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看過電視劇《暗算》吧?它的第三部就非常像軍統電台案的事情,反派主角的氣質幾乎就是戴笠的翻版。”

《暗算》是我很喜歡的一部電視劇,主要是講電訊情報戰,這個劇的第三部是講打入國民黨電訊核心的人,難道這個故事就發生在重慶?

“軍統電訊總台是由美國援建的,從這裏發出的電訊,指揮著軍統在海內外的數百個秘密情報組織、幾十萬秘密特工。抗戰時期雖然國共合作了,但國民黨軍統對並沒有停止秘密的破壞活動。可是1939年到1940年這段時間,軍統很多重大機密行動都被發現並破壞掉。戴笠猜測內部情報部門一定有,就開始對軍統電訊總台工作人員全部清查。一些偶然事件幫了戴笠的忙,他發現在機房、報務、譯碼,直到報務主任的每個關鍵崗位,都有!這個組織加上聯絡人一共七人,稱為牛角沱七人小組,最後全部被戴笠設計逮捕,轟動一時。”

我說:“不會吧,機密部門的人員應該是審查很嚴的,有一個都是很嚴重的了,還鑽出七個來?”

老曾說:“這個問題顯然不是出在管理上,是出在政治上。這個機構中的工作人員,長期接觸最高機密,了解到非常多國民黨上層和破壞抗日的事情,因此逐漸對國民黨反感。其中兩個人還跑到當時曾家岩五十號的八路軍辦事處找,要求去延安參加抗日,見到了葉劍英。葉劍英借這個機會,說服了他們做地下情報工作,同時安排了一個十八歲的小姑娘做他們聯絡人。通過這三個人的工作,電訊總台的每個關鍵崗位,都有工作人員加入了,為提供情報。”

小敏問:“那個十八歲的小姑娘叫什麽名字呢?”

“我想想,對了,她叫餘家英,是川軍師長餘安民的親戚。在組織被破壞時,她正好因家事到成都,結果收到戴笠的假電報,被騙回重慶抓起來。戴笠審訊後,還是搞不清楚她的身份,故意把她放了,讓她路過曾家岩五十號,可她故意不進去,遇到八路軍辦事處的熟人打招呼,也裝著不認識。戴笠氣得親自提審她,也沒有問出個名堂。後來戴笠判了這七個人死刑,把他們送到息烽集中營,關了幾年後,用盡酷刑都沒有辦法讓餘家英說出機密。到1945年,戴笠隻好下令把她槍殺了。餘家英當時用的化名叫張露萍,專門有個電視劇拍過她的故事。”

小敏算了一下說:“1945年,她才24歲吧?和我今年一樣大。”

老曾講這軍統電台案的目的,其實是說佛圖關並非鐵桶一塊。但小敏的爺爺會從哪裏進入禁區呢?

我問:“老曾,孔二小姐的房子在哪裏?”

“就在鵝嶺正街上,其實不是她的房子,是大轟炸時,有人借給她臨時躲轟炸的。但小敏爺爺尋寶的時候,孔二小姐已經不住那裏好久了。”

看來小敏的爺爺不太可能用上孔二小姐的曾住地,那又是從哪裏進入佛圖關的呢?

我走到洞口,彎著腰看山下。清新的山風攜著雨水吹過來,非常涼爽。山下的林子被白色的雨霧裹了起來,不知道藏著多少陳年舊事。迎著風雨,我閉上眼睛,幻想那六十年前的某個深夜:一輛軍用吉普上從山下公路開來,停下車,車上走下一個年青的警察,四處打量之後,他打著手電,鑽進了密林。他會從哪裏上山?進入哪個洞口?會經曆什麽樣的危險?會找到什麽樣的寶藏?

正在遐想,麵前似乎有東西擋住了風雨。睜開眼一看,麵前站著一個人!

由於是逆光,看不清這人的長像,他在洞前彎著腰,對我說:“我來,躲雨,可以嗎?”口音很奇怪。

背後潘天棒的聲音已經響起來:“躲雨可以,老羅收他門票。”

我讓開路,這個人走進來,原來是一個男青年,背著個旅行包,上下一身都是牛仔裝,腳下是登山鞋,完全是耐熱型的打扮。

青年彎腰走進來,才直起身,又彎腰很有禮貌地向我們道謝:“謝謝,雨,太大,沒有雨具。”

老曾站起身問道:“你是哪個國家的人?口音不像中國的。”

“請叫我,宇成,我是韓國人,留學生。”

小敏把防潮墊讓出些地方來,招呼宇成,“請過來坐吧,別客氣。”

宇成謝過,卻沒有去坐墊子,把背包放到老曾身邊的地上,坐了上去。

他外形長得很俊朗,個子高高大大。見到小敏讓座,潘天棒似乎感到了威脅,走到宇成身邊,操起音調不準的普通話盤問他:“你怎麽一個人來這裏?”

