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墨 者 非 攻

“唐天寶十載,安西四鎮節度使高仙芝伐石國,擒胡王斬首闕下,群胡怨忿不已,遂領眾番集結大食,共謀反唐。是年春,大食王遣精銳三百,喬裝入關,欲結朝中亂黨以謀內應,事敗,被殲關中。”

…………

狂風扯動的黑色長袍連成一片,黑壓壓地在麵前鋪開,完全無法分辨那究竟是人還是別的什麽,一股難以名狀的壓迫感油然而生,手心中漸漸滲出了汗水。

“這……是什麽東西?!”林嶽皺眉道,“好像很眼熟啊。”

“這群家夥像是古代大食的打扮。”耿婆的聲音自背後傳來,暉兒和S不知何時也已站在了我們身後。

大食是我國古代對中亞阿拉伯國家的稱呼,源於古波斯的悠久民族,古代波斯帝國一度曾稱霸歐亞非大陸,其精悍的軍隊和巧妙的戰術至今常為軍史界所稱道。

低沉的號角響起,渾厚悠長的聲音在山穀間不斷回**,那些雕像似的黑色身影整齊地移動起來。

隨著間隙的增大,一群頭裹黑色布巾,身著黑色長袍,麵遮黑布的身影落入了眼簾。我有些吃驚,方才對我造成極大壓迫感的竟然隻有百十餘人,也許是密集排列後寬大的黑袍給人造成的視覺假象所帶來的效果。

但即便如此,那種壓迫感卻依舊沒有消失。

“雙十陣列,老婆子還不算眼花,是大食黑魆兵。”耿婆一拍我和林嶽,反手抽出小玉槌,“我們迎上去,要是被困在穀裏,隻怕就沒命了。”

大食黑魆兵屬於輕步兵,古代大食的輕步兵單兵配備鋒利的波斯彎刀和直木弓,行進迅速,衝鋒前以排箭攻擊敵方,近身時以彎刀斬殺,強而有效的戰鬥力在中亞一帶稱霸多年。

不過,這些黑魆兵與普通輕步兵不同,隸屬精銳禁軍編製,以十人隊為基礎組合,攻防得體,全軍配合戰術類似於我國易理兵法中的某些精要理論,在唐朝時期曾大敗突襲大食的盛唐軍隊,其戰鬥實力可見一斑。

他們的陣勢完全是將我們當作了捕殺目標,可這些數百年前的古董兵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腦中思索但腳下不停,眾人隨著耿婆快步衝出穀口,狴犴一馬當先地衝在頭前,威猛的氣勢直逼黑魆兵的陣腳。

號角聲連響三下,黑魆兵的陣形突地散了開來,整齊地分作了十隊,一陣黑袍抖動間五隊黑魆兵快速將我們圍住,另外五隊則附在外圍,兩道五邊形的包圍圈中傳來弓弦的響動。

“小心排箭!”耿婆高喝一聲,玉槌在地下劃出四道半弧。

飛蝗般的箭矢隨聲而來,我和林嶽還未動手,隻見耿婆玉槌一擺,橫空帶出一片水滴,地下的半弧隨即湧出白色寒霧,空中凝結起無數細小冰粒。

咯啦聲響不斷,箭矢撞在冰粒間竟無法穿透,扭曲地卡在了半空,一時間周圍完全被箭矢所包圍,我們像是待在了一個白色的仙人柱中。

號角再起,第一道五邊形包圍圈立刻變動,每邊隊伍以中間兵卒推進,左右兩側雁行排開,迅速形成一個五星陣形,雪亮的彎刀齊聲出鞘,迎著狂風發出嗡嗡地響聲。

五隊黑魆兵並沒有直接攻擊,手中彎刀互相磕碰,外圍陣形也相繼改變,如法炮製地磕碰著彎刀。起初隻是發出清越的金屬脆響,隨著磕碰速度的加劇,響聲驟然大起,隱隱挾著風雷之勢。

