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六章 靜觀其變
梅兮顏的到來，對所有幸存的樞國百姓來說，精神上已得到足夠的慰藉，但梅兮顏卻不止要用自己的身份來安慰這些為了家園而奉獻了所有的百姓——她要先贏得一仗，給百姓足夠的信心。
所以，她第一個目標不是犄角山，而是樨城！
孟錫之所以能在孜州穩穩地紮下根基，正是因為樨城這個連接嵩州與孜州的重要城邑。孟錫所需的糧食便是從嵩州通過官道送到樨城，再轉送到孜州的各個軍營之中。
梅兮顏沒有跟著石璠去攻打樨城，一來是繼續測試鄭家歸順的誠意，二來是試探鄭家偷偷訓練的軍隊的本事深淺，再做區處。
雖然梁重山和曹通濟一再表示，鄭家從未有過反意，隻是孟家這些年日漸勢大，鄭家已無法與孟家匹敵，所以便睜一眼閉一眼，任孟家胡作非為。
沒想到孟家得勢後越加猖狂，更目中無人，一再誣陷國主，迷惑百姓，更自立為王，利用無知的百姓與樞國為敵，鄭家忍無可忍，這才將計就計，表麵與孟家繼續交好，暗中卻派人去北方軍營聯係樞國將領，做釜底抽薪之謀。
解釋聽起來天衣無縫，然而，對於鄭家的反水投誠，梅兮顏始終有所保留。尤其在看到她辛苦拉起來的災民隊伍一夜之間葬送在駐雲山上，永靖關卻熟視無睹後，更是加深了心中的疑慮。
好在她已早已有所計較，過刈水後，梅兮顏並沒有將樞國的士兵直接派上戰場，反而與曹通濟的軍隊混在一起，留守定津口和進攻犄角山的，各占一半。
至於駐雲山和樨城，梅兮顏自得知鄭家會全力配合她平叛後，便未想過短期內從北方調兵過來，打定主意要先利用鄭家和孟家自相殘殺！
曹通濟也好，石璠也好，任誰一眼便能看出梅兮顏的用意，她也從未想過遮掩，一切都光明正大地下令，等待他們執行。
此時，對於領兵攻打樨城的石璠來說，頗有些怨念。
即便曹通濟已經與他分析了目前情勢的利弊，他也知道從長遠考慮，必須要先順從這個女國主，但是，一介女流，隻一人一騎便孤身到永靖關調兵，明顯要空手套白狼，將他們當做平叛的馬前卒，這口氣如何能忍！
石璠倒不是不想打孟家，而是他完完全全出力，但最後，卻要向北樞的女國主複命，自己仿佛成了她的將領，而她卻不過隻露個臉罷了，實則徒有其名。
被女人驅使，窩囊；被不是自己主人的女人驅使，更窩囊。
但不得不承認，這女人是真厲害。
她留個替身給孟錫，便將孟錫的十幾萬大軍牽製在犄角山下，自己卻是飛馬疾馳到永靖關調兵，要打孟嵐一個措手不及，更要令樨城防不勝防。
遺憾的是孟嵐性情暴躁，根本不等孟錫的命令，便率大軍攻山，梅兮顏棋差一招，晚了一步，近萬百姓幾乎全殞。
幸得這些百姓孤勇，硬生生拉著孟嵐的三萬大軍同歸於盡，才使得他的士兵對付那剩下的三萬不到的疲兵猶如砍瓜切菜一般，不費吹灰之力便瓦解了他們。
隻是回頭細想，石璠也不得不為那些戰死的百姓動容。
梅兮顏留在南樞的百姓雖有一萬人，但曹通濟他們早已探聽過，實際上能參戰的青壯不過四千人，加上女人也不過七千人多一點而已。
他們幾次經曆孟家軍隊的圍剿，死死傷傷不少，最終，還能幹掉孟嵐一半的兵力，著實不是好相與的角色。若不是鄭家及時從猶如泥淖的亂局中抽身，對付這些不要命的泥腿子的，倒很有可能是他們永靖關的人。
曹將軍說得果然對，決不能小覷這些如同螻蟻一般的泥腿子的能力。
一路胡思亂想，永靖關騎兵已經緊隨孟嵐潰軍的腳步，到了樨城城下。
當他們將城門外負隅頑抗、掩護孟嵐進城的叛軍殺光之後，樨城西大門已然緊緊關閉。城頭上箭光點點，在夕陽的映照下，泛著金暈般的光芒。
沒有搶在孟嵐之前突進城內，攻城器械又未到，石璠略一沉思後，反倒不緊不慢地下令退後十裏地，安營紮寨。
他牢記著曹通濟私下囑咐他的話——若有條件，盡量拖延戰事，讓國主親自出戰。
