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 巧詐(下)

“不是,絕沒有這個意思。”李礫立即搖頭澄清道。

“那是什麽意思?難不成是想結交我這個土匪頭子?”梅兮顏挑眉,故意用左半邊臉對著李礫,斜睨著他問道。

李礫為難地說道:“其實我也不太確定爹留下你們是要做什麽,但一定不會是交給官家。我爹向來不拘小節,狂寨主出身雖然……咳……雖然出身草莽,但家國麵前不失大義,正是我爹欽佩之人。”

梅兮顏做出一副野蠻的姿態,譏誚道:“別拿好話填塞老子,其實你們南麵的人一直把我們當成敵人吧,別以為老子在長山裏就什麽都不知道,‘北樞’‘南樞’還真聽人說起過。都說你們‘南樞’的人陰險狡詐,我既是土匪,又身懷重金,李續宗怎可能放過我?”

“若是要捉你,昨晚給你們喝的湯裏就可以下迷藥,迷倒你一個,我們幾百人一起上,你那兄弟也扛不住,焉能讓你還有機會在此和我爭執。”

李礫漸漸了解了一些梅兮顏的言行特點,知道她就是嘴上不饒人,其實對他相當和善。否則就憑她的身手,早就殺他百十回了。一旦緊張解除,應對起來便容易許多,思路也清晰多了。

“哼,總之你們一定也沒安什麽好心,大概是惦記著我那些寶貝糧食,想騙到手再下手吧。老子不會上你們的當,還是先走為妙。”梅兮顏氣鼓鼓地拔腿便走。

她看得出,李礫看到她適才的野蠻表現,已對她卸下心防,轉變了態度,她需要趁此機會多了解一些李續宗的目的和南方的態勢。

“礫哥,你們在做什麽?”小山子遠遠見到兩人停在原地不動,似乎在說著什麽,急忙跑過來,離著老遠就扯著嗓子問道。

“沒事兒,我們在商量怎麽處理那隻死大貓,不如去山上多叫一些人來,把它和那頭麂子一起扛回去,解解饞。”李礫安撫小山子道。

小山子一蹦三尺高,歡叫道:“好!開葷開葷!”轉身一溜小跑回到兩個同伴身邊。

李礫再次追上梅兮顏,真心實意地說道:“狂寨主,我李礫以自己的性命做擔保,我爹一定不會傷害你們。今日你救了我們四人的命,請一定留下來讓我們再略盡感激之意。”

梅兮顏頭也不回地仍舊朝前走,說道:“不必了,你們窮得有上頓沒下頓,還懂感激就守住我們身份的秘密,不要等我們走了就去通告州牧派兵來抓我們。”

到了小山子他們歇息的樹下,梅兮顏一屁股坐下,慵懶地靠在樹幹上,說道:“你們趕緊回去叫人吧,我就在這裏看著,免得被其他動物啃咬了屍體。”

“好!”小山子喜笑顏開地應了一聲,也不等李礫說話,拉著兩個同伴的胳膊便跑。

跑了幾步才停下來轉過身問道:“礫哥,你怎麽不走?”

“我陪狂車大哥留在這裏,你們快去快回。”李礫道。

小山子三人不疑有他,高高興興地跑了。

梅兮顏見李礫站在旁邊,斜睨他一眼,冷哼一聲,道:“怎麽?後悔了,怕我跑,想看住我?”

李礫輕笑一聲,好言說道:“狂寨主,你比我大幾歲,我就叫你一聲大哥。剛才是我誤會了你,才惹了莫名其妙的一肚子猜忌。其實你也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爽快人,就別跟我一般見識了。”

“性命攸關,還是要‘見識見識’的。這裏又不是我的地盤,強龍不壓地頭蛇,我還是盡速離開比較好。”梅兮顏譏諷道。

李礫試探著建議道:“狂車大哥剛到南方,人生地不熟,先留下來熟悉熟悉我們南方的風土人情,不是也很好麽。”

稱呼從“狂寨主”變成了“狂車大哥”,李礫是越來越接受梅兮顏了。

梅兮顏眼皮一翻,道:“別人對我好,我自然便對別人好。你們若是防備我、算計我的糧食,我幹嘛留下自尋死路。”

