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五章 開戰(上)

孟錫這一次沒有料對梅兮顏的布置,一連四天,刈水北岸仍舊是安安靜靜,仿佛那二十三柱狼煙與梅兮顏當真並無幹係,她也正在探究這狼煙究竟有什麽預兆似的,顯得很是謹慎。

雖然刈水北岸沒有動靜,但駐雲山卻一直不曾消停過。

山上的近萬亂匪每天都會分成幾百人不等的幾個小隊伍,從不同的方向衝下山來,試圖突出包圍。

然而,即便每次都會被武國士兵擋住,他們仍舊不肯停歇,好似樂此不疲。

對此,李續宗不勝其煩,孟錫卻隻是哂然一笑,囑咐李續宗打起精神來麵對。不論他們衝幾次,都要擋回去,不可鬆懈一次!

八月初十,前夜下了一夜的秋雨,早上天色仍是陰沉,已沒了殘暑的氣息,仿佛秋天一夕而至。

刈水水麵上煙靄茫茫,梅兮顏在主將樓船的瞭望架上極目遠眺,視線被氤氳水霧困住,望不出去。耳畔是嘩啦啦的水聲,提醒著所有人,他們正在水中前進。

氣氛凝重。輕水大營的將士們正在甲板上正襟危坐,不知道是緊張還是養神,無人說話。

初五那天的狼煙,梅兮顏看到了,不僅看到了,還收到了意外的消息——足以改變戰局的消息。為此,她又耐心地等待了幾天,等待與南方百姓裏應外合,快速、徹底地平定眼前這亂糟糟的一切!

深深吸了一口氣,梅兮顏隻覺得水氣微涼,正可以抵製渾身微微的刺痛。在輕水大營住了半個月,已經習慣了這刈水的味道,但又覺得,今天的水氣格外的清冽。

視線微微轉動,落到甲板上的舒慶身上……

八月初五,輕水大營的瞭望士兵隔著刈水看到了南方燃起的狼煙,所有人都在暗忖,不知南方發生了何事。

半夜,哨探抓回了一個從南方偷渡到輕水大營邊上的人。

那人自稱是送信人,要將密信送給一個叫做舒慶的人,委托他送信的是南方孜州啟城的一個農民,名叫梁重山。

經過九日的修養,舒慶已經返回輕水大營,正在營帳中休息。梅兮顏心中略略盤桓,便命人請舒慶過來,確認事件的真實性。

舒慶趕到中軍帳後,一邊接過梅兮顏遞過來的未拆封的信件,一邊慌忙地解釋道:“這個梁重山是啟城下屬縣的一個農民,啟城被水淹之後,他聚集了許多受災的百姓,躲到了刺蝟嶺中。早在六月此人就已經冒險過刈水來聯係臣下,說明他不肯歸附孟鄭兩家的心意,希望國主能盡快收複南方,解救他們這些百姓。我隻當他是孟鄭兩家派來的誘餌,不過虛與委蛇一番,並未深交。”

梅兮顏對他的解釋不置可否,麵無表情地等著他拆信。

舒慶暗暗瞥了一眼梅兮顏,將信抽出信封,似乎檢查了一下是否有異樣,然後雙手捧信,恭恭敬敬地呈給梅兮顏,繼續說道:“前些次都是他派人直接過刈水來聯係臣下,這一回卻寫了信,想來是南方事態出現了變故,已經無法安排人手過來。”

狼煙突然而起,誰都能猜到出了問題,梅兮顏仔細地聽著舒慶對梁重山的描述,卻沒有接信。舒慶寥寥幾句話,已經將梁重山的來曆和他對待梁重山的態度做了說明,遮掩了他未向自己稟報梁重山之事的疏忽,初聽上去合情合理,似乎沒有不妥之處。

刺蝟嶺不全隸屬於樞國,因此隻要藏在呂國境內的山上,再偷偷渡過刈水,是最為可行之事。

刈水南岸已經被孟鄭兩家全線封鎖,小刺蝟山正在曹通濟的勢力範圍內,若不是在水災前期便越過了小刺蝟山,沒有受到曹通濟的管束,普通百姓很難再通過小刺蝟山到刺蝟嶺,然後偷渡刈水。

舒慶所說的話沒有絲毫破綻,很是理所當然。

“你既對他的身份有所懷疑,可曾核查過?”梅兮顏問道。

舒慶麵色微紅,吞吞吐吐地答道:“臣下……不敢……私下與南方之人……有過多接觸……”

梅兮顏看著舒慶微垂的眼皮,裝出這一副恭謹的模樣,欲言又止得很是刻意。他在樞鑰王宮,向來敢於頂撞自己,何曾擔心過自己懷疑他有異心。此時臉上倒是寫滿了委屈,仿佛他與南方來人一接觸,旁人就會誤會他與南方叛軍有勾結一般。

惺惺作態!

