們找東西的,多半是給我們打開其他圖紙的方法。”

“那你老人家說說是什麽意思?”我逼他。

老曾沉吟很久,說:“我精神損失太大了,沒有靈感,今天是五一大假最後一天,我們帶小敏逛逛解放碑吧,讓神經放鬆一下。”

從抗建大廈下來,老曾選擇了702公交車去較場口方向。

車過通遠門,老曾開始給小敏講老重慶:“右邊是火藥局,是清朝的軍械庫,現在是渝中區區委,那個上去的小石階,一直走就是老區委的大院,是永樂年間明朝太師騫義的花園。

我奇道:“騫義這個人是明朝最著名的清官之一,沒有想到居然在重慶住過。”可惜不是明末的大臣,不然老君洞上的複國寶藏還真和他有關係。

老曾又開始考我:“騫義有一個後代更有名氣,中國佛家有個臨濟宗你知道吧?”

“德山棒、臨濟唱”,臨濟宗是中國佛教著名宗派,大學時在峨眉山實習,我曾經與伏虎寺的年青僧人閑聊,知道臨濟宗是中國佛教禪宗有名的宗派。正是因為有了強調禪意的臨濟宗,才使禪宗成為最有中國特色的佛教宗派。

難道,這個蹇義還有一個高僧的後代?我一拍老曾的肩膀:“你老人家就直說嘛,不要繞圈子。”

“臨濟的開山祖師海明和尚,就是騫義的曾孫!他出生時是明朝末期,長大後明朝亡了國,他就以明朝遺民自居。因為江山易主,河山破碎,所以他有個別號叫‘破山’”。

“哦,我知道了,破山海明,重慶梁平縣的雙桂堂就是他建的啊!”我想起來了。

“不止這一點,成都三大廟:昭覺寺、文殊院、寶光寺,還有峨眉山第一大寺伏虎寺,以及現在重慶香火最旺的華岩寺,這幾個大寺廟的開山祖師,每一個都是他帶來出的徒弟!”老曾得意地補充道。

中國禪宗曆史上最重要的僧人,又生活在明末清初的亂世中,藏寶圖指引的寶藏裏會不會有他的一份?

我這樣想,並不是空穴來風。

破山海明開辟的梁平雙桂堂有一柱奇案。價值連城的貝葉經是雙桂堂的鎮寺之寶,六十年代突然神秘失竊,失竊前雙桂堂廟前的古桂樹死了一棵,失竊後,方丈去世,這個事情很多人都知道,至今仍是公安部頭號懸案。傳說那個貝葉經,就是破山海明傳下來的,他會不會在重慶也留下了什麽呢?

一些乘客好奇地聽老曾神侃,我沒有說出我的胡思亂想。

售票員報出站名,下一站是較場口。

小敏問老曾:“較場口這個名字有什麽來曆呢?”

老曾說:“現在經過這條街以前叫走馬街,較場口轉盤原來是個壩子,是明清軍隊操練和清朝考武狀元的地方,所以叫較場口。”

較場口下了車,老曾指著中興路邊的坎下,“下麵叫十八梯,原來是從南紀門,儲奇門進城的老路,上來才算進了城。”

老曾又指著較場口的轉盤:“較場口這裏,以前有一個街心花園,花園裏有一個紀念碑,修輕軌時拆掉了,是‘較場口事件’紀念碑。”

“什麽事件啊?”小敏問。

我幫老曾補充道:“這個事件是解放前國民黨政治上的一個大汙點。1946年的時候,國民黨為了阻撓中國政協的成立,在這裏舉行的成立大會上打傷了許多文化名流。”

老曾點評說:“國民黨在解放戰爭時期,兵敗如山倒,輸就輸在政治上。順民者昌,逆民者亡,曆代如此。”

走過較場口,老曾指著建設公寓那邊說:“那背後以前就是關廟,安道人五十年代住過。每天跛著一隻腳,拄著大鐵棒,背著一隻布口袋,就在這街上走。那麽多年了,我好象還感覺到他隨時會從巷子裏突然走出來。”

想起老曾講過安道人在南山上用字畫糊窗的事情,我不禁猜想,也許他糊窗的有些字畫,就是從日月星辰洞中取的吧?哪天我有機會也用價值連城的古畫來糊窗戶,真是人生一大快事!