李礫無奈地苦笑一下,也坐在她身旁,順手折了一段草杆,拿在手裏左右撚動,看著草杆轉成一個圓,盯著旋轉的圓心似乎出了神。

梅兮顏瞥著他的動作,知道自己的一番“單純野蠻熱心”的言行已有了成效,李礫正在猶豫是否要講出一些重要的事情來博取她的信任、並留下她,所以也不著急,靜靜地等他權衡。

抓住這段時間,她也可以稍微恢複一下體力。此時她身上的刺痛並沒有減輕一絲一毫,全靠咬牙硬撐,額頭上一層細細的薄汗。如果李礫敢於向她動手,很容易就能察覺到她身體的異狀。好在他年紀輕經驗淺,被她連唬帶嚇的震懾住了,沒敢輕舉妄動。

李礫思忖了半天,手上撚轉草杆的速度也降了下來,有一搭沒一搭地左右撚著,溫言說道:“其實我猜是這樣,我爹很喜歡你們,想留下你們做幫手。有些事我知道的不多,也不敢亂說,但我爹不是壞人,我能以我的性命保證。”

“找我們做幫手?做什麽?打劫呂國人?”梅兮顏故意曲解地問道。

李礫笑一笑,也不多與梅兮顏相爭,說道:“我爹和鄭玉名貌合神離已好多年,大水沒來之前,鄭玉名就想以練軍不利為名,換掉我爹,隻是還沒有換掉,大水就來了。他帶著他的心腹兵士們護著一些商戶去了津南,我爹就留下來繼續防備呂國。”

梅兮顏眉毛一挑,擺出一臉“我沒有興趣,隻是暫且聽你說說”的表情,沒有插話。

李礫隻覺她耿直得有趣,心中一笑,繼續說道:“我看得出來,我爹不隻是想防備呂國這麽簡單。艾虎山上有老虎是蕭城百姓都知道的事,即便如此危險,我爹還是堅持要住到艾虎山,其實他是想能多保護一些無法逃離的百姓就多保護一些。那些他實在鞭長莫及的,也隻能聽天由命了。”

對於李礫的推測,梅兮顏不置可否,隻是淡漠地問道:“這和找我做幫手有什麽關係?”

李礫沒有正麵回答,抬眼望向遠處,滿懷感慨地續道:“剛才狂車大哥也說了‘南樞’‘北樞’……一般百姓都以為是這道刈水將樞國隔成兩半,因為定津口由官軍把守,來往要收取津口賦,無形中給兩麵百姓出行造成了障礙,所以才有這樣的稱呼,實際上——”

李礫歎口氣,恨恨地說道:“實際上,南樞已變成了鄭統和孟定衡的私地。他們克扣都城派送的賑濟,中飽私囊後再以他們兩個侯府的名義分發給百姓和士兵,還以國主的名義大肆征收稅賦,一邊收買人心,一邊離間民心,久而久之,便在暗中傳出了‘南樞’‘北樞’的名稱,大有分庭抗禮之意。隻是他們掩飾得好,所以到現在還沒有被國主發現而已。”

“國主?!你們對那個羅敷女倒是很忠心啊。不是都說她身份存疑,來曆不明麽?”梅兮顏撇撇嘴,不滿似地說道,實則不過是想從李礫口中多套出一些南方百姓對她的印象看法。

李礫無奈地看了梅兮顏一眼,溫聲說道:“我知道你對國主有嫌隙,因為她剿了你的山寨,但國主身份來曆咱們百姓又不知道,有什麽資格議論。”

見梅兮顏沒有說話,才又說道:“然而,她隻率了鬼騎十幾人就去解了鐵壁城之圍,又打敗了屠一骨,這是真事吧?守住國土,保護百姓才是正事,何必管她到底是誰呢。她是老國主親口指定的繼位人,這不是假的,那她就名正言順。再說,你不是也說和國主的仇恨屬於家事麽,就是個人的事,國主對外的功績總不能視而不見吧。”

梅兮顏抿了抿嘴唇,雖然心裏很受用,但臉上浮出一副不情願的表情,對著圍在自己身旁的一團小飛蟲猛吹了一口氣,將它們吹散開去,想起狂車在長山也對鐵壁城之戰稱讚,才勉為其難地開口說道:“嗯,你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