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雨幕,雨勢比虞了肉眼看見的大多了,雨點幾乎帶著勢如破竹的力度砸下來,在地上來不及的積水灘砸出一顆顆雨泡。
他剛剛走得急沒注意,撐開了才發現拿的是把油紙傘。
他對油紙傘的印象還停留在上次去個沿海古鎮旅遊的時候,那油紙傘別說遮雨,沾點水就能破得不能看,以至發現瞬間,頓時心頭一涼。
好在這把跟他印象裏的花架子不一樣,傘骨結實,油紙也扛砸,這麽大的雨愣是遮得穩穩當當,撐著手感比他花幾百塊錢買的天堂傘還好。
這算是當地特產嗎?虞了想,或許走的時候可以帶一把。
街上沒人,虞了想問路都沒處問,隻能就近找個屋簷笨拙地借助手機,一路停停看看,終於在足以遮擋視線的大雨中找到了鎮上第二家客棧。
他跑進簷下,褲腿濕了一圈。
傘濕得滴水,他怕弄髒人地板就沒帶著進去,靠著門檻邊的柱子放下。
這家客棧老板也是個男的,很年輕,帶著一副細框架眼鏡低眉斂目坐在櫃台後麵,聽見聲音抬起頭望過來,眉目如畫,渾身透著股如梅似雪的清冷氣。
這山真的養人。
虞了走近些,正要開口——
“噯呀!歡迎光臨!”
年輕老板站起來,嘴角一咧眼角一彎,那股冷冷清清的仙氣就散得幹幹淨淨,歡脫中帶著還一絲二哈的氣息:“客官住宿嗎?”
虞了:“……”
養奇人。
“對。”虞了走到櫃台前,問他:“還有房間嗎?”
文遠笑眯眯:“有,當然有,要幾間?”
虞了暗暗慶幸:“一間就行。”
“好嘞!”文遠低頭飛快敲著鍵盤:“麻煩身份證給我一下,要住幾天呢?”
虞了掏出身份證遞過去:“兩個月。”
鍵盤聲戛然而止。
文遠抬起頭扶了扶眼鏡,沒有接他的身份證:“兩個月?”
虞了心又提起來了:“對。”
文遠眨眨眼:“那抱歉哦,暑假期間訂房的人比較多,沒有能空這麽久的房間,我推薦你去街尾陸老板家,他家剛重新開張不久,應該還有房間。“
虞了當然知道那裏有空房,可要是能住,他也不用大雨天跑出來了。
他收回身份證,仍抱著一絲期望:“除了你這兒和街尾那家,你們這鎮上還有別的客棧嗎?”
文遠一本正經:“有。”
虞了眼睛一亮。
文遠:“不過能住兩個月的,沒有,最多也就三五天。”
虞了一把子哽住了,跟老板大眼瞪小眼半天,悻悻留下句謝謝,失望離開。
人一走,文遠立刻坐回去,回撥剛才的電話:“陸哥,任務圓滿完成,小漂亮在回去的路上了!”
陸邀沒有糾正他隨口拈來的外號:“沒露餡?”
文遠:“天衣無縫!不多多嘴一句,他是不是感冒了?我看他聲音啞得厲害,生病了的話你還是別讓他在這天氣出來吹風了。”
陸邀:“不是感冒。”
文遠:“那是什麽?媽生的?”
陸邀:“哭的。”
文遠:“?”
剛掛掉電話,門口人影晃動。
陸邀抬起頭望去,卻不是虞了,是個背著背包的年輕男生,估計是出門忘了帶傘,渾身都濕透了。
虞了灰溜溜回到客棧時,他剛從別家老板那裏知道姓氏的陸老板正在給人辦理入住。
新住客的背包很眼熟,虞了認出來了,是上車時幫他抬過行李的男生。
對方同樣記得他,目露驚訝:“巧了,你也住這裏啊?”
