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等,”我說道,“為了安全起見,我們要做些準備工作吧。”

老曾回答:“放寬心,我安排一下就好了。”

也不給我們解釋,老曾就去他的臥室關上門打電話,過了一會出來,他說:“一切搞定,不會有人妨礙我們”。

聽見老曾這麽肯定,我們也半信半疑地放了心。

潘天棒用他花枝招展的越野車,載著我們到達人民公園旁邊的得意大廈,從停車場出來走向人民公園,已經八點過了,路上來來往往的人依然不少。

我問潘天棒:“入口在哪裏?你去辦個免票吧。”

老曾笑著在馬路上回頭說道:“這回不用天棒去搞特權了,現在你已經進了人民公園。因為這裏正好也是連接上下半城的幹道,為了方便老百姓過路,沒有辦法收門票。”

“哦,這裏解放前收過門票沒有?”

“1929年有過,隻收過幾天,結果報上有人寫了一首詩來諷刺,收費就馬上取消了,一直到解放後都沒有收過費。對了,那首詩很絕,”老曾搖頭晃腦念起來:“中央有地號公園,門禁居然森且嚴,園中未貯楊妃履,也收遊資一百錢。”

“園中未貯楊妃履,這句是什麽典故?”我問道。

“傳說楊貴妃被縊死後,一雙鞋被一老太太撿去,有人想看看就得給錢,老太太靠這個發了財。這詩是諷刺中山公園連楊貴妃的臭鞋都沒有一雙,還好意思收錢。”

“那麽,這裏一直都沒有值得收門票的項目?”小敏退著走路,問道。

我想,她心裏一定多半是在想,有沒有與寶藏相關的東西。

“有啊!解放後,1959年前,公園裏還有動物園,有猴、虎、獅、豹及各種雀鳥,後來移到西郊動物園去了。其實當時有了收費的理由,政府也沒有收過費。”

這裏已經進入園中,路邊馬上就看見了一個碑,小敏指著說:“是不是那個?”我快步走過去一看,居然刻的是“重慶九三學社成立舊址紀念碑”。

不是我們要找的那一個。

“老曾,九三學社和這裏什麽關係?”

“我也不知道,不過這裏名流出入不少,估計九三學社就是在這公園裏喝茶時成立的吧。”

九三學社裏,科學家和企業家都有,難道這裏的寶藏,竟和那些名流有關係?

“這裏的茶那時候很貴吧?”想到長亭當年的風光,我問道。

老曾說:“很便宜的。其實這裏雖然名流雲集,但抗戰期間,他們也都窮。對了,還有一個留法化學家,抗戰勝利後拒絕國外高薪,歸國效勞,結果在重慶找不到工作,吊死在了中山亭邊的廁所裏!”

潘天棒指著山下一個建築大坑:“中山亭以前就在那邊吧?和溜冰場一起都被拆了。解放前吊死人的這事,我也聽說過,所以我們小時候都怕晚上去園子裏那個廁所。而且前幾年,大概零四年的時候,我們老商業局家屬區這邊,老是聽說鬧鬼的事情。有不少人半夜晚上在園子裏麵上廁所的時候,聽到廁所裏有人哭,卻看不到人!”

老曾的目光正好移過來,對我會意一笑。我們都不相信鬼,半夜廁所鬼哭聲,隻能是一種情況,有人裝鬼!

我一聽到零四年,心裏就有數了,正好和黑漆潑碑的時間對上。

裝鬼的人,無疑是來這裏尋寶的人,他們當時的目標是中山亭。

小敏聽不得鬧鬼的事,嚇得用手抱著潘天棒的胳膊講:“那個大坑什麽都沒有了,我們別去那邊,直接走防空洞吧。”

老曾點頭稱是,顯然那個建築大坑不可能有什麽看頭,潘天棒帶著我們一路向坎下的防空洞走去。

下過幾步石階,平台上就有消防人員殉職紀念碑了,還有幾個流浪漢在整理著一天的收獲。也許是刻意想忘記剛才鬧鬼的故事,小敏要我一起去碑前瞻仰,可還沒有走攏,就聞到很大一股子尿臊氣。

潘天棒在後麵哈哈地笑起來,說:“消防碑和先烈碑這邊,好多人在這裏撒尿,臭得很的,快回來吧。”

我們隻好退回,小敏氣憤地說:“怎麽能在紀念碑這裏撒尿呢?”

老曾說:“這裏有天時地利適合撒尿。天時是人民公園沒有封閉式管理,任何人都能進來;地利是那個消防碑和堡坎可以擋住視線。另外,廁所離得遠了一點,不太方便,所以很多不自覺的人就在這裏亂來。”

“考考你們,明朝時期說渝城八景,清代說巴渝十二景,名列第一景是什麽?”

我們搖頭不知。老曾說:“是金碧流香啊!金碧山就是我們現在這個山坡,傳說當年山上有神秘的香氣。可惜現在不是香氣流轉,而是遺臭熏天!”

小敏問:“難道一直都沒有人過問嗎?”

