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點鍾左右,我們到了磁器口古鎮大門,門前人流如織,街道狹窄,走起來非常困難。

小敏問:“磁器口在解放前也這麽多人嗎?”

老曾說:“是啊,磁器口以前是川東、川北水陸交通要道呢,由於在重慶主城外,成為當年重慶的‘外署’。三國時期趙雲在重慶時建立了一個慣例,每個月有一段時間必須在磁器口辦公。這個慣例一直沿襲到民國初年,隻要是重慶府的老大,必然每個月都要到磁器口辦公一次。”

潘天棒說:“這條主巷太窄了,我帶你們鑽小巷子,清靜些。”

跟著潘天棒走僻靜的支巷,鑽進了一個小院,院裏有一座小孩的雕塑,下麵居然刻著“丁肇中”三個字。丁肇中是著名的現代物理學家,幾位獲得諾貝爾物理學獎的華人之一,怎麽會和磁器口這個古鎮扯上關係呢?

一看介紹才知道,這個地方是磁器口當年有名的道觀“寶善宮”,抗戰期間,這裏改為嘉陵實驗小學,丁博士當年隨父母在這裏躲避戰亂,在這裏讀了六年書,當年就以聰慧聞名。

記得丁博士是諾貝爾獲獎者中,第一位用兩種語言進行獲獎演說的,先用漢語,再用英語。這麽一座普通的小院,後來成就了一位獲得諾貝爾物理學獎的愛國精英,當年冒著炮火堅持教學的那些教師一定很欣慰吧。

穿過寶善宮,已經看不出當年道觀的痕跡。我給老曾講:“我原來以為磁器口隻有一個寶輪寺,沒有想到還有一個道觀呢。”

“一個?”老曾說:“磁器口號稱九宮十八廟,以前儒釋道三教並存,隻是戰亂毀了不少。這是重慶當年最重要的老碼頭,商人雲集,自然香火旺盛。”

“最重要的碼頭?經常聽人講重慶的碼頭文化,和這裏有關係嗎?”小敏問。

“有啊。所謂碼頭文化,主要代表是重慶清末的袍哥組織。,解放前,沙坪壩地區到處都有袍哥的堂口,磁器口的袍哥堂口最大,有仁、義、禮、智四個,單是仁堂口就有袍哥上萬人。”

“袍哥倒底是一種什麽組織呢,是黑社會還是行會?”小敏問得很深入。

“袍哥既不是黑社區,也不完全是行會,用現在時髦的話講:袍哥是一個亞文化組織,是政治力量不足時產生的民間行為。有人講袍哥起源於反清複明組織天地會,所以袍哥有專門的對話密語,組織以外的人根本聽不懂;也有人講袍哥起源於清朝初期湖廣填四川時,外省入川謀生的無業遊民。袍哥組織差異比較大,唯一相同的就是講義氣,結拜兄弟,組織內互相支助。袍哥中最初又分”清水袍哥”和”渾水袍哥”兩種。所謂”清水袍哥”一般指雖然參加了袍哥組織,但不幹違法亂紀的勾當;”渾水袍哥”則純是一些打家劫舍、殺人越貨的土匪。但隨著時間推移,界限就不是那麽清楚了。總而言之,袍哥是政府以外的另一個政治力量,所以有一定黑社會的色彩。”

“那重慶的袍哥做的壞事多還是好事多呢?”潘天棒問道。

“好壞都有啊。清代的保路運動中,很多袍哥組織起的作用是支持辛亥革命,楊滄白組織重慶的反清起義,用的也是清水袍哥的力量。抗戰爆發後,很多人從全國內遷到重慶,重慶城人滿為患,糧食完全供應不上,眼看城中已經斷糧,國民黨政府束手無策。這個時候,重慶的袍哥老大、掌管青紅二幫的石孝先,憑他的名片向四川各地調糧。結果短短幾天,重慶朝天門沿江碼頭停滿了運糧的船,解決了重慶的吃飯問題。當時老百姓開玩笑說:‘蔣介石出票子,石孝先出片子’。這是袍哥做過的一件大好事。