“轟!”上百名黑魆兵突地同時將彎刀斬向地麵,暴雷聲卷動著一股淩厲的殺氣直奔冰粒壁壘而來。

狴犴大吼一聲,長尾猛地一旋,在周圍帶起一陣疾風,林嶽雙手猛按,十二棵蒼柏瞬間圍立。

空氣凝結了數秒,輕輕爆開,微風拂麵的感覺幾乎令人產生錯覺。圈外的狂風依舊大作著,圈內卻已和風習習,強烈的反差中耿婆布下的冰粒壁壘悉數落下,化作水滴滲入了黃土。

十二棵蒼柏數段斷開,轟然倒地,切口平滑整齊,卻完全看不出任何的砍斫痕跡。

“金風雷殺!”耿婆眉毛一挑,“老婆子輕敵了,沒想到是墨家的人到了。”

“墨家?墨者非攻,兼愛天下的墨子?”我驚疑道。

“墨者機巧,專於五行,奇門異陣,遁甲成兵。”耿婆笑了笑,“大家打起十二分精神來,這回可是一場硬仗!”

黑魆兵一擊得手外圍陣形立即退開,內圍五星陣形圍著我們迅速跑動起來,整齊的步伐使得隊形毫不改變。跑動中左手握刀,尖刃衝外,右手扳住刀身蓄勢用力。

陣形一頓,破空聲驟起,反彈的彎刀上奇異地飛出彎月形飛刃,襲向眾人。

我集中心念橫空攔截飛刃,凶猛而來的攻擊在叮當互碰之下全數瓦解。旋身一揮,飛刃自地下再起,從各個角度反攻了回去。

那些黑魆兵並不慌張,隊形倏然一變,內圈蹲下,抬刀上磕,外圈趕上落刀砍斫,任由我攻擊的角度多麽刁鑽,在黑魆兵整齊有序的攻守下絲毫起不了任何作用。

“他們的陣法挺厲害嘛。”林嶽嘻嘻一笑,“那試試我的招數。”

說著兩手在地上一抹,一圈綠色波動開去,黑魆兵的腳下出現了無數濕滑的苔蘚。歪扭幾下,黑魆兵摔倒一片,我立刻揮起一批圓鋸飛斫過去。

“還是損招管用吧?”林嶽得意道,但很快笑容便凝結在了臉上。

倒地的黑魆兵席地而坐,彎刀豎在了胸前,其餘黑魆兵則站在了他們的肩上,上下揮刀將圓鋸擋開。擋過攻勢,坐在地下的黑魆兵翻身躺倒,任由同伴站在自己身上,一片刀光急速飛舞,地下的濕滑苔蘚頃刻削平。

“陣法變化的奧妙就是配合,你倆奈何不了他們。”耿婆沉聲道,“也好,就讓墨家的人見識一下奇正六爻。”

狴犴列在陣前,我和林嶽各居左右,暉兒和S反顧後部兩腰,耿婆立在正中。所謂奇正六爻即是以奇門遁甲的三奇循環配合六儀六甲,聽來似乎有些晦澀,但在耿婆的詮釋指揮下卻並不複雜。

隨著狴犴的一聲狂嘯,地下蓬然揚起一圈厚重的灰土,瞬時間將我們籠罩了起來。黑魆兵陣形一頓,肅立靜觀,按兵不動以防我們有詐。

借著灰土的掩護,暉兒與S轉到了狴犴兩側,我和林嶽則換到她倆原有的位置上,耿婆腳下輕劃,雙手撚訣,再度與暉兒她們配合施展“六儀遁甲”。

S丹鳳眼圓睜,左手指天右手指地,兩手順時針劃動,在身前形成一道黑色氣圈,隨即左掌平端,右手握拳,拳掌擊打中高喝一聲:“滅!”

雷聲隱隱,氣圈中閃出數個顫動的球形閃電,直撲黑魆兵陣形。

暉兒雙手柔若無骨地在胸前擺動起優美的曲線,雙掌翻動中,掌根對抵,十指虛攏如蓮花,快速旋動中清叱一聲:“化!”

四周的狂風陡然一停,繼而分作兩道互錯的風帶,呼嘯不已地壓向黑魆兵。

風雷聲中,黑魆兵的陣形終於土崩瓦解,狂雷炸得殘肢四處飛散,烈風中撕裂的黑影漫天飄舞。

然而這一戰並未將黑魆兵盡數消滅,聽風在腦中形成的景象告訴我,在狂雷烈風襲擊的瞬間,黑魆兵的陣形突然化整為零,十來個黑魆兵挺身迎上球形閃電,將其引爆,而剩餘的黑魆兵則翻起身上的黑袍互抱成團,圍做一個巨大的黑色壁壘,烈風隻撕裂了那些黑袍和外圍的黑魆兵。

