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藏 穴 十二、疑 雲 魅 影

腰下一緊,一雙血手自身後箍了上來,急急回首卻發現是莫炎!尚不及反應便被他攔腰抱起,一個仰腰後甩,生生將我拋出了陣外。

落地生痛,我顧不得身上的摔傷,爬起身來想繼續衝進陣內,卻看見屋角的蜘蛛已悄然將飭金人麵蠍圍在了當中,屋頂上垂下十多道蛛絲,碩大的狼蛛在空中糾纏著迅速織起了一張大網。

“王亦凡果然猜錯了。”莫炎此刻又恢複了以往的冷漠,“肯在你身上下這麽大功夫,這樣的主子是不會丟下你不管的。”

飭金人麵蠍嘶嘶作聲,口中一陣翻湧,淡金涎液立刻噴出。空中狼蛛立刻拋下數層厚的蛛網,迎頭遮住了它的大口,將淡金涎液一並蓋了下去。

莫炎口中噓聲急促,地下的狼蛛紛紛湧上,無數的蛛絲將飭金人麵蠍裹了個密不透風。屋頂的狼蛛也逐個落下,蹲伏在絲團上張開口器,往裏不住地吐注著什麽。

絲團急劇抖動,飭金人麵蠍的節尾突然穿出,幾隻狼蛛猝不及防,被節尾蜇中,當場翻落斃命。莫炎的噓聲已尖銳到了讓人無法忍受的地步,剩餘的狼蛛繼續裹起飭金人麵蠍,蜂擁著上前吐注著。我這才看清,這些狼蛛所吐的是一種黃色的粘液,依稀記得那應該是狼蛛特有的消化液,其腐蝕程度堪比鯊魚的胃液。

噗地一聲,絲團完全爆開,大量的淡金涎液四散開來,滿地的狼蛛頃刻被燒得肢殘體破。若不是急忙用黃土包裹保護,隻怕我和莫炎也難逃此下場。

飭金人麵蠍氣勢洶洶伏在那裏,身上的硬殼已殘碎了多處,六條節肢也斷去兩條,那蠍子般倒豎的節尾早是搖搖欲墜。莫炎一陣猛咳,嘴裏噴出大口的鮮血,但這次他已不是在施放什麽靈火訣,而是內傷吐血了。

我一手扶著莫炎,眼睛緊張地盯著飭金人麵蠍,那家夥一付豁出去的樣子,不緊不慢地向我們走來,身上的裂口不住往外流淌著淡金涎液,喀喇聲中堅硬的外殼開始逐漸賁裂。

“它想爆體……”莫炎的聲音已經微弱了下來,這隻隻能以怪物來稱呼的飭金人麵蠍竟然是想要同歸於盡,但麵對著它我卻已是黔驢技窮了。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耳畔突然傳來一陣淒柔的歌聲,飭金人麵蠍在歌聲中行進突地一滯,竟向著歌聲的來處轉了過去。

此刻唱歌的不是別人,而是正扶著老田的暉兒,這柔和卻淒涼的音律似乎曾在哪裏聽過,卻不複記憶。嗯?暉兒身邊的S去那裏了?!

砰砰槍聲響起,飭金人麵蠍身中兩槍,整個身體頓時裂出一道大縫,S躲在不遠處的屋角,正端起第二把獵槍。飭金人麵蠍中槍惱怒,身下動作反而快了許多,但畢竟身體殘破,還未爬行幾步便又中了兩槍,這下它的身體完全斷了開來,無力的足尾不停顫動著,身上的淡金涎液也開始漸漸褪色。

S並未作罷,又端起了老田的銅炮子獵槍,轟地一片火光,那隻令我和莫炎頭痛不已的飭金人麵蠍在這原始的火藥武器下化作了一堆爛醬。

小心地確定並無危險後,我將莫炎扶到竹床邊靠好。暉兒和S也扶過剛剛蘇醒的老田,兩人的臉上早已是滿頭大汗,S的頭發更是像水中漂過一般。

莫炎掙紮著望了一眼地上的爛醬,又難以置信地看了看暉兒,口中微弱地問道:“剛才是什麽歌?”

