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曾指著園中的芭蕉樹後:“桂園這幢樓旁邊,原來有一遍荒地,估計圖上的入口,應該在荒地中。張治中在重慶時,由於親近,解放前就差點被害,早就是特務的監視對象;而且後來住這裏,更有暗中監視的必要。如果圖上指這裏有地道入口,多半是特務挖的,但你看周圍這些密密麻麻的單位宿舍,應該早就找不到了。”

一樓背麵看得到一個小後門,旁邊是一個雜物間,卻很象地下室的入口,忍不住隔窗望進去,地麵卻任何痕跡都沒有。

從一樓背後繞出來,潘天棒正在桂花樹下對小敏許願:“八月桂花才開,過幾個月,我陪你來看桂花,香得著不住!”

我在背後一拍:“我現在就著不住!”

從桂園出來,老曾指著市委大院的方向:“這背後當年就是範莊了,我聽朋友說過,那裏麵確實有過地道,但布滿了他們的電信機要線纜,所以根本不可能去。我們現在唯一的希望,是特園。”

繼續向前走,經過已經關門的向陽電影院,在電影院與車站之間,果然有一個紀念碑,碑上寫著“中國民主同盟成立紀念碑”,特園就在這碑的背後山坡上。

碑前有一個殘疾人,在用斷肢和嘴寫毛筆字,以此求乞。他的身邊,人來人往,就要下班了,乘車的人多起來。

紀念碑邊,有一個雕花鐵門。穿過鐵門走上石階,就是特園僅存的一座房子,正在維修中。

老曾說:“藏寶圖上標的特園,不知道是特園哪裏。鮮英買這塊地建房的時候,整個這匹山是一個荒坡,隻有幾個守墳人搭的草蓬。這整座山9畝地,都是特園的範圍。但是,解放的時候,鮮英將鮮宅以外的特園內外房產都捐給了國家,隻留了一座樓,不清楚是哪一座。”

這幢樓現在叫民主之家紀念館,我感到奇怪:特園位置非常高,離街道至少有十多米,就算修防空洞,也用不著挖那麽深,聯到防空洞地道網去啊。

問老曾,他說:“有兩種可能性:其一,有可能鮮英挖了很深,而且與防空網接上,原因是鮮英家裏民盟人士來往很多。最多的時候,據說有上千人吃飯,就象當年孟嚐君一樣,當年周恩來有一次來晚了,都隻好吃點剩飯剩菜。因此,特園可能需要更深的洞。”

“第二種可能是其他人幫他修了下麵的洞,接到山上來了。”

“哪個會做嘞種好事哦?”潘天棒問。

“嗬嗬,特務機關就會做!鮮英這個人是和走得很近的,而且民主人士來這裏集會頻繁,發起了民盟。馮玉祥將軍當年為這個地方題了一個匾,叫做‘民主之家’。當年隻要是帶‘民主’字樣的組織,都是特務機關緊盯的地方。其實,1938年到1947年,特園一直都是國民黨重點監視區。”

“你們看這邊。”老曾指著廣電局的方向,“解放前,這一帶沒有什麽樓房,直接可以看到那邊廣電局老大樓。那幾年,廣電局樓頂上一直架著機關槍,槍口就對著我們這裏。”

然後老曾又指著山坡下麵:“那個時候,這下麵也有很多小商小販,有擦皮鞋的,賣水果的,賣涼粉小吃的,其實都是監視特園的特務。”

我不禁向下麵望了一眼,車站邊上除了許多候車的人,小商小販還真不少。如果那些人有一兩個是暗中盯我們梢的人,已經讓人害怕。遙想當年鮮家人,看見下麵無數特務,對麵樓頂機槍,天天會是什麽樣的心情呢?

一些工人正在打磨地麵,說是趕著十月開張迎客。我問老曾:“難道這裏鮮家一直就沒有後人住這裏了?他們去了哪裏?”