灰土散去時,一群怪異的東西出現在麵前,那樣子有些像幹屍,但身上的肌肉卻似彈性依舊,如果不是拿著彎刀,我很難將它們與之前的黑魆兵聯想到一起。更為詭異的是,在這群幹屍的背後都嵌著一個木質的圓形東西,既不像盾牌也不像護甲,八根竹製的細條緊緊扣在了肌肉上。

狴犴擺動長尾,吸氣張口間一股狂風直奔黑魆兵而去。

“風雷已去,五行頓生!”耿婆一聲低喝,手中玉槌淩空劈下,這一槌敲在堅硬的黃土地上竟完全沒入,數目驚人的細小水珠陡然出現,如槍彈般直射黑魆兵。

借助狴犴的狂風,疾速飛射的水珠自四麵八方包圍攻擊,避無可避的黑魆兵被打得滿身是孔,朽木似的身體不住斷開翻倒。

林嶽樂不可支地打了兩個噴嚏,黑魆兵陣中長出了幾棵枝幹光滑的大樹,那些樹木長出後不斷地開裂,流出大量氣味刺鼻的**,似乎是某種易燃物質。

我微微一笑,十來個長滿尖刺的圓球憑空而出,隻要它們在黑魆兵陣中碰撞開來,一場熊熊大火便可徹底地結束戰鬥。

“呼……”圓球瘋狂地砸出,銳利的尖刺帶起一陣撕裂空氣的聲音,在它們的麵前沒有人會泰然自若。

這一點,連林嶽也不例外。

“我靠!老凡你丫吃錯藥啦?!”圓球落在了林嶽的腳下,兩棵堅實的大樹遍體鱗傷地倒在了一邊。

腦中混亂不已,就在揮出圓球的那一刹那,背部肌肉隱隱有些刺痛,隨即拉緊,一股酸麻熱脹的感覺自背後傳來,整個四肢百骸無比舒暢,似乎體內蘊含了無窮的力量,想要爆發開來。

但我的動作卻著魔似的改變了,變得讓我難以想象……

“你的背上……”暉兒驚聲提醒,卻被我揮手帶起的一片刀刃阻斷,林嶽返身擊出一根圓木,立即被無以計數的刀刃釘滿。

“木甲機關!”耿婆臉上閃過一絲驚異的表情,反手拉開S,四人與我直直麵對。

這是怎麽回事?慌亂急躁的情緒立刻堵滿大腦,我想開口問話,但嘴裏發出的卻是野獸般的低吼。

背後咯地一聲輕響,我猛一彎腰,雙掌狠狠拍在地上,抖動間地麵突起無數尖銳的金屬利刺,似乎想將眼前眾人活活釘穿。

林嶽反應靈敏地**出四根藤蔓,腳下木樁托起四人,在藤蔓的幫助下躲過一劫。我心中一鬆,兩手卻直直插入了泥土中,雙臂奮然發力,遍布尖刺的黃土竟像地毯般地被我掀動起來,瘋狂揮動下卷向空中懸吊的眾人。

“橫空驚雷破萬山!”耿婆大喝一聲,翻手擲下兩個黑色石球,手中玉槌直射而出,撞在石球上蓬然爆開。一聲震耳欲聾的雷聲伴隨著無數電蛇閃動,黃土粉碎落下,金屬尖刺亦被熔為廢鐵。

咯,背後一緊,刺痛中左側一根經脈猛地一熱。我雙手抱拳,狂吼著砸向地麵,一片大浪般的泥土平地撲起,毫不留情地將空中的眾人牢牢裹住,化作一個巨大的泥球凶狠地拍向地麵。

泥球表麵瘋長起無數的藤蔓,迅速包裹著外圍,撞擊到地麵時,泥球已然變成了藤球,起伏彈動了幾下後倏然裂開,暉兒等人所幸安然無恙。

視野中泛起了微微的粉色,我的雙眼此刻已布滿血絲,圓睜之下眼角幾乎迸裂,這到底是什麽東西在控製著我的身體,難道是想要我手刃妻子和好友嗎?!