哼,既然如此明嘲暗諷自己對他的懷疑與不信任,可見他仍認為有底氣與自己作對。

這份底氣到底從何而來,這梁重山又為什麽會找上他,倒是可以再細細思量一番……

梅兮顏垂下眼簾看著舒慶手心中的信,擺出一副豁達的的嘴臉,皮笑肉不笑地說道:“舒將軍在王廷之上向來敢言,頗有乃父之風,連本王都懼怕三分,怎麽到了輕水,反倒拘束起來了?”

一挑眉眼,梅兮顏又笑道:“這與將軍在樞鑰的作風可著實不同呢。”

舒慶臉色一變,正要插話,梅兮顏已經用下巴點了點信件,笑著責怪道:“萬一這梁重山當真是我們在南方的助力,卻因舒將軍幾次三番拒絕而心生絕望,歸附了叛軍,舒將軍可就是咱們樞國的大罪人了!”

中軍帳中副將與幾名千夫長均在,聽到梅兮顏的話,也察覺到氣氛不對,各自偷偷地轉過目光,不敢看向梅兮顏和舒慶,卻在心中不停地打著自己的算盤。

舒慶暗暗忍住怒意,差一點咬碎了滿口牙!這女子自從南方回來後,態度日漸囂張,當真以為她已經贏得了所有人心,可以隨時將他舒家鏟除了麽!

然而,計劃沒有完全實施前,仍需忍耐。舒慶抿了抿唇,收斂怒氣,謝罪道:“是臣下疏忽,隻想著自身的清白,卻忽略了我樞國的安全。臣下知錯!”

看著舒慶自以為忍辱負重的表情,梅兮顏心中冷笑。言辭點到為止,不再多說,卻仍保持了麵上的微笑,話鋒一轉,以不容置喙的語氣說道:“這信既是梁重山給舒將軍的,便請舒將軍先過目。對麵狼煙起得古怪,需要盡快得知發生了什麽事。”

舒慶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控製住雙手沒有被氣得發抖,緩緩收回信件,展開讀了一遍,壓抑住怒火,平靜地說道:“梁重山在信中言說他們已經將散落在南方各地、不肯歸附武國的百姓全部集結起來,隻等國主統率大軍揮戈南下,收複南方,他們以為內應。並且,還在信中付了一副據點的地圖和即將采取的行動說明。這狼煙——信中隻說是他們的信號,卻未曾提過今日會點起。”

說罷,再次將信件、地圖等恭敬地遞給梅兮顏。

這一次梅兮顏沒有拒絕,快速看了一遍信的內容,將信紙按在桌案上,沉吟片刻道:“等哨探探聽南方的動作後,再議。”

信中,梁重山言辭懇切,對於南方淪落叛軍之手的痛惜仿若杜鵑啼血,而渴盼收複之心更是透紙而出。現在,隻等梅兮顏確定一個確切的日期,親率大軍出擊,他們便可以配合行動。這行動看上去十分妥當,確實是突破叛軍封鎖的最有效的一招。

初六,苗風趕回輕水大營,將昨日之事陳述一遍,也提到了梁重山對永靖百姓的支援,若不是他派援軍及時出現,拖住了永靖城中的叛軍,隻憑三個鬼騎和永靖城、白瑤山這些百姓,實是拿孟錫無可奈何,更有可能陷入極其危險的境地。

就此,已經證明梁重山絕不是叛軍的誘餌,否則,他與孟錫的叛軍匯合,已足夠殲滅梅兮顏留在南方的所有助力。而失去了這些助力,梅兮顏想突破刈水南岸的防守,實在是困難重重!

既已確定梁重山是友非敵,梅兮顏心中便有計議,果斷下令:八月初十一早,輕水大營戰船,全麵出擊!

這場收複之戰,對於刈水南北兩岸的人來說,均是出乎意料,卻又都熱切期待!

霧氣漸漸飄散,梅兮顏已看到刈水南岸的犄角山,在山腳下,隱隱約約的戰船錯落地停在岸邊,似乎並沒有發現他們的到來……

視線看向遙遠的刺蝟嶺,梅兮顏沉聲對著甲板上隨時待命的輕水將士們說出兩個字:“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