老曾講:“鮮英一家後來非常悲慘:鮮英五七年就被評為大右派,經過十一年的批鬥,1968年在因為肺炎而死。”

“鮮英的一個兒子,曾經冒生命危險去說服楊森向投降,是使重慶城免於戰火洗劫的有功之人。這個人才華出眾,當時香港匯豐銀行請他做總經理,他選擇了留下來建設新中國。結果,1967年在下班回家時,淹死在長江裏麵。”

“怎麽會淹死的呢?”小敏問道。

“那個兒子當年在南岸汪山林場勞改,右派兒子嘛,每天要挑百多斤的糞水,從長江邊挑到山頂。一天下來已經累得不成人形,但他老婆娃兒生病,急著回家。但那個時候的鮮家,連四分錢的過河船錢都付不起,他就隻好遊泳回家。結果體力不支淹死在長江裏,比他父親還早死一年。”

“文革時鮮家人沒有住這裏?”

“1967年,上清寺街道要辦無線電廠,把鮮家人趕出了達觀樓。”

我問道:“達觀樓是哪一座?”

老曾指著緊鄰嘉陵江大橋的那一片建築:“那邊就是,但建築是重新修的。68年武鬥時,參加武鬥的一方燒傳單,引發了大火,燒了一天一夜就洗白(重慶方言,沒有)了。”

小敏問:“鮮家後來平反沒有呢?還住這裏不?”

“平過反了,1985年平的。據說得到的賠償金不足三萬元。鮮家人當時搬回來,住在當年的廚房和書齋。但現在改修“民主之家”紀念館,鮮家人又搬了出去。”

“鮮家人,真的太慘老!”潘天棒說。小敏也陷入了沉思。

是啊,鮮英如果知道後來他的命運,他一家人的命運,還會不會支持當年的民盟活動?還會不會三次接待?還會不會把全部房地產捐給政府?還會不會在特務機槍下給上千民主人士開免費大餐?

我把這些問題向老曾說了,老曾說:“曆史是無法假設的,但我相信按鮮英的性格,讓他再來一次,他也是一樣。”

紀念館不能入內,我們繞到後院,看到一堆空調風機組貼著山壁上放置,山壁上還有有防滑坡的鐵網,一些排水孔將山水引下來。老曾認為這種情況,說明這地下至少有排水溝和地下室。正想仔細多看看,裝修工人來幹擾了:“這裏還沒有開放,你們過些時候再來吧”。

四個入口都無法入內!怎麽辦?

從特園下山,我們第一次感到無計可施。

真像一個玩笑,唯一一張有四個入口的藏寶圖,卻一個入口找不到,進不了!

我堅持一定去範莊看看,實在不行,再想辦法。

下到街邊,小敏要老曾給她在紀念碑前留影,潘天棒趁機鬧著要合照,我則去欣賞那個碑前殘疾乞丐的書法。

那個沒有手的殘疾青年,用嘴在寫毛筆字,旁邊還堆著一些寫好的大字,好奇地一看,最麵上一幅居然寫的是“上清之寺”!

我急忙走到他身邊,拿起這幅字,下麵還有一張發黃的紙,寫的也是四個小字:“特範桂周”!

我的神啊!

拿起發黃的紙,我的手不禁抖起來,提供線索給我們的人,此刻肯定就在我們左右!舉頭四顧,仍然找不到希望看見的麵孔。

殘疾青年說話了:“那張紙,要的話,200塊錢拿去哈!”

我蹲下來,問他:“請問這幅字是你寫的嗎?”

他說:“不是,是有人托我賣的。”

我說:“那個人在哪裏?是不是一位老年人?”

他說:“她走了好一陣了,是一個30多歲的大姐,她說200塊錢肯定有人買,賣的錢歸我。”

我一直以為在暗中幫助並給我們提供線索的人,是神秘的高爺爺,或者他的道中朋友,沒有想到卻是一個女人!

殘疾青年說:“要不要?不要就放倒起,不講價的。”

我掏出兩張百元鈔票遞給他:“我要了,謝謝你。這張‘上清之寺’也是你寫的?”

他說:“是我寫的,那個女人給了我二十塊錢,但她沒有拿走,你喜歡就送你嘛。”

拿著兩張紙,我興奮地快步走到正在拍照的老曾旁邊:“曾老頭,有搞頭了!”

