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林紈紈早早到正房等著哥哥嫂嫂。

不多時,就見林嘉言與陳蓮珠聯袂而來,前者神清氣爽,眼角眉梢都是喜意,見到她,也沒有鬆開手。

反倒是陳蓮珠害羞,偷偷把手抽出。

“嫂嫂!”林紈紈叫得異常響亮,她想喊已經很久。

“嗯,”陳蓮珠答應一聲,“紈紈,你起那麽早嗎?”她竟是比小姑子晚了。

“睡不著,想早些看到嫂嫂!”林紈紈甜甜的笑。

陳蓮珠臉微紅。

林嘉言打趣:“她是在等你的見麵禮呢。”

陳蓮珠就笑了,她當然已經準備好,不過還未到時候。

老夫人與林鏡清夫婦陸續過來。

丫環準備好茶,林嘉言就領著妻子跪在錦墊上給三位長輩敬茶。

聽兒媳婦叫她母親,薑玉真喝完茶,滿臉笑容的道:“快些起來,別將膝蓋弄疼了。”昨日二人深夜才睡,精神本來就不好,“等用完早飯,你們再去歇息會。”

林嘉言倒不困,就是怕陳蓮珠累,笑著道好。

老夫人叫陳蓮珠過去,沒有送匣子之類,隻將兩隻綠瑩瑩的手鐲套在她手上:“這是你曾祖母留下的,我一直不舍得戴,你戴倒是漂亮極了。”

“這如何使得?”陳蓮珠受寵若驚,“祖母,我怕磕壞。”

鐲子有些沉,水頭十分之好。

老夫人拍拍她的手:“那就今日戴著,往後怎麽保管,你自己看著辦,反正是送給你了。”

推卻也不好,陳蓮珠道:“多謝祖母。”

薑玉真是送了四對簪子,四對耳鐺,林鏡清則是送了一副稀有的墨錠。

輪到陳蓮珠給林紈紈見麵禮,卻是兩隻親手繡的荷包,還有兩對珠花。

林嘉言瞄一眼:“你隻給我做了一雙鞋子。”起床時已經穿在腳上,可妹妹居然有兩隻荷包。

哥哥這是吃味不成,林紈紈噗嗤一聲。

陳蓮珠低聲道:“下回給你再做。”

林嘉言當然是開玩笑的,隻聽到這答案仍很歡喜,拉拉她的手:“不用,府裏有繡娘,有這時間你不如看書,延趣閣的書有那麽多呢。”

她一定更喜歡這些。

陳蓮珠嘴角翹起:“你每晚辦公務也在延趣閣嗎?那我……”臉色忽地一紅。

“你陪著當然最好。”

二人低聲細語,林紈紈原本想親近陳蓮珠的,反倒是不好意思。

三日後,陳蓮珠回門,林府又備厚禮,陳老夫人一看就知道這孫女兒討林家喜歡,自然是對陳蓮珠百般溫和。

因早前說過要去還願。

老夫人帶著林紈紈,薑玉真還有這新入門沒多久的孫媳婦一起去了靈輝寺。

“之前祖母,母親來給哥哥求姻緣簽,簽子靈驗無比,就是說哥哥要娶嫂子呢。”林紈紈偷偷解釋給陳蓮珠聽,“所以說,嫂嫂跟我們有緣,乃老天注定。”

陳蓮珠笑,揉揉她的腦袋:“是以你才對我那麽好?”

“那倒不是,我是一見你就喜歡你。”林紈紈靠在陳蓮珠身上,忽地一歎,“哥哥總算去翰林院了。”

林嘉言在家時,他二人簡直是時刻黏一起,林紈紈連一絲空隙都找不到,便是此刻,嫂嫂身上也有哥哥衣袍上的墨香味,可見哥哥早上臨別時,也沒少與她親近。

陳蓮珠不知說什麽,臉色微紅。

不過林紈紈絕非嫉妒,而是實實在在替哥哥高興,甚至是有些羨慕。

前世她成親可是沒有絲毫的歡喜啊。

林紈紈側頭看向窗外,她倒是真的想求個姻緣簽呢,隻這年紀怕是要被祖母她們笑掉大牙。

到得靈輝寺,老夫人的本意就不是還願,飛快拜完就帶著孫兒媳去見送子觀音。

在送子觀音麵前,送得香火錢也最多。

看老人家一臉虔誠,陳蓮珠順從的多拜了幾拜。

為此林紈紈又有些擔心了,祖母這急吼吼的樣子,也不知會不會嚇到嫂嫂。再說了,每個人的身體不一樣,萬一嫂嫂這一年未能懷上怎麽辦?