暉兒拂了下額頭的濕發,輕聲說道:“越人歌。”

莫炎低歎一聲,對我說道:“你我拚盡全力,卻比不上暉兒和公孫急中生智……”

語聲漸弱,腦袋歪斜地垂在了我的臂上。心中一驚,伸手摸了下他的頸部動脈,好在還有脈搏,看來隻是受傷虛脫。雖是如此,卻也不敢掉以輕心,我取出一塊老參片,塞進了他的口中,臨出發前林嶽死活要我帶著的東西,這會倒是真的派上了用場。

一會功夫,莫炎便又恢複了意識,但已虛弱得無法開口。

為防再有意外來襲,休整片刻後眾人便收拾好東西,連夜離開了竹樓。離開時,老田放了一把火,說是要燒盡那些東西的殘渣以防日後生變。心下讚同中我在竹樓周圍築起了一道防火土牆,一則阻擋火勢不至被人查覺,二則防止引發山林大火。

夜路難行,莫炎基本是靠著四人的輪流架扶才勉強得以行進,疲憊不堪的一行人翻過山坡後便已癱軟在地了。

“王……王亦凡……”S喘的幾乎斷氣,“你……能不能……變個車子什麽的……”

我一臉苦笑,要知道馭金操土雖然用的是精神力量,但對體力的要求也十分苛刻,這在很早以前我就知道了。就現在的體力而言,別說聚出成形的東西,就是放上一堆金屬彈子和泥球我也無法讓它們滾動起來。

老田卻是五人中顯得最輕鬆的一個,雖然他看上去已年過花甲,但行動間的硬朗迅速卻絲毫不遜於年輕人。

看了看疲憊的我們,他轉身鑽入茂密的灌木叢中,不多會便捧回了一堆藤蔓,擼去雜葉熟練地編織起來。雖然不知道他在做什麽,但看樣子似乎有了辦法,暉兒和S湊近幫忙打起了下手。

“女伢子,剛才你唱的是越人歌哈?”老田向暉兒問道,手下不停地交織著,“那時候你咋想起來唱這個咯,有啥道道不?”

“我隻是想到了‘四麵楚歌’的典故。”暉兒有些不好意思地答道,“亦凡拾水的時候,我和S討論到一個疑點……”

原來那時暉兒和S對刑天獵首劍產生了一個大膽的設想。在對付少昊之子時,我曾用到“遁神聚魂局”,其中對“三長兩短”的解釋讓S產生了莫名的興趣,於是她便翻查了歐冶子的一些資料,並搜集了歐冶子所鑄寶劍的圖片。

刑天獵首劍的發現讓S有些似曾相識,和暉兒商議的時候她從電腦中找出魚腸、勝邪的圖片,兩人驚訝的發現刑天獵首劍的造型竟與這兩把越國傳世名劍十分的相似。加上之前出現的越人鬼絲和我曾提及的莊蹻王滇,她們更是懷疑刑天營實質上是越人的精英部隊。

但這樣的猜想畢竟太過突兀,單憑外形相似就加以斷定未必有些武斷,兩人隻是互相討論了一下便內部消化了。

激戰時,兩人一邊照顧昏迷的老田,一邊暗自著急,眼前的形勢令她倆完全插不上手。就在我們僵持不下的時候,暉兒冒出一個冒險的念頭,如果之前的設想成立,飭金人麵蠍的意識中必定殘留著越人的思維。

效法當年張良的“四麵楚歌”,用“越人歌”這首古樸的歌曲吸引飭金人麵蠍的注意,再由S三槍輪換攻擊,即便不能殺死飭金人麵蠍,至少也能為我們爭取一些機會。

沒想到這大膽一試倒成了救命的良藥,她倆發難之時正碰上我和莫炎落敗,一舉成功滅除了飭金人麵蠍。

“我就有一點不明白。”S腦袋上冒著問號道,“你怎麽會唱‘越人歌’的呢?”