正在胡亂猜想,突然看見一個穿著青衣的尼姑從身邊走過,回頭望了我們一眼,一閃身轉彎進了旁邊的巷子,動作異常敏捷。

正是解放碑步行街的口子上,尼姑拐進去的巷子叫楊柳街,那是去能仁寺的方向,能仁寺旁邊的吳抄手人來人往,背後還有一個建築大坑,不複當年的寧靜。

老曾見我在看楊柳街,告訴我們:“這條街上,有兩個了不起的女人,想不想聽故事?”

解放碑來了至少幾百趟了,掌故也聽得不少,但這條不起眼的小街,還真沒有聽過什麽故事。看見老曾賣起關子,倒也很想一聽究竟。

我正準備催問,老曾倒先開了口,指著街道:“那條街為啥子叫楊柳街?想過沒有?”

他一提示,我一下就明白過來,正準備說話,不想小敏嘴快,插上一句:“我知道,是不是一家姓楊一家姓柳?”

老曾笑了:“當然不是,這條街無關楊柳姓氏,卻和張獻忠有關。”

我想起那個故事了:

據說當年張獻忠殺人不眨眼,打進重慶後,準備屠城,重慶百姓嚇得四處逃難。張獻忠騎馬尋街,在路上看見一個婦人逃跑的方式很奇怪,背著一個六、七歲的大男孩,而另一個三歲的小男孩卻是牽著跑,於是上前截下來盤問。

他問這個婦人,是不是因為大兒子是親生,小兒子是別人的?婦人回答,大兒子是丈夫前妻所生,小兒子是自己的,因為前妻一生辛苦,所以她要多照顧大兒子一點。

張獻忠向周圍群眾確認是事實後,非常感動,他吩咐婦人不用逃跑,回家在門前插上楊柳為記,就沒有人敢侵犯。

婦人回到家,向左右鄰居說了這事,一條街門前都插上了楊柳枝,果真安然無事。後來,這些楊柳生長成樹,這條街上每年六月都要掛上楊柳枝來紀念。

可惜這個了不起的重慶母親,曆史上並沒有記錄她的名字。

我把這個故事告訴小敏,然後問老曾:“難道那個故事中的楊柳街就在這裏?重慶最繁華的地段?”

老曾說:“是,雖然隻是一個傳說,但確實就在這裏。”

小敏問:“傳說張獻忠殺光了四川的人,原來也有發善心的時候啊。”

老曾喜歡鑽研曆史,自然有不同觀點:“張獻忠屠城,一直是史學家爭論的話題。正史上記載,張獻忠在重慶並沒有亂殺人,隻是在較場口殺了皇帝的弟弟和當時的地方官員。他死後,四川、重慶還打過很多場大仗,沒有百姓,怎麽征兵?而且很多人支持張獻忠和他死後的部下,供給錢糧。如果張獻忠亂殺光了兩地的人,哪來百姓供養軍隊?所以我一直相信:四川重慶兩地屠城,不是張獻忠幹的,而是最後幾年戰亂中清軍幹的!清朝的曆史上,自然不會寫。”

小敏好奇地追問:“另一個了不起的女人是誰呢?”

老曾說:“另一個是現代人了。楊柳街旁邊藏著一個能仁寺,這個寺的住持原來是遍空法師,去年103歲才去世,在重慶佛教界非常受人尊重。”

“網上傳說能仁寺僧尼合住,有這回事沒有啊?”我想起在網上看到的一則消息。

“那是打胡亂說(重慶方言,胡說八道),”老曾講:“彈子石的慈雲寺才是全國唯一的僧尼合住的寺院。小時候我進能仁寺的時候,連男廁所都沒有呢,是非常純粹的尼姑廟。”

一邊走,老曾一邊接著給我們講遍空法師的故事。原來遍空法師出家前叫陳卓君,是民國時間的一個大官的七小姐,因為信佛,很年輕的時候在峨眉山洗象池拜高僧為師,又去南岸彈子石大佛寺辦的華岩佛學院學佛,後來又去過南京上海遊學,在杭州出的家。

出家後,遍空法師回到重慶,在能仁寺修行。家裏人多次來這裏勸她回家,但她心意堅定,家裏人隻好在家中為她修了一個廟。

“1949年解放後,講究生產自救,她組織尼姑生產副食品,五十年代非常出名,老重慶都知道能仁寺的鹹菜好吃得不得了。六十年後,能仁寺改成服裝廠,生產童裝,直到八十年左右才恢複寺廟。全靠她的努力,才讓能仁寺被保護到現在。”