虞了點點頭,在陸邀看過來時迅速收回目光,挺著背脊目不斜視走向後院。
“同學?”陸邀收回目光,狀似隨口一問。
“不是啊。”關證用櫃台上的紙巾擦著臉上的雨水:“來的時候坐的同一趟車,見過而已。”
他其實不大擅長記人,很多時候得要對方連穿一件衣服好幾天才能記住臉,不過這個男生是個例外,好看得太有辨識度,看過就很難再忘記了。
陸邀錄入信息完畢,將鑰匙和身份證一起遞給他:“後院上三樓第一間。”
關證:“行,謝謝老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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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了出去一趟回來更累了,不隻是身體累,還有心累。
疲憊地趴在**發呆,是走是留……一時也想不出該怎麽辦。
外麵雨聲吵得他不能專心思考,倒是一不小心睡了過去。
再醒來天已經黑盡,雨勢小了不少,已經蓋不過簷角的銅鈴音。
肚子餓得叫喚,他卻沒什麽吃東西的欲望,這覺睡得他渾身無力,腦袋沉,肩膀也沉。
想洗個澡,得坐起來緩了好久,才能慢吞吞挪到門邊去拿行李箱。
還沒打開就發現不對勁。
他的行李比較貴重,平板電腦小型縫紉機都在裏麵,所以他一直有給行李箱上鎖的習慣。
但是這個行李箱它沒有鎖。
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虞了打開行李箱一看,果然,裏麵被女人的衣服亂七八糟塞得滿滿當當,最上麵還是個被壓得變形的大碼內衣。
虞了登時眼前一黑。
拿錯了,這根本不是他的行李箱!
再合上仔細一看,這個行李箱跟他的除了顏色一樣,哪兒哪兒都不一樣,他真是昏了頭,這樣都能拿錯。
這下怎麽辦?那台平板裏還存著他好多設計稿,而且除了身份證,他所有的證件和卡都在裏麵,丟了就完蛋了。
虞了一時六神無主,聽見門外走廊上有腳步聲路過,如同抓到救命稻草,連忙開門追出去。
陸邀的房間在過道往院子方向拐角,和虞了的房間隔得很近,他剛打開門,衣角忽然被拉住,轉身便對上男生一臉的慌亂。
陸邀:“怎麽了?”
虞了語速急促:“我,我把行李拿錯了,就在我來時坐的那輛大巴上,還能找回來嗎?”
陸邀隻思索了片刻,便給出讓虞了定心的答案:“可以,等我一下。”
他記得大巴所屬的運輸公司的名字,上網一查就能查到電話號,並且這條線客流量不多,幾天才有一趟,很容易就能鎖定今天出的車是那一輛。
陸邀撥通運輸公司電話,冷靜地與接線員說明情況。
虞了乖乖等在旁邊,眼睛一錯不錯地盯著陸邀,又緊張又不敢說話,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陸邀身上。
陸邀看著這樣的虞了,忽然就想到了陸星星。
陸星星在學校惹禍了,學校讓家長聯係老師,她不敢告訴爸媽,隻能來求他這個哥哥。
他給老師打電話時,陸星星就在旁邊盯著,表情和現在的虞了一模一樣。
不同的是陸星星讓他想上手拍一頓,這個卻不會。
他欺負了人家,得哄著,
“怎麽樣?”虞了見他掛了電話,連忙問:“真的能找回來嗎?”
陸邀:“嗯,有跟你同一班的乘客在下午就聯係過客運公司說拿錯了行李,不過那位乘客離這裏太遠,客運公司那邊安排了下一趟車幫你們換回來。”
太好了,虞了心頭大石頭落地:“下一趟車是多久?”
陸邀:“八天之後。”
“……八天?!”虞了人傻了。
八天時間,那他豈不不是……
不對,其他都是其次,他衣服怎麽辦?
洗了澡換什麽?明天穿什麽?這鎮上會有賣衣服的店鋪嗎?
他大受打擊,沒注意到陸邀進去房間又出來,將一套疊好的睡衣遞到他麵前。
陸邀:“先穿我的吧,都是幹淨的,就是有些舊了,將就一下,明天再重新給你找。”
虞了伸手接過,棉布的手感很軟,貼著掌心很舒服。
他抱著衣服,後知後覺地別扭:“謝謝。”
陸邀:“沒事。”
應該還要說些什麽,但是虞了想不出來,好像說什麽都不合適。
背脊又開始發僵,他正想著要不幹脆直接回去算了,一道低緩平靜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虞了。”
這是虞了第一次聽他叫自己名字,語氣自然得仿佛已經叫了無數遍。
在大山深處的小鎮客棧裏,在隻有滴答雨聲的靜謐夜晚,這道聲音對虞了有了神奇的定身作用。
虞了抬起頭,那人站在簷下靜靜看著他,眸子裏閑淡的墨色快要和著清煙繚繞的夜色融為一體。
“沒告訴你,我叫陸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