“前幾年報上就登過,呼而無效,禁而不止,公園管理處隻好申請把這兩個碑搬個地方保護。”

嗬嗬,我苦笑:“如果兩個碑搬走了,這裏就真成為流浪者的廁所了。”

“那也不是壞事嘛,”老曾說:“想一想這個新聞標題:‘為方便流浪漢撒尿,有關部門特地把兩個極具文物價值的紀念碑移走。’全世界都會覺得我們重慶很有人情味呢!”

我們都笑起來。

“防空洞就在下麵,”潘天棒指著一大片垃圾中的殘壁斷牆。飛舞著蒼蠅之處,顯然有一處防空洞口,而且沒有門。

我正準備帶頭下去,被老曾製止了:“現在時間才八點過,公園人太多了,我們坐一會再進去。”

我們找到石凳坐下,小敏拖著潘天棒去買了幾瓶水,纏著老曾說:“曾伯,你能不能分析一下這裏藏的寶藏是什麽呢?”

老曾灌了一口水,說:“我們坐著的這個金碧山,幾百年來一直是重慶最重要的地方之一。以前重慶城還沒有擴城的時候,是重慶古城的政治中心。山下麵,是重慶府衙,負責管理重慶城區;左邊是川東道衙,負責管理四川東部;右邊是巴縣縣衙,負責管理重慶以外的農村。這麽小塊地,省地市三級政權都在這裏辦公,戰爭一來,政府資產需要找地方隱藏,這就是寶藏的可能來源之一。”

“那之二呢?”我們齊聲問。

“為什麽這座山叫金碧山?宋朝時有一個人叫餘玠,他以重慶為中心,建立了整個巴蜀一帶的抗元體係,成功地抗擊了蒙古人入侵。那時,他在這裏建了一個金碧台,激勵官兵堅守城市的士氣。正史上沒有講金碧台的名稱來曆,但是有傳說:金碧台下麵,深埋了大量黃金與碧玉,以示抗元的決心。元、明、清三代,都有人尋找這筆傳說中的寶藏,但一直沒有人找到過!”

我心想,人民公園這一帶,是一個大斜坡,古代沒有高樓大廈時,這是一片森林,如果當曬,陽光灑過來,就可能顯得金碧輝煌,那才應該是“金碧”二字的本意。

小敏問:“第二個說法可靠嗎?”

老曾說:“其實,我並不相信第二個說法,因為如果真的埋有大量金玉,還取名為‘金碧台’,那豈不是引人起貪心?這座山早被挖空了!”

我說道:“有意思的是這張藏寶圖的來源,會不會是孔二小姐找到了這裏藏寶的資料,就讓小敏的爺爺他們來挖呢?”

老曾說:“我認為,孔二小姐也許隻是想落實一下這裏是否藏寶。陪都時期,警察進去檢查安全、搜查可疑份子是非常正常的事情,進出很方便。小敏的爺爺學建築,完全可以發揮他的知識,在這裏慢慢尋找。既然留下這張圖,說明他已經在這裏找到了一批寶藏!”

一陣山風吹起,涼意襲來,時間已經九點左右,看看四周,行人漸少。我站起來,看著防空洞的方向:“老曾,這個防空洞應該是大轟炸時期留下的,那應該有多個出口,我們從這個洞口進入前,應該對照圖紙計劃好前進的路線。”

“放心吧,”老曾把圖紙展開,指著圖紙上兩個入口,一個標著一個門,另一個畫著小山峰。

“這個洞口畫著門,多半是當年的防空洞主入口。另一個洞口畫著小山峰,肯定是在溜冰場邊上的假山附近。以前沒有拆溜冰場的時候,假山一直有防空洞,洞口開著一家千秋相館。由於溜冰場拆掉了,那邊的洞口肯定已經消失,我們隻能從垃圾堆這邊的主洞口進入。”

計劃停當,我們踩著碎磚頭穿越垃圾堆迅速進洞。潘天棒走在頭裏,老曾和小敏在中間,我則最後一個進去。進洞前,我特意向周圍看了看,兩側的行人,有人向我們望了望,但都沒有人幹涉我們。

從洞口下來,是整齊的石階,四處都是垃圾,臭氣熏天,我們都戴上了口罩。一個轉折後,繼續下石階,洞身寬而直,居然亮著燭光,旁邊還躺著一個人。

原來,是一個老乞丐睡在地上,頭發亂蓬蓬的,地上散放著幾支短燭,其中一支點亮著。亮光照著老乞丐渾濁的眼神,向我們打量:“你們又是來尋寶的?不要費精神了,好多人都來過,啥子都沒有,還鬧鬼!”

聽見鬧鬼,小敏驚了一下,緊緊拉住了潘天棒的手。

老曾摘下口罩,向乞丐遞上一支煙,問道:“我們是進來玩玩的,都有些啥子人來找過寶?”