但是作壞事的袍哥也不少,特別是在國民黨執政期間,袍哥組織逐漸失去了幫助窮人的原始目的,做了很多壞事。解放後袍哥組織就消亡了。”

說話間,我們已經來到一個三岔口,寶輪寺的大門就在左側。

潘天棒到寺廟門口聊了幾句,居然守門人就放我們免票進入了,原來他長期帶團來這裏,和守門人成了老朋友。

進得山門,沿著很徒的石階上行,到達一個平壩,這裏就是寶輪寺的小廣場。廣場中居然有兩個香爐!

兩個香爐,一個是銅製塔形香爐,放在石鼎上;另一個是鐵製的方形香爐。

老曾去找廟裏居士打聽香爐的情況,小敏則買了香燭去拜佛。

潘天棒悄悄地問我:“你猜她是求一個好老公呢,還是求找到寶物發大財?”

我說:“你這個大笨瓜!她肯定是為她爺爺奶奶燒香啊!”

果然,小敏點好香燭後,到殿裏拜佛時,取出那枚小像盒看了看再開始拜。我不由回想起那枚小像上的血跡,那會是什麽原因留下的呢?難道在這枚小像背後,藏著一個故事?

小敏拜完佛,老曾也回來了,告訴我們:“麻煩了,這兩個香爐都搬動過位置,那個方形的是新的,不是我們找的那一個。廟裏常來的老居士說,記不清以前香爐位置在哪裏。抗戰時,這裏挨過日本飛機的轟炸,很多地方都毀了,那個塔形的香爐大概是抗戰勝利後才重新鑄的。文革期間這裏沒有僧人,隻有小學和居民。塔形香爐差點拿去練鋼,後來知道是銅的才沒有動。在九一年前香爐不知道收藏在哪裏。2001年後,這裏的居民全部遷走,整個寶輪寺重新恢複,那個塔形香爐才被找回來,放到現在那個位置。”

詩裏講“香爐底下至寶埋”,如果香爐底下有暗洞,那反正在這個區域。我給老曾講:“其實香爐的具體位置不重要,我們隻要找到寺廟的地道入口,憑第十二號圖,就能找到具體地點了!”

大家覺得有道理,於是潘天棒下坡去找守門人問情況,我們三個分頭去尋找廟裏地道入口。

我去了僧人住的樓房,一位年青僧人警惕地看著我,我解釋道正在寫一本書,需要了解寶輪寺當年的防空洞,僧人回答我寺廟重修時,的確發現過下麵的地下室,一直通到山岩外,但為了安全早已經封閉了。

潘天棒喘著粗氣也跑了回來,告訴我一樣的情況。

老曾和小敏還沒有回來,我和潘天棒無聊地在塔形香爐邊站著等候。

潘天棒是一個閑不住的人,在香爐邊摸來摸去。廟裏遊客很多,香火很旺,香爐上早已經布滿了香灰,潘天棒的手很快就沾滿厚厚的灰塵。他左右看了看,沒有人注意他,居然就伸手到銅香爐,想用爐底把手蹭幹淨。

我笑道:“還是去洗個手嘛,爐底一般都很平滑,怎麽擦得幹淨?”

潘天棒縮回手,狐疑地看了看他的手掌:“奇怪了,下麵不是平的,好象雕得有東西!”

我看著他肥厚的手掌,問道:“你這麽胖的手,還能感覺到下麵的花紋?”