眼下正是大好的機會，厚重的城門擋在眼前，他們沒有翅膀，當然不能飛上去，這攻城戰向來最為耗費兵力，因此情勢許可，最好以“圍”為主，耗到城中之人無糧無草，隻能繳械投降。
雖然石璠明知樨城已於八月初八收到一大批糧草，短時間圍城對他們毫無影響，但為了讓梅兮顏親上戰場，倒是不妨瞞她一瞞。
差傳信兵回駐雲山報信，將樨城情況報於梅兮顏，石璠信中建議先圍城，此舉足以斷掉孟錫的糧草運輸之道，不戰而勝，何樂不為。
很快，石璠便得到梅兮顏的回信，梅兮顏竟也不急似的，回複他兩句話——暫依將軍之計，見機行事。另，調派三千軍往駐雲山，收斂百姓、同胞骸骨。
梅兮顏竟如此從容，反倒令石璠又生了疑惑。
考慮到南樞與北樞早有隔閡，不奉王命之事不在少數，此番梅兮顏孤身犯險，對鄭家無法全然信任，斷然不會強硬逼迫鄭家軍隊強行攻城而遭至士兵的怨恨。但鄭家反水極為突然，所謂兵貴神速，趁孟家尚無完全調度而進行快攻，實在是最理想的奇襲戰法。
然而，梅兮顏卻接受了自己故意拖延時間的計劃，到底是本事不濟看不出自己的想法，還是早已另有籌謀，正在等待機會……
石璠百思不得其解，晚間吃飯時出營巡視，發現士兵們的晚飯隻有稀粥，而不是白米飯，便招來火頭詢問，原來是糧草輜重仍在後麵，沒有跟上，倒是無妨。
但轉頭走了幾步，石璠卻恍然大悟——這女人，好厲害的心思！
鄭家主動請纓參戰，她又沒有帶一兵一卒過來，糧草消耗自然是鄭家自己承擔。圍城固然會消耗樨城的糧草、斷孟錫的供應，但他鄭家也一樣要跟著消耗。
哪怕他鄭家會用糧草不敷供應而影響平叛做借口，最後並無尺寸之功，對於北樞來說，此消彼長，也一樣是消耗了他們鄭家的存儲，左右都是北樞占便宜。
如今定津口已經有北樞的士兵在鎮守，待到他們鄭家有兵無糧，北樞即便不依靠他們，也照樣能打敗孟家，也許回馬一槍就連帶將他鄭家也攻下了。
所以，梅兮顏根本不著急進攻樨城，最著急的，該是表現出極大熱情和精忠報國之心的鄭家才對！
想至此處，石璠暗暗為自己的小聰明汗顏，這可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一番慌亂之中，石璠再次在心中回憶一下梅兮顏手信的內容——“暫依將軍之計，見機行事”——見機行事，就是讓自己靈活機動吧，這女人，倒是給自己留了台階下啊！
凡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對於石璠隱瞞樨城糧草一事，梅兮顏已從連弟處得知，卻隻當做不知。她沒有將石璠算計到底，自然是為了能繼續讓他們為自己賣命。若是一上來便逼他們去和孟家拚命，怕會激起鄭家的逆反心理。
如今鄭家已經與孟家翻臉，必然會不遺餘力地鏟除孟家。至於要如何保存鄭家戰力，以便後續與北方分庭抗禮，那是鄭家需要頭疼的問題，梅兮顏隻管在能使喚他們的時候讓他們“心甘情願”地被使喚。
剩下的，不出意外的話，自有左右兩位丞相操心。倘若他們私相授受，處理不善，後麵還有太傅。若這些老狐狸輪番鬥完了還沒有個結果，她還可以做最後的收尾事宜，一切雖未按部就班，卻也不會出現難以掌控的意外。
因對全局尚有掌控的餘力，梅兮顏顯得很是遊刃有餘。
石璠很快便調了三千士兵來駐雲山，跟著騎雲寨幸存的寨眾一起進入蠻荒幽深的山坳之中，收斂眾人的屍首。
緊張的戰局，並沒有因駐雲山這邊的平靜而緩和，相反，石璠將梅兮顏對樨城的處置暗中快馬報給返回了永靖關的曹通濟後，第二日下午，曹通濟的命令便到了石璠手中——非圍城一途，君可自行定奪，見機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