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日說好了,文清沫兒去南市買香料。往常沫兒都是歡呼雀躍,如脫韁的小馬駒,但今日一個早上過去,他還貓在房間裏不出來。婉娘一時惱火,衝上去拎著他的耳朵給揪了下來。

下來雖下來了,但沫兒捂著臉,死活不肯出門。文清又是哄又是勸,最後沫兒終於放下了手。

文清看了看,納悶道:“好好的呀,臉怎麽了?”

沫兒帶著哭腔道:“什麽眼神兒你!好好看看,這兒,還有這兒。”

文清仔細一看,原來沫兒長了幾顆痘,兩顆在額頭,一顆又紅又亮的剛好在鼻尖。文清輕輕鬆鬆道:“我還以為怎麽了呢。我也出過,沒事,過幾天就好了。”

沫兒用眼神的餘光掃視著鼻尖的痘瘡,愁眉苦臉道:“長在哪裏不好,偏長在鼻子尖兒,你看看,這樣怎麽上街?人家會笑我的。”

婉娘又好氣又好笑,奚落道:“你以為滿世界人都沒事幹,淨盯著你那顆痘呢?幼稚。”

※※※

可是不管怎麽說,沫兒堅決不肯出門,寧願冒著烈日在後園幫黃三幹活。

後園一塊不大的空地,原本種植著一些鈴蘭,但成色不太好,所以芒種之後,黃三便拔掉它改種了芝麻,每隔幾天,便要去鋤草,還將廚房灶台的草木灰收集了用來施肥。

芝麻在黃三的精心打理下,長得十分旺盛,如今已有一人多高,開了滿株的小喇叭一般的粉白色花朵。聞香榭裏都是各種名貴花草,少有種植農作物的,一塊整齊的芝麻地,串串