“老凡,對不住了……”林嶽的眼中閃過一絲不忍,雙腳急急連跺數下,泥土內隱隱傳來一陣湧動聲。

“不要用你的緣木能力攻他!”耿婆衝林嶽喝了一聲,後者半信半疑地停了下來,這一喝一停的數秒內,幾乎釀成了彌天大禍。

咯,咯,咯,連續三聲輕響,莫名的力量充滿全身,我直直站立不動,一片銀白自腳下無限延伸,陽光從逐漸退去的烏雲中落下,整個古戰場發出一陣雪亮的光芒。

是金屬,整個地麵被金屬完全覆蓋了!這……這是我的能力嗎?!

金克木,也許是那東西改變了我身上能力的自然反應,在林嶽的緣木能力誘發下,馭金能力瘋狂甦醒,厚重的金屬抑製了任何可能長出植物的土壤,林嶽此刻如果可以自保,那便是我的福音了。

“好小子,能力底蘊這麽足……”耿婆驚歎一聲,腳下快速走動,輕盈的步伐竟在堅硬的金屬表麵落下了不淺的腳印,那格局圖案赫然是奇門水澤卦局。隨著耿婆踏下最後一個腳印,金屬表麵開始波動扭曲了起來,耿婆略帶氣喘地翻手劃破掌心,滿是鮮血的手掌擊在了卦局正中。

波,波,幾聲連響,金屬被數道水柱擊穿,噴出的水柱頃刻在我身周形成了一層厚重的霧氣,那霧氣似乎帶著黏稠,漸漸困住了我四肢和身體的行動。

“快殺了我!”我心中默念道,如果任由我這樣瘋狂下去,隻怕所有都會死在我的手下,現在的能力發展連我自己都感到吃驚。透過水霧間,我看到暉兒那雙滿是淚水的眼睛,她沒有作聲,眼神中充滿了悲哀和不舍,我……我該這樣死去嗎?

一連串的咯咯聲爆豆般地響了起來,身體中的力量膨脹到了極限,周圍的水霧仿佛受到了什麽壓力,漸漸退讓開去,耿婆一聲低咳,臉上浮現出奇怪的笑容,嘴角竟已溢出血來。

嘩啦……地麵的金屬碎裂成無數的細小碎片,極為壯觀地漂浮在整個古戰場中,所有人都沉沒在了這片金屬的海洋中,隻要碎片在我的意念下稍稍加速,麵前的人們便不會在世間留下任何成形的東西。

不知是心中的悲憤還是背後那東西的作用,我仰頭狂嘯起來,原始野性的呼嘯下金屬海洋波動起一陣漣漪。

暉兒,為什麽會變成這樣,為什麽要我親手殺死你和朋友們?!為什麽!!!

背部猛然一震,咯啦聲連連爆響,金屬碎片終於動了起來。

我完全絕望,無助地閉上了眼睛,這也是此刻我唯一能做的事情。

若是無法麵對卻又無力挽回時,人唯一能做的便是逃避,哪怕隻是自欺欺人……

大腦旋暈著,渾身已沒有任何的力氣,伴隨著金屬碎片的脆響聲,我倒在了地上,朦朧中眼前閃過那些親切的麵容,暉兒、林嶽、S、耿婆……

…………

山穀邊的小路上,一個黑瘦男子悄然潛行著,走出不遠,回頭望了望,口中低歎了一聲,似乎遺憾不已。

“很不甘心是吧?”淡淡的語聲飄來,“再給你一次機會,你一定能做得幹淨漂亮。”

那黑瘦男子一凜,身子僵直不動了,他的麵前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滿麵微笑的人,那笑容親切得像是三月的春風。

春風很快便熔化了黑瘦男子,地上留下了一灘淡淡的痕跡,狂風帶過的沙土迅速覆蓋了上去,仿佛什麽都沒發生。

風繼續呼嘯著,那人卻毫不費力地迎風而去,悠然舒緩的腳步完全是一派賞景野遊的意境,甚至連一個衣角都不曾被吹起。

“我真的很想知道,這些人能成長到什麽地步。”那人俯瞰著古戰場,幽幽歎道,“不過,這個答案隻怕連風爺也不知道。”

古戰場中大片殘缺的屍體鋪陳在地上,四周遍布著無數的金屬碎片,在陽光下閃爍著耀眼的光芒,令人不禁眼花繚亂。

如果適應了那眩目的光芒,你應該可以依稀看到隱隱晃動著的人影。

三個,四個,五個,六個,七個,八個……

也許隻是一個,其餘的隻是你眼中的光斑在作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