宇成說:“我喜歡,登山,這裏山,好高,就來爬一爬。”

老曾看著洞外,模仿著宇成的說話方式:“這裏,塌方,很多,你們,外國人,不熟悉地形,要注意安全。”

“是啊。這裏,複雜,找不清路,你們也,登山的?能和你們,一起嗎?”宇成順杆就爬了上來。

我擔心他纏著我們不放,說道:“朋友,我們有事要辦,準備探些山洞,你沒有專業設備,又是外國人,不能和我們一起冒險。”

宇成拿出一個本子來給我看,上麵全是韓文一個字也不認識,他說:“我,會員,韓國山嶽聯盟的。”

這下子,我真不知道該拿這韓國帥哥怎麽辦了。

山嶽聯盟就是登山協會,有資格拿到韓國山嶽聯盟的會員證,自然比我們更專業了。潘天棒悄悄地在我耳邊說:“我最討厭韓國人了,每次接待外團,韓國人脾氣最壞,素質最差。”

雖然不懂韓語,我還是好奇地接過宇成的會員證來,打開後,他的照片下用漢字寫著姓名:“明宇成”,我一驚,會員證差點從手中掉下來。因為我聽說,在韓國姓“明”的隻有一個來源,就是明玉珍的後代!

我把會員證遞給老曾看,同時使了個眼色。看過會員證的老曾,一下就明白了,但他的反應很讓我意外。

“你姓‘明’啊?是不是明玉珍的後代?”老曾把會員證還給宇成,很直接地問道。

“是,先生知道明玉珍?中國人知道他的不多。”帥哥聽到問他的姓,突然變得欣喜而莊重,恭敬地從老曾手中接過會員證。“我是,明玉珍的後代,所以,我也是重慶人。”

我說:“曾先生是曆史專家,對大夏國曆史很了解。歡迎你,韓國重慶人。”我握了一下他的手,感覺他的肌肉強健有力。

“怪不得長這麽帥,原來是皇帝的後代啊。”小敏的邏輯顯然有些混亂,當年明玉珍的長相誰也不知道,隻知道他瞎了一隻眼睛。

像宇成這樣的陽光男孩,是很討女孩喜歡的。小敏和我們在一起,真是夠委屈,因為身邊三個男人長得都太有型:老曾年老,潘天棒肥碩,我則是中年脫發,別說宇成,隨便從街上找個小青年往我們中間一放,自然都會光彩奪目。

“哼,”潘天棒說道:“怪不得長得比一般韓國人帥,原來是重慶人的後代。”

我和老曾笑了起來,韓國帥哥搞不明白我們在笑什麽,滿臉茫然。

“宇成,你來這裏的目的是什麽?真的是隨便走走?”我禁不住盤問他。

被老曾揭**世,宇成顯然也不敢再瞞:“我來尋找,和祖先有關的遺跡。我研究過祖上的資料,明升祖有兩個主戰大臣,是從佛圖關挖洞逃命的,我想找到那個洞,拍照,給家史補資料。”

老曾給我們解釋:“明升,就是繼承明玉珍皇位的兒子。”然後問宇成:“你要找那地方,我們可以幫你。但你有沒有什麽線索?”

我們是依照圖紙對比猜測到佛圖關的,沒有想到半空掉下個明宇成,給了我們更多信心。老曾滑頭,顯然想利用宇成幫我們進一步搞清地點。

“太好了!我的資料不齊,中國的地洞,要查人防工程才清楚,我是外國人,看不到。所以我的資料隻能分析到佛圖關,聽說這些洞互相連通,如果有你們幫忙,我一定能找到。”宇成的普通話越說越順了。

說話間,洞外的陣雨已經停了,陽光已經灑下來,空氣異常清新。走出洞來,老曾帶我們沿著公園小徑走,小敏陪著宇成聊得很開心,潘天棒在隊尾背著包,低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沿途一連看到四個大洞口,老曾都沒有去打探,隻顧向前。最後經過的兩個大洞,空氣中有種怪味,兩個洞一個被巨幅塑料布遮著,另一個門口堵著工棚。

走到一個岔路口,石板上刻著“擎天柱由此去”幾個字,還有一個箭頭,但箭頭所指是上山的小路。

岔路間有一個平地,一群老人正在收拾潮濕的石桌凳,準備打麻將。老曾走過去問情況,一位七十多的老人告訴我們,他們經常來佛圖關玩,剛才雨大時,也在避雨。

老曾問及那兩個被擋著的大洞,老人們說起來就生氣:“那兩個洞,是被種蘑菇的人占了,對公園汙染很嚴重。公園的管理部門根本不管,現在這個蘑菇廠弄得公園到處臭哄哄的,那些垃圾裝在塑料袋裏到處丟,根本無法降解。”

老曾告訴老人們:“我們在找白骨塔,想拍點照片,不曉得現在還有幾個?”