“嗬嗬,這應該感謝馮導的那部電影。”暉兒衝我眨了眨眼,“喜劇導演難得拍場嚴肅戲,卻教會了我這首救命歌。”

聞言我不由一陣哂然,那部片子叫好叫罵的都有,但現在看來卻是要感激一下了。

“好聰明的女伢子哈。”老田手中一拉,一張寬大柔韌的藤架就此完工了,“不過那隻鬼蠍子不怕兩位兄弟的法術,卻倒在咯你們槍下,這倒是奇怪的事情哈。”

老田和我扶起地上的莫炎,小心地讓他躺在了藤架上麵,一人背起一角的藤條,莫炎便呈四十五度地斜靠在了藤架上。走動幾步,拖動藤架,行動間竟是省力了許多,隻要注意避開突起的山石,躺在上麵的莫炎是不會有太大的顛簸的。

“槍彈為金,彈藥為火。”莫炎躺在藤架上幽幽道,“金、火相克卻逆生。”

“那隻飭金人麵蠍是土金混合的怪物?!”我聞言就是一驚。

“鬼絲蠶為火、盾鞭蠍為土、金蠶蠱為金。”莫炎咳嗽了兩下,“咳咳,火煉金入土……”

“少陽衝金,中陰調停,是故水火不得侵,刀兵不能傷,聚散金汁液,摧堅於無形。”我接上話頭。

這飭金人麵蠍居然是依照逆五行中的少陽中陰法培養成的怪物,不但繼承了鬼絲蠶的柔韌、盾鞭蠍的陰毒、金蠶蠱的霸道,還能依靠三行的相衝相克自行製造無堅不摧的淡金涎液,那幫搬頭屍身後的主子究竟是何方高人?

“莫炎,有句話我一直想問你。”說話間已接近山下村落,我和老田放下藤架稍事休息。

“雲南之行有蹊蹺……”從受傷起莫炎就一直在歎氣。

“找你拔龍角找塋地的富商是什麽人?”我滿腹的疑問一股腦地倒了出來,“你怎麽又偏偏選上了這麽個龍脈?”

“咳咳,那人用電子郵件聯係我,資金直接打到我賬上。”莫炎咳嗽著掏出一部手機。

接過手機,我差點栽個跟鬥,這麽個出土文物似的莫炎居然用的是NokiaN93?!

“你認識了然?!”在他指點下翻看郵件時,一個熟悉的名字躍入眼簾。

“這老狐狸是築壤一派的高手。”莫炎的話令我更為吃驚,“這條龍脈就是他給我的資料。”

“難道了然是在給你下套?!”我狐疑道。

“不可能,他雖然是老狐狸,咳……”莫炎又是一陣猛咳,“但絕不會害我。”

這下我徹底暈了,飼虛的莫炎,築壤的了然,一團迷霧的龍脈,眼前的事情越來越複雜了。可不管怎樣,現在卻必須走下去,一來S身上的山鬼巫時間有限,二來如果不探清底細也許後麵的事情還會更糟。

“景頗人的諺語說得好哦~”老田在一旁感慨了起來,“雲霧裏看到的光芒不一定就是太陽咯。”

“這也是我一直在想的……”莫炎無力地閉上眼睛,昏睡了過去。

也許是我太過心急,一時間讓他說了那麽多話,精神有些不濟。招呼著老田,繼續拉起藤架向著村落裏走去。

…………

在村落挨過一晚,村裏人安排了一架牛車將我們送到了二十裏之外的老田家。

老田是個鰥夫,無妻無子,住在村子邊上的一座吊腳樓裏,二層的主房讓給了暉兒、S和養傷的莫炎,我和老田則睡在了存放物件的三層閣樓上。

莫炎足足修養了兩天才勉強能夠下床行走,老田又不知從哪裏弄來了一些稀奇古怪的植物根莖,成鍋地煎煮,一大碗濃濃的藥汁端來把個鼻子靈敏的莫炎嗆了個半死。良藥苦口利於病,折騰歸折騰,可莫炎的身體卻迅速地恢複了起來,四天之後便好了大半。

這段時間裏,S一邊幫著老田熬藥,一邊好奇地問這問那。十個獵戶九個醫,這老田不但了解中藥醫理,而且還很有耐心,掰著手指一樣樣地解釋過來。

這下S就更來勁了,成天和老田搗鼓著什麽蝴蝶梅、千頭紅、冷飯果、血當歸、鑽地風,紮堆地鑽在草藥窩裏樂顛樂顛的。

研究歸研究,可她那馬大哈的毛病卻總也根治不了,一天自己配藥下鍋,剛端到莫炎麵前,那家夥的鼻子直接開鬧,接連打了三四十個噴嚏,就差沒斷氣了。

老田拿來一聞,當下就樂了,原來她多加了一味雞矢藤,活血化瘀倒是沒錯,可卻忘了照顧莫炎的鼻子。

我看得連連搖頭,對S這股子莫名奇妙的“中藥熱”深表費解。

暉兒笑著點了下我的額頭:“所以說你情商低,S是在積累和林嶽較勁的資本呢。”