“她103歲的時候,她還清醒得不得了,重慶幾十年前的事情都記得很清晰,是重慶曆史的活字典,可惜去年過世了。”

我問:“能仁寺背後的大坑,解放前是不是能仁寺的?”我心裏想的是,如果能仁寺以前也有什麽寶貝,會不會被這個建築大坑給破壞了。

老曾顯然知道我在想什麽,笑了一笑,說道:“這倒不是,現在政府對廟產保護非常重視,一點也沒有動到能仁寺的範圍。”

快到解放碑了,碑前人流擁擠,解放碑在周圍巨大的建築物圍繞中,顯得並不高。

當年重慶市政府曾經明令禁止周圍任何建築物高過解放碑,但改革開放後,經濟發展太快,這個政令從會仙樓修建時就取消了。

小敏很意外重慶有那麽多洋氣的高層建築,不斷地要老曾給她拍照留影,還不斷地纏著老曾問問題。

“這個解放碑,是解放時立的吧?”

“不是,解放碑最早是抗戰時期1940年用木板搭的,當時叫‘精神堡壘’。那時經常有抗日的集會在這裏舉行。‘精神保壘’前,挖著防空的壕溝,集會的群眾遇到空襲就躲到下麵去。

“聽老一輩說,1938到1943年五年間,重慶上空經常響起空襲警報,日本飛機不斷扔下炸彈。那時,重慶的老百姓都這麽傳說:“隻要精神堡壘炸不掉,中國就不會亡國。”

“那個精神堡壘是怎麽換成石頭的呢?是不是因為被日本飛機炸了?”小敏問道。

“嘿嘿,說來也怪,日本飛機飛來飛去,‘精神保壘’居然就是炸不掉,最後是風吹日曬垮掉了。抗戰勝利前,隻剩下街心草坪上一支旗杆,掛著***的旗幟。”

“精神堡壘”的曆史,就仿佛是當年國民黨政府的寫照,日本侵略沒有打垮國民黨,內部的卻造成了民國政府在解放戰爭期間迅速滅亡。

老曾接著說:“抗戰勝利後,1946年到1947年,當時的重慶市政府在這裏用石頭修建了抗戰勝利紀功碑,這個碑修得很紮實,它也是現在中國唯一規模最完整的抗戰勝利建築物,下麵還有一個地下室喲。”

一聽見地下室,我和小敏的情緒一下被提起來。

“地下室?下麵埋的什麽?”小敏搶先發問。

“嗬嗬,不要激動,抗戰勝利紀功碑,不是佛家道家的塔,不會放什麽金銀財寶和經書法器來鎮邪。下麵倒是放著一個不鏽鋼板,上麵雕刻著美國總統羅斯福祝賀中國人民抗戰勝利的一封信。而且1997年改造解放碑廣場前,地下室是可以進入的。”

我和小敏也笑起來,這個地方如果藏寶,也太誇張了。

“那是什麽時候改名叫解放碑的呢?”小敏好奇地打量碑上的題刻,沒有找到“解放碑”三個字。

“1949年,新中國的重慶市政府成立後,把抗戰勝利紀功碑上的碑銘和所有碑文去掉了,另外請當時擔任西南軍政委員會主席的劉伯承改題了碑名,變成‘人民解放紀念碑’,老百姓都簡稱它為‘解放碑’。”

“1997年直轄後,解放碑又改造了一次吧?”我想起當年修解放碑廣場的事情來,當時廣場修好,卻因暴熱導致地麵裂開,還翻修過一次。

“解放碑修廣場的時候,碑也重新搞了一下,”老曾指著碑頂的鍾,“那個鍾以前是老外送的大擺鍾,直轄後換成了電子鍾。”

重慶老百姓有句歇後語:“解放碑的鍾,不擺了”,講的是解放碑在文革後,年久失修,停止了運行。現在換了電子鍾,真的是永遠不擺了。

每年過新年,甚至情人節的夜晚,重慶都有幾萬人來聽解放碑的鍾聲,要是恢複成以前的擺鍾,也許能多幾分曆史的味道吧。

由於不是正點,我們沒有趕上聽解放碑的鍾聲,小敏的電話卻響起來,是潘天棒打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