大家圍了過來,看到一新一舊兩張書法,都大為驚奇,四處張望。

下班時間,牛角沱車站邊,到處是匆忙趕路回家的人們,一輛輛公交車轟鳴著進站出站,小攤小販們的吆喝聲雜在其中,讓人心情浮燥。

四個人在如此的鬧市中圍在一起看東西,引來不少路人的眼光,我很緊張,提醒大家回去再看,然後把兩張紙交給小敏保管。

老曾很興奮:“太好了,剛才我還擔心,範莊去了也是白去,這回四個入口都到不了藏寶點,結果天無絕人之路,肯定應該馬上回家看線索。”

剛才從霧都賓館一路走過來,沒有覺得有多遠,現在快步趕路,才覺得路途遙遙。潘天棒心疼小敏的腳,於是讓我們在電影院邊等他,一路小跑去霧都賓館取車。

在街邊,我四處警惕地察看,直到車開到麵前,沒有發現有人跟蹤。也許,潘天棒的換車戰術已經成功地引開了暗藏的威脅。

車到觀音岩,我們迅速上樓回老曾家。

老曾用鑰匙打開門,我們嚇了一跳:門廳亂成一團,許多東西被扔在了地上,顯然有人闖進來過!

我把大家攔住,隨手抓起鞋櫃上的一把雨傘,對大家做了一個禁聲的手勢,然後輕手輕腳向裏走。潘天棒把小敏推出門外,自己跟在我身後。

慢慢走進客廳,沒有人。廚房和衛生間,也沒有人。

穿出一樓客廳,花園裏,花園的書房,依然沒有人。

從花園,小心地沿著樓梯上了二層,除了四處劫後的淩亂,還好沒有發現危險,看來竊賊已經離開了。

檢查完後,我們才讓老曾和小敏進來。

老曾撲向他的花園書房,小敏則衝向她的二樓臥室。

“啊!”小敏在樓上一聲驚呼,我和潘天棒忙跑上去詢問,原來那個裝著全部圖紙的盒子,不見了!

正要告訴老曾這個情況,老曾在樓下花園向我們揚起手來,手中居然舉著那一疊圖紙!

他嘿嘿笑了兩聲:“幸好我留了一手!我就擔心那些家夥找到我的屋,所以下午出門的時候,我已經把盒子裏的圖紙取出來了,藏在一個機密的地方,隻是沒有告訴你們。”

雖然解釋在理,圖紙還在,我心裏卻有些莫名的擔心,小敏的表情顯得意外。

這個老曾,沒有告訴小敏就取走圖紙,是不夠懂事,還是另有原因?

拋開這些念頭,我和大家一起仔細檢查過老曾家裏所有地方。老曾確信,失竊的隻有那一隻空盒子。

坐到客廳裏,我們一起商量了起來。

雖然被人闖入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但還是一致決定不報案。一方麵是因為沒有任何損失,報案價值不大;另一方麵,我們更擔心尋寶的事情傳出去,麻煩與危險隻會來得更多。

“這裏太不安全了,晚上我們換地方住,我在觀音岩臨華大廈那邊還有一套房子,是以前單位分的,守門人通宵值班,陌生人很難進去。房子有三室一廳夠我們住,隻是空久了,灰有點多。”

老曾說的時候,眼睛向我和潘天棒看,顯然有邀請之意。

我單身一人,本來就不用天天回家,何況形勢危險,住一起大家都安全,自然同意。潘天棒更不在話下,他甚至要求:“我直接搬個沙發住小敏房間的門口哈!”

如何撤退是一個問題,我說:“大包小包地搬,是不是太顯眼了?”

老曾說:“是太顯眼,我們最好走後麵。抗建大廈背後有一條路,就是菩提金剛塔這邊。”

潘天棒想了一下,提出一個不錯的建議:“現在我換的這輛車,停在劉一手火鍋旁邊的,剛才上來的時候,我們動作很快,就算他們看到我們進來,也不一定知道我們是坐的哪一輛車。劉一手火鍋有個後門在金剛塔下來的路邊,進去後穿過樓上大廳下一層樓出來就到觀音岩車站了。”

我也覺得這是唯一可行的辦法,補充了一下:“上車後,我們再繞上下半城一圈,再去那個地方,估計他們盯不倒,路上車多,我們注意看後麵情況,有尾巴也可能甩得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