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一天一天冷起來。樹葉黃了,地上的草也蕭瑟的起來。顧拾月和山寨裏的漢子們漸漸混熟了,大漢們都打心眼裏喜歡這個像極了女人的古靈精怪一肚子壞點子的小兄弟。顧拾月箭傷痊愈的很快,隻是她不再隨落離他們去打獵,而是整天呆在山寨裏,做做飯,洗洗衣服,跟大夫學學針灸醫術。大古也慢慢習慣身邊有這樣一個‘兄弟’,時不時往他被窩裏放個雞蛋,他一躺上去哢嚓一聲,碎的哪都是蛋清蛋黃。

顧拾月在馬棚後麵養了幾十隻雞鴨。大古本想用這些雞鴨給眾漢們開葷,沒想到顧拾月愛雞如命,就是棒槌想吃,她也不肯賞麵子,以至於現在雞鴨多達一百多隻,寨裏每天都吃雞蛋鴨蛋,就算這樣雞蛋還是多的堆積起來,這才成全了顧拾月拿雞蛋放在別人被窩裏到處作弄人。

落離坐在帳篷裏,正看著山寨近一個月的賬目明細,大古胡子等人從外麵走了進來。

落離抬頭一看,笑道:“這麽快就回來了,收獲怎麽樣?”

大古劍眉緊鎖,搖搖頭:“一隻都沒打到。我們隨棒槌找遍了前麵的山林,連隻豺狗都沒看見,倒是滿山的兔子、山雞,兄弟們順手打了十幾隻。”

胡子道:“最近獵到的狼越來越少了,也從來沒見過黑瞎子,我看啊,咱們得換山頭了。”

落離歎了一口氣,說:“當初和林都的曲青鬆談好的生意,一個季度向他供應五百匹狼皮,現在還剩一個多月了,才不到二百匹,這可怎麽辦是好?”

大古皺眉道:“實在不行,就有多少給他多少吧,其他的買家都不管了,一定要把這一單生意做成。”

夥房裏。

一個漢子走進來,把七八隻綁在一起的兔子扔給正在折菜的顧拾月。

乍見那麽多活蹦亂跳掙紮著的兔子,顧拾月嚇了一跳,抬頭看著漢子,問:“魚頭,你幹嘛?”

叫魚頭的漢子嘿嘿一笑,異常憨厚:“這是剛才我們跟著先生打獵時順手打回來的,先生說讓給弟兄們中午加菜。”

顧拾月傻眼了:“加菜?”

魚頭道:“是啊,現在的兔子肉質筋道,可好吃了!”

顧拾月起身打了魚頭一拳:“筋道個屁啊!不能吃!”

魚頭不解:“為什麽不能吃?”

顧拾月道:“準確的說是不準吃!我跟你們說啊,不準殺了這些兔子,我現在就去找大古。”說完,顧拾月風風火火走了出去。

大古正跟落離商量著生意的事,就見顧拾月怒氣衝衝的走進來。

落離道:“顧兄弟,你有事?”

顧拾月不理睬落離,直直的問大古:“你要吃了那些兔子?”

大古笑道:“就是這事兒?”

顧拾月看見大古無所謂的笑,氣不打一處來:“你覺得這是小事麽?這可是關係到數十隻兔子的身家性命啊!”

聞言,帳篷裏的漢子們都笑了。

見逗笑了所有的人,顧拾月的心忽的抖了一下。

大古說:“那隻是些畜生。”

顧拾月搖搖頭:“不,那是些無辜的生靈,而且是一些將死的無辜的生靈。”

大古見顧拾月說的鄭重其事,斂起了笑容,問:“那你想怎麽辦?”

顧拾月道:“放掉。”

沒等大古說話,一個漢子接話道:“放掉我們中午吃什麽?”

顧拾月轉向那個漢子:“那麽久以來你們吃的不是挺好的嗎?中午青菜炒雞蛋,鹵蹄髈,豬肉湯,晚上就算簡單一點,可是也沒讓你們餓過肚子。”

漢子無言以對,隻得低下頭去。

胡子解釋道:“兄弟們偶爾也想換換口味。”

顧拾月道:“可是那些小兔子多可憐啊!你們想換口味,就拿它們開刀啊?”

落離也走過來:“那依顧兄弟的意思,就把它們都放生了?”

顧拾月道:“舍不得放也可以,交給我,我把它們養起來。”

大古眼前一亮,拍手道:“好主意!就這麽辦!”

落離不解的看著大古:“先生想到什麽好主意了?”

大古道:“我們就把這些兔子養起來,等它們都長大的時候再扒了皮來賣,兔皮可比狼皮要好看多了,那些貴婦人肯定喜歡!”

顧拾月尖叫道:“你說什麽?扒了皮來賣!”

大古拍拍顧拾月的肩膀,道:“你真是聰明!”

顧拾月打掉大古的手:“聰明個屁啊,我現在就去把那些兔子都放了!”

大古拉住顧拾月的胳膊,問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顧拾月道:“我不讓你們吃那些兔子,就是因為它們都是些小生命,殺了太作孽,現在你反而要扒了它們的皮來賣,那不是比吃了它們還殘忍!”

胡子笑著說:“顧兄弟,你也太善良了。隻是一些小畜生而已。”

顧拾月怒道:“是我太善良還是你們太殘忍?世上有那麽多賺錢生存的門道,你們偏偏選這條血腥不堪的路,你們知不知道,我在幫你們積德啊!雙手沾滿了鮮血,等你們老了,你們會後悔的!”