聽到這話不禁啞然失笑,看來女人的心思隻有女人最懂,林嶽那小子估計這會也窩在哪個角落裏大打噴嚏呢。

不過,男人的心思似乎並不是男人最懂,莫炎的傷勢日漸好轉,但臉色卻一天比一天難看。不知道是沉浸在飭金人麵蠍的挫敗感中,還是在苦思了然的動機,也可能是在籌劃著沾益天坑之行。

“莫炎,你最近愁眉不展的在思考什麽?”男人的心思不用猜,我索性直接問。

“搬頭屍應該是守衛天坑的。”莫炎順著自己思路的話顯得沒頭沒尾,“按道理它們會布下陷阱。”

“陷阱的問題不是紙上談兵就能解決的,不入虎山焉得虎子。”我勸解道,“與其在這裏想破頭,倒不如小心點去闖一下。再說時間有限,S身上的山鬼巫已經長出肩膀了。”

“嗯,我心裏有數。”莫炎點點頭,遞過手機,“你看看這兩份郵件。”

接過手機,我打開了莫炎所說的兩份郵件。從時間上看這是同一天發送的,相隔大約兩小時,郵件署名都是了然,但表述的內容卻有些奇怪。

郵件一:“此行數難,當防飭金之災。”

郵件二:“數難皆無礙,飭金當無恙。”

我反複看了半天,總覺得兩份郵件間前後矛盾,但卻找不出問題的症結。

莫炎拿回手機,輕舒了一口氣:“飭金之災雖無礙,但卻絕不是無恙。”

“你的意思是……”我眼睛一亮,“了然會推算,而且很準?”

“築壤搬山,天象辨凶。”莫炎點頭道,“好的不準壞的靈,他不該犯這樣的錯誤。”

心頭的疑雲漸漸被撥開了一層,那謎團背後的影子雖然模糊,但已開始有了輪廓。

“龍脈之行可能是圈套。”我大膽地判斷道,“雇主是下套的人,隨後通過某種手段滲入你和了然之間的聯係,提供一些虛假信息給你。”

“他也在雲南。”莫炎望著遠處的山脊道,“合作了二十年卻從未露過麵。”

我這才知道,莫炎和了然之間完全是靠信件往來,從未直接接觸過,即便是天大的事情也隻是一張信紙或一份郵件。

“吃飯了~”暉兒的叫聲打斷了我倆的對話,聞著噴香的飯菜,肚子裏不覺已是咕嚕作響。

“老田和S呢?”飯桌上隻有我們三人,那兩個“中藥專家”卻不在屋裏。

“他們去大坡鄉采草藥了,說能趕上午飯的。”暉兒望了下窗外,“估計應該在回來的路上了。”

“對了,暉兒,你能不能通過郵件的發送信息追查到郵件始發地?”看著暉兒我突然冒出了一個念頭。

“理論上是可以的,隻要轉發服務器沒有刻意的偽裝,郵件發送時間又不是拖得很長。”暉兒放下碗筷解釋道,“如果郵件發送的時間太久,服務器信息就會更新覆蓋。”

“近半個月前的郵件。”莫炎似乎明白了我的用意,“準確地說是九天前。”

“應該可以,一般大型郵件服務器的清除間隔是十二到十五天。”暉兒一臉肯定地答道。

“那……”我剛想繼續說下去,卻見S一頭撞了進來,盤起的長發上盡是草葉和泥土。

“老……老田掉下去了……”S氣急敗壞地喘著粗氣。

“掉下去了?!”眾人被她說得一愣,一種不祥的預感在我腦間徘徊了起來。

“老田掉到哪裏去了?”我連忙追問道。

“小天坑。”S平靜了一下氣息道。

“小天坑?!”莫炎一下站了起來,“你們去了大坡鄉的子母天坑?!”

“嗯……”S點點頭,一臉無辜道,“老田說那裏有很好的草藥而且是四個天坑裏最安全的一個。”

“最安全……”莫炎的臉上露出一種難以形容的苦笑,“我們要去的就是這個子母天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