抗戰時期重慶大轟炸,其中有幾千具平民的屍體曾被簡埋在佛圖關這一帶,抗戰結束後,國民黨政府修建了12座白骨塔來安置無人認領的屍骨。不知道老曾問這些做什麽,我們都沒有插嘴。

七十多的老人姓許,是礦山機械廠的退休工程師,聽說我們找白骨塔,很熱心地說:“白骨塔隻有一座半了,那一座完整的比較小,不熟悉這裏的人找不到,我帶你們去。”

從通向擎天柱的小路上山,走了不久,向右就是去擎天柱的路了,但老許卻帶著我們拐向左邊的一條小路,旁邊都是菜地。剛走了不遠,就有一股惡臭襲來,小敏問:“怎麽那麽臭啊!”

老許說:“這裏上麵就是大坪醫院,上麵不知道怎麽回事,經常丟些死掉的貓、狗還有兔子下來,暴露在空氣中,啷個不臭嘛。”

正說著,就看見路邊一具腐爛得流水的動物屍體,老許隨手在地裏找到一張大塑料布,蓋在了屍體上麵。我瞟了一眼宇成,他正在遞給小敏一張濕紙巾捂鼻子。

沿著菜地向前,很快就看見一座簡陋的塔。塔身表麵已經風化,塔頂的字跡也完全不清晰。整個塔不過三米高,表麵是一層三合土,禁不起風吹日曬,都脫落得差不多了,露出裏麵的土磚來。我拿起老曾的相機拍了一通照片,算是幫老曾圓謊。

小敏把白骨塔的來曆講給宇成,宇成很嚴肅地講:“日本人也炸死很多韓國人,我們家族有很多人都死在二戰中。”然後走到塔前,拜了幾拜。小敏見到,也跟著拜了拜。

看見宇成拜塔,潘天棒悄悄對我講:“這個小白臉,就是會討小姑娘的喜歡。”我搖頭笑笑,很明白他在想什麽。

老曾問老許:“這是不是離佛圖關公園西大門最近的兩座塔之一?”

老許說:“是的,西大門入口,擎天柱那旁邊,還有一座白骨塔,比這一座大得多,不過風化得隻有半截了。前幾年曾經有人去那裏集會,要求公園保護。我帶你們去看看。”

說完,老許又帶著我們向公園西大門走去。

老曾看了我一眼,遲疑了一下,看樣子並不想去,但沒有找到合適的理由,隻好跟上。我走在老曾的邊上,問:“擎天柱那是什麽地方?”

老曾還沒有開口,老許已經聽見,回頭說到:“那不過是四根水泥柱,是防危岩垮塌用的。公園在柱身上做了些雕刻,居然也當一個景點。”

走出菜地來到正路上,經過公園西大門,擎天柱下有一個茶園。走出茶園後,路邊樹林中,果然有一座半截的土塔,要不是刻意來找,根本不會留意到,簡直就象一個很平常的土堆。老許帶路任務完成,就向我們告辭,說是準備回大坪上麵給孫兒做午飯去了。

當宇成和小敏又在拜塔的時候,我悄悄問老曾:“你找白骨塔的用意是什麽?”

老曾笑笑,低聲說:“這裏洞子非常多,鑽錯了入口,會浪費很多時間。我分析過那張管網圖,正對西大門起第二座白骨塔下的洞子,距離最短。剛才那個完整的白骨塔下,正好是閥門廠那個洞。”

原來老曾是用白骨塔來定方位。

已經快到午餐時間了,我們沒有攜帶幹糧,於是我們決定在附近找點吃的再下洞。

西大門的茶園,有涼粉涼麵和稀飯出售,都是典型的重慶民間小吃。宇成已經習慣中國食物,小敏也習慣了麻辣,都要了最重的口味。吃完飯,小敏和宇成自然渴得厲害。老曾請老板娘給每人泡上一大杯老蔭茶,同時在他的水壺和宇成的水壺中,也灌滿了茶。

宇成和小敏都沒有喝過這種茶水,好奇地嚐了嚐,覺得可口,大口喝幹,都問起這個茶的來曆。

潘天棒發揮出導遊推銷紀念品的本事來:“這個茶是重慶特產,夏天飲料中的極品,茶中之王。從生津解渴來講,沒有任何飲料能及得上老蔭茶的半步!天下隻有重慶以前建設公寓門口的酸梅湯,才能勉強在清熱方麵和它打個平手。所以,一般商店根本買不到,韓國更不要想了,中國根本就不願意讓這個國寶級的茶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