乞丐接過煙,卡到耳朵上,然後撇撇嘴,居然不理我們,倒頭就睡了。

老曾給我們做了一個無奈的眼色,我們繼續趕路。

這一帶防空洞壁砌得很整齊,無疑是經過政府整修的正規防空洞。洞裏不時有耗子跑來跑去,小敏始終處在緊張的狀態。

走不遠,洞就有了分岔。老曾拿著圖,選擇了一條上坡方向的路,路很快就變窄了。潘天棒按老曾的吩咐,左手點燃了一支蠟燭,觀察風向與氧氣含量,右手提著登山杖以防意外。

走了很深,洞一直不到底,蠟燭也燃燒得很平靜,沒有風的跡象,我不免有些著急,取下口罩說:“老曾,你看錯路沒有?這個方向再走下去,說不定就走到大都會停車場了!”

老曾複核了一下,也取下口罩:“應該沒有錯,我們要沿著這個直路走到一個圓形的地方,那裏右轉。”

潘天棒對小敏說:“嘿嘿,要是真通到大都會,我就陪你上去逛逛商店!”

果然,多走幾步後,出現了一個圓形的石室,分了兩條路,右轉這條路很窄,空間一下矮了下來。順著窄路向前走,地上出現了不少碎石,一看洞壁,都是由石頭和黑土混成的。

我提醒老曾:“這裏有可能塌方哦,怎麽辦?”老曾停下來,拿出登山繩,我們扶著繩子前進,互相把間距拉開,老曾說這樣即使遇到塌方,也有互相營救的可能。

走過塌方路段,我們走到了一個寬闊的通道,是一個三岔路口。

老曾對照地圖,吃了一驚:“奇怪,圖上是四條路,現在卻是三條,我們難道走錯了路!”

潘天棒和小敏也湊到老曾麵前,一起研究,我則仔細打量四周。這一帶,地下、洞壁和洞頂基本都是石頭和土壤混和質地,總是凹凸不平的,但有一處洞頂,卻似乎顯得過於平坦!

洞頂不高,我舉手就觸到了那個不一樣的地方,摸上去,是一塊石板。急忙叫來大家幫忙,收集地上的碎石砌在一起,我站上去,試著托了托那塊石板,有鬆動,又使了一點勁,石板居然就托起來了幾厘米,塵土和碎石從石板周圍掉下來,打在我和身邊潘天棒的肩上,潘天棒急忙把小敏和老曾推開。

從下向上托石板,不是一件容易的差事。潘天棒幫我支撐著身體,我托著石板向一邊移動,逐漸現出了一個空洞!

老曾很高興地說:“原來,這就是圖上的第四條路。”

怪不得入口處老乞丐說許多人空手而歸,如果沒有圖紙指引,誰能注意到這個地方洞頂的平坦呢。

洞口很高,周圍的碎石搭不起足夠的高度,潘天棒主動地說:“你們騎在我身上爬上去吧,我在這裏守營。”

我第一個上,騎在潘天棒身上,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扶著洞口,用頭燈觀察洞裏的情形。

燈光剛射進洞裏,突然一群老鼠吱吱叫著就衝了下來!順著我的手臂、頭頸和潘天棒的身上向下跑,我急忙抓緊洞沿突出的碎石。潘天棒大叫著,托我的身體一下鬆了,我隻有單手吊在半空。

老曾急忙衝過來托著我的腿,回過神來的潘天棒也幫上了忙,托我起來。我瞟了一眼小敏,她在一邊緊緊地閉著眼睛,兩隻手驚恐地抱在胸前,卻沒有叫出來。

我兩手抓穩了洞口,聽了聽,頂洞裏已經沒有老鼠的聲音,於是鬆了一口氣,向洞裏說道:“各位米老鼠,不小心侵犯了你們的地盤,我們隻是過路,不是來搞拆遷的,不要誤會哈!”一使勁,雙手一撐,身體就攀進了頂洞。

老曾在下麵急道:“小羅,蛇鼠一窩,灑點雄黃粉!”伸手把藥粉扔上來。

我把藥粉灑在身邊,頭燈向四周照去,四周的亂石縫中,老鼠和蛇都沒有見到。站起身,隱隱有風聲傳來,空氣似乎比下麵的洞好多了。

老曾把登山繩拋上來,我纏在身上,把他和小敏分別拉了上來。由於洞口不寬,容納不了潘天棒的身材,隻好把他留在下麵。

一上來,老曾就打開圖紙識別方向,領我們向著有風聲的一邊走去。

洞口越走越小,最後隻能爬著前進,在膝蓋沒有磨破前,終於別有洞天了。

小洞盡頭跳下來,又是一間石室,石室正中有一個石桌。石桌之上,一隻孤零零的陶罐在等著我們。

老曾快步走到石桌邊,用手電仔細觀察了一會陶罐的封口,然後找我要過打火機,小心地用火烤化罐邊的封蠟。

我和小敏屏著呼吸在一邊看著,等待老曾掀開陶蓋。老曾讓我們退開幾步,拿出登山杖輕輕地捅那蓋子,蓋子慢慢地移開了,掉在石桌上,沒有奇幻小說中的毒煙,更沒有飛鏢射出,連陶蓋也沒有摔碎,一切很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