像嘉善公主就是等了四五年呢。

犯愁了片刻,她忽然醒悟過來,有哥哥在怕這些作甚,自有哥哥去應付祖母。

嫂嫂一定不會受委屈的。

林紈紈拉著陳蓮珠去吃了美味的齋飯。

卻說文州。

紀珂的計劃是利用往前的人脈,乃至二皇子一派,當然包括徐家,打入文州官員內部,尋找紕漏。將準備好的部分精鐵,馬匹運往別處,那別處不是尋常之地,而是神兵營統領許鬆石的老家濰州。

他要將陸昭,還有支持陸昭的人一網打盡。

所有的事情都在秘密進行。

等東西運送到位後,紀珂委托的官員立刻向皇上上奏疏,稱陸昭私吞軍需,意欲謀反,且上呈許鬆石寫予陸昭的一份信件,內容詳實,連日子都已定好,在明年十月起事。

字跡確認是許鬆石的無疑。

皇上震怒,立刻命大理寺徹查。

太後險些沒暈過去。

上一次雲城的事隻涉及斬殺官員,這回竟還涉及謀反,太後吃了兩顆保心丸方才冷靜下來。

去見皇上後,皇上表示並不相信,說已命大理寺官員去文州將陸昭帶回。

“你這是押他回京吧?”太後追問道,“什麽謀反,一聽便是有人構陷。啊,是不是紀珂?那老東西果然不安分,可他孫子罪有應得,憑什麽動我昭兒……”

“母後。”皇上揚聲道,“等昭兒回來,自然一清二楚。”

太後不依不饒還是說了半天才走。

去文州的乃是大理寺左少卿蔣昆,去年陪同陸昭去雲城,今年卻是要押陸昭入京審問。

隻沒想到這儲君殿下毫不驚慌,甚至在途中還購置了一副精美的馬具與一把寶劍,蔣昆就覺得此趟紀珂大費周章,許是要雞飛蛋打。

果不出所料,陸昭還沒到京都,許鬆石那邊首先開始反擊,將順天府前不久關押的一人提出。

那人交代,曾去許鬆石家中偷竊過宣紙,筆墨,還有許鬆石平日練習的書法。

這就耐人尋味了,許鬆石一介武將,書法並不值錢,老實說,也就堪堪入目,偷來何用?順天知府命人大刑伺候,那人不得已告知,說有人高價收買,但交易時不見相貌,無從知曉身份。

後來陸昭回到京都,拿出的證據卻是震驚了京都百官。

四月十八日,文州同知收受兩箱白銀,將庫中百斤精鐵運送出城,走水路行往濰州。

四月二十日,文州轄下知縣運精鐵至文州,填補庫存。

四月二十一日,渭城知府脅迫當地馬商,謊報馬匹數,混淆視聽,故意延誤時間,令陸昭久留文州。

四月二十六日,文州衛指揮僉事傅維因妻女被扣,打算承認運送精鐵,馬匹是他聽陸昭之令,送往濰州意圖謀反。

五月二日。

五月八日。

一直到五月底皆有記錄,且每樁事都有人證,其中最關鍵之處在於傅維——他的妻女已被陸昭救出,被提問時,傅維當即就供出威脅他的幕後之人,大理寺順藤摸瓜,找到了紀珂的大女婿頭上。

而文州的官員也沒能幸免,雖說知府不曾參與,但手下官員胡作非為,知府也被摘了烏紗帽。

在這一案中,紀珂的門生紛紛被拔除,包括他的兩位女婿。

其中還有個意外收獲,紀珂的一位女婿見徐家見死不救,竟是把徐彥明招了出來。

說徐彥明先聯係的他。

其實是徐彥輝,他故意留了一線,想威脅徐彥輝出手,結果這徐彥輝何其狠毒,竟是命人在獄中對那女婿嚴刑拷打,活生生將他給打死。

死人當然是最安全的。

紀珂終究年老,看徐彥輝氣勢洶洶,偃旗息鼓,犧牲了兩位女婿。

至於陸昭,紀珂更是覺得膽寒。

隻是個十七歲的少年,城府竟如此之深,他派遣人手入文州,哪裏知道他竟在各個路口都先行埋伏了,甚至是每位官員的府邸門口,也少不了他的眼線。

真不愧是張蕣華的兒子!

紀珂明白,再不收手,他們紀家,恐怕是要全軍覆滅。

不過徐彥明既涉事其中,太後怎能放過?在文德殿厲聲與皇上道:“人是死了,但他說的話,大理寺官員哪一個沒有聽見?皇上這是要裝作耳聾不成?這徐彥明膽大包天,竟敢陷害儲君,天地不容!”

說得是徐彥明,太後的矛頭何嚐不是對著徐家。

皇上捏著眉心,半響道:“死無對證,難道要他們去審魂魄不成?不過徐彥明與這些官員來往頻繁,總是不妥,朕便撤了他的職,母後看如何?”

徐彥明的職務並就不高,撤職有什麽用,不過看兒子退了一步,太後沒有逼太緊:“也罷了。”旋即轉頭看向孫兒,“昭兒,辛苦你了,無端端被這些狗官誣陷,真是晦氣,走,去祖母那裏坐坐。”

陸昭答應一聲,準備向皇上告辭。

皇上看著他,忽地問:“你怎麽會提前在各處埋伏人手?”

“兒臣聽聞北狄蠢蠢欲動,此次又是涉及軍需,怕有細作混入。”陸昭頓一頓,“明成三年,不就發生過北狄搶奪精鐵一事嗎?”