“肯定不是花紋,像是字!我打麻將的時候,從來都摸盲牌,任何牌我都摸得出來。你不相信自己看看。”

我心裏一驚,急忙蹲下查看,香爐底是一個圓拱,似乎的確雕刻有紋飾。我沾了一點香灰在大拇指上,輕輕在爐底一按,縮回手來一看,上麵果然有字跡,隻是看不清筆劃。

我急忙從老曾的包裏取出一張紙,一隻鉛筆,告訴潘天棒:“你想個辦法,把這些燒香的人視線引開,我要拓一下底下的字。”

潘天棒明白了我的意圖,從背包裏取出一支導遊旗來,向周圍大聲喊道:“各位遊客,這裏有一個不可不看的地方!”

他的嗓門很大,周圍的遊客、香客和僧人都被他聲音吸過去了。潘天棒向上指著香爐前大雄寶殿門口的主梁大聲吼:“大家請看頂上這個主梁,仔細看看,那是一根非常重要的梁!”

周圍的人不由得全部跟著他抬頭去細看主梁,有的人還踮起了腳,有的人用照相機拉近長焦。我開始迅速地用鉛筆拓香爐底下的字跡。

“寶輪寺是唐代初期建造的,但大部分都已經被戰火毀掉了,明代重新修過。那麽這個大雄寶殿是唐代還是明代建造的呢?那根大梁就是證據!”潘天棒繼續吸引著大家的視線。

“1973年的時候,維修這個地方,工人發現那根大梁上有字,寫的是大明宣德時期修造,說明這個大雄寶殿是明代建的。但是,為什麽你們沒有看到字跡呢?”周圍的人群一陣嗡嗡聲,估計他們確實看不見。

“因為,1973年的時候,修廟的工人不識貨,直接把字給推平了!”人群一陣歎息聲中,我已經完成了拓片,給潘天棒做了個V字手勢,他馬上說:“解說到此結束,祝大家旅遊愉快!”

這時老曾和小敏已經回來了,看見潘天棒的解說,都有點不敢相信,老曾問:“你怎麽知道這段故事的?”

潘天棒嘿嘿地笑:“古人雲:士別三天,就要把眉毛刮幹淨再看,我最近這段時間收集了好多文物被毀壞的資料,準備豐富一下導遊詞。”

小敏咯咯地笑起來,一邊說:“我們找的人都不知道有地道入口。”

我展開手中的拓字,雖然不是很清楚,但勉強可以識別出來:“別找地道了,有新發現!”

我知道大雄寶殿左側有個小門可以離開寺院,而且那邊行人稀少,我帶著大家從小門出去,果然很僻靜,臨崖邊,有一個出售冷飲的小攤,我們在攤前坐下來研究拓字。

拓字上,居然是一首詩:

千宅起山穀

一洞通成渝

誰能勘生死

閨中比丘尼

潘天棒一看詩,馬上就說:“比丘尼就是尼姑嘛。成渝線上的尼姑庵我曉得有兩處,永川的白雲庵,中梁山附近還有一個尼姑庵。”最近他猛查資料,知道的東西越來越多了。

“哈哈!”老曾大笑起來:“都不對。很多人猜不出這個地方,但對我來講,一點難度都沒有!”

我們都不知道是什麽地方,老曾又不講,非要我來猜,我隻好挨著分析:“‘千宅起山穀’,是在重慶某個山裏,有上千座修了不久的房子,旁邊有一條洞,是成渝之間的要道,這前兩句不難,後麵兩句的關鍵是‘閨中比丘尼’,在閨中怎麽出家?”

我突然想起來,有一天在解放碑,老曾講過能仁寺遍空法師的故事,她家裏專門為她修了一座廟!“難道這個地點,在遍空法師家裏?”

“答對了!”老曾一豎大拇指:“重慶有個地方在抗戰時,別墅雲集,超過上千座的別墅裏,住滿了抗戰期間國民政府最高級的黨政軍首腦。這個地方在歌樂山的一個山穀,地名叫山洞!”

十多年以前,成渝高速公路還沒有修建,我出差時經常經過山洞這個地方走去成都,一直以為這隻是一個普通的鄉鎮,沒有想到這是一個巨大的曆史文物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