胡子一愣,不知該說什麽,隻能看看大古,希望大古勸勸顧拾月。

大古輕聲道:“今天的午飯你別做了,回帳篷裏休息吧。”

顧拾月看著大古,道:“你還是要殺掉那些兔子是不是?”

大古說:“我們做的就是這一行,不怕沾滿鮮血,也不怕所謂的因果報應,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報應,那就不會有壞人了。”

顧拾月氣急了:“反正就是我怎麽說你都不會聽了是不是?你就是鐵了心要吃掉那些兔子,即使不吃掉,也把它們扒了皮來賣是不是!”

大古也來了火,隻是他控製力好,沒有當場發作:“你不要在這裏無理取鬧了,回你的帳篷吧。”

顧拾月鼻子一酸,眼淚差點衝下來:“無理取鬧?你說我無理取鬧?我是好心啊,我是怕你們殺生太多,到老的時候會後悔啊!你們口口聲聲說它們是畜生,隻是畜生,畜生難道就沒有感覺嗎?它們就不會疼不會怕嗎?它們就不是飽受雨打風吹危險挫折一點一點辛苦的長大的嗎?如果不會說話,不能直立行走是過錯,那我們這些人才是真正的錯!”

大古語塞,隻能皺著眉頭看著泫然欲泣的顧拾月,他真不明白,一些兔子怎麽就讓她慈悲心大發了。

顧拾月道:“棒槌也是隻畜生,可是你們對它比對誰都好,為什麽?因為它有思想麽?不是,因為它跟我們相處久了,就像個朋友像個兄弟一樣的存在,我們知道它不會傷害我們,知道它會幫我們。所有的動物都是一樣的,都可以喂熟的,你對它們好它們也會對你好,會報答你的。”

大古聽的頭疼,幹脆的說:“如果棒槌不能幫我們打獵,我會毫不猶豫殺了它,免得它吃閑飯。”

顧拾月耳邊如同炸響了天雷,呆了半天,她不敢相信,這竟然是大古說出來的話。

顧拾月失望萬分,問:“那你為什麽不殺了我?我一直在吃閑飯。”

大古頓時火氣,怒道:“你這說的是什麽話!我……我隻是在說棒槌,我怎麽會殺了你!”

顧拾月冷冷的笑了:“如果你要殺了那些兔子,就也殺了我吧。”

大古道:“你是在威脅我?”

顧拾月望著他,眼睛裏清澈見底,平靜的猶如一潭清水:“不想那些兔子死,我隻能這樣說。如果你不想我死,就放過那些兔子吧。”

大古氣的臉色發青:“你是在故意跟我作對嗎?我隻是想吃幾隻兔子,你有必要這樣以死相*嗎?”

顧拾月淡淡的笑著:“我隻是覺得,每條生命都是上天的恩賜,除非是它自己老死,否則任何人殺了它都是罪過。”

說完,顧拾月走出了帳篷,留下一屋子麵麵相覷的漢子。

大古看著顧拾月的背影,又氣又疼,說不出一句話來。

胡子上前問:“先生,怎麽辦?”

大古閉著眼睛,怒火盤旋在心頭久久難消,呼吸也一聲重過一聲。胡子嚇的一縮脖子,退到一邊。

半晌,大古對胡子說:“去跟夥房說,不要殺那些兔子,顧兄弟不像在開玩笑。”

胡子點點頭:“我這就去說。”

顧拾月偎著棒槌坐在河邊,還在想著大古剛才說的話。

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報應,那就不會有壞人了。

我隻是想吃幾隻兔子,你有必要這樣以死相*嗎?

如果棒槌不能幫我們打獵,我會毫不猶豫殺了它,免得它吃閑飯。

原來大古隻把棒槌當做打獵的工具,隻認為人命才是命,隻覺得自己是對的。顧拾月傷心的閉上眼睛。她不是故意要跟大古過不去,隻是那些兔子實在可憐,讓她不得不為它們傷心難過。

顧拾月靜靜的坐著,河水潺潺,微風拂過,落葉飄落,在水中央打個旋,順流而下。

棒槌把腦袋放在前足上,一動不動的臥著,任憑顧拾月依靠,隻是靜靜的看著落葉流水。

顧拾月轉過身趴在棒槌身上,說道:“棒槌,我多希望你能開口說話啊!你肯定是最了解我的那一個,肯定是最愛我的那一個。”

棒槌抖抖耳朵。

顧拾月道:“記得在家的時候,我有一個好夥伴,叫小桑。她是我的婢女,經常替我背黑鍋。她隻是個婢女啊,娘當然不會對她手軟,每次我闖了禍,她都被叫去受罰,回來又繼續替我背黑鍋。隻有她真正了解我,一個眼神,一個手勢,她都能明白我心裏在想什麽。她比我娘對我還要好。我經常想,我上輩子肯定是個大好人,積了很多德,這輩子才會認識小桑。”

想到小桑,顧拾月心頭溫暖起來。

“娘逼我嫁給劉家那個老不死的時候,小桑好難過。她不說我也能看得出來,她的眼眶紅了又紅,但都沒有哭出來。我想她應該是怕我難過,所以才忍著淚水不落下來。現在我跑了出來,丟下那麽一個爛攤子,家裏到底怎麽樣了,我不敢想像。可是我也不敢回去,我不想嫁給一個都可以當我爹的人,更不想跟九十多個女人共享一個丈夫。我隻要一想到他有九十多個老婆我就頭疼,他今年才五十多歲,就算從十六歲開始娶老婆,那一年也得娶個兩三房,天哪!真是個色鬼!”

顧拾月搖搖頭,把臉埋進棒槌的皮毛裏。

胡子慌慌張張跑進帳篷裏,對落離說道:“壞了,寨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