真是滴水不漏。

皇上不禁感慨,張蕣華啊張蕣華,你生得這兒子當真是妙極了!

可惜,這孩子永遠都隻像張蕣華,但凡有一點像他,恐怕他都會疼愛幾分,想著心口忽地一滯。

多年來,張蕣華雖已不在,可卻好似日日都在他身邊,他這樣又到底是為哪般呢?許是意難平……他這一生,就未曾在張蕣華臉上看到傾慕二字。皇上突然覺得倦怠,擺擺手叫他們離開。

此事在京都傳開後,最高興的當屬林紈紈。

比起前世,陸昭不僅保住了他自己,竟然還將紀珂一派打得七零八散,甚至連徐彥明也丟了官帽。

林紈紈坐不住,第二天就去宮裏見陸昭,當然還是以學騎術為名。

從春暉閣出來,張少淮眉飛色舞道:“表哥看見二皇子的臉色了嗎,裝得再好,還不是像被打了頓似的,本來他一個皇子就不該坐在這裏,他有何資格與表哥一起聽課?也就是仗著……”不敢說皇上,他捏起拳頭,“看他們以後還敢不敢惹表哥你!”

他們隻會更甚,哪裏會不敢,至多謹慎些。

陸昭道:“你也收斂下脾氣,小心被他抓到把柄,以後再不能來春暉閣。”

張少淮不服氣,但被陸昭嚴肅的目光盯著,隻好點點頭。

二人走去東宮,迎麵就看到林紈紈的笑臉。

“恭喜殿下!”她朝陸昭行一禮。

數月未見,小姑娘又長高了,圓臉也沒有印象中那麽圓了,顯出小巧的下頜,陸昭心想,果真是女大十八變嗎?

“你動作倒是快。”張少淮打趣,“別是這陣子將怎麽騎馬都忘了,急著過來學。”

怎麽可能,她是來特意恭喜陸昭的。

陸昭道:“你來得正好,我有東西送給你。”他吩咐黃門取來。

林紈紈定睛一看,竟是副頂好的馬具。

“文州產鐵,鐵匠的手藝也頗精湛,這馬具應該合適你。”

比起她現在用的,這副馬具與其說是堅固,不如說是漂亮,馬籠頭竟都雕了花,馬鞍也不是黑色的皮革,而是鮮亮的棕紅色,邊緣刻有聯珠紋,十分精致。馬鐙更是像為女子量身打造,比尋常的寬一些,踩踏更為安全,且也牢固。

林紈紈呆呆看了會兒,暗道他怎麽有空買這些?

“不喜歡?”陸昭揚眉。

“喜歡,喜歡極了。”林紈紈握住配套的馬鞭,隻見那把柄下方鑲嵌了紅寶,一時更為疑惑,“殿下日理萬機,居然還給臣女買禮物,臣女都不知如何感謝。”

這次能如此順利,林紈紈也有功勞,他一向賞罰分明。

“隻是想起你說得‘君子不立危牆之下’。”陸昭伸手去揉她的花苞髻。

跟以前一樣,頭發還是那麽柔軟。

他真的是每個字都聽進去了,並沒有將她當無知的孩子,當這些話是耳旁風,林紈紈忽然想起上回他送得瓷娃娃,其實與這次一樣,都是他的回禮。

林紈紈笑了:“臣女等會就給小馬戴上。”

張少淮在旁邊抱怨:“為何隻送我寶劍?她的卻是馬具。”

陸昭睨他一眼:“那你把寶劍還來,孤明日給你送一套馬具。”

小氣,就不能兩樣都送嗎,張少淮下意識按住腰間寶劍:“算了算了,”說罷拉著林紈紈去馬廄,“讓我看看,你的騎術退步沒有。”

林紈紈走得慢,差點摔一跤。

“你慢點!”她叫。

陸昭聽著他們熱熱鬧鬧的對話,跟在後麵。

三人在馬場上騎了十來圈。

天色漸暗,又有些炎熱,林紈紈額間有汗水滴下,這時候,陸昭突然叫她。

林紈紈抬起頭。

夕陽下,那一雙琥珀色的眸子染了光,璀璨無比。

陸昭忽然抿唇。

“殿下,這馬鞍坐著好舒服。”林紈紈誇讚,“一點都不疼。”

“以前會疼嗎?”他問。

“嗯,有時候回去,皮都蹭破了。”這個馬鞍也不知是什麽做得,格外柔軟。

小姑娘的皮膚看著就很嬌嫩,好似剝了殼的雞蛋,可她來學騎術,沒有一日拉下的,陸昭伸手按了下額頭。

“殿下剛才叫臣女,是要說什麽?”怎麽看起來他有些煩惱,林紈紈奇怪。

“無事。”陸昭把目光投向天邊的晚霞,他實在是不忍心說,原本買這般昂貴的馬具也有補償之意,因他打定主意再不教林紈紈,可誰想到,話到嘴邊怎麽也說不出口。

莫非他是因為沒有皇妹,把她當妹妹一般了?

不然為何如此猶豫?

算了。

明年他就要去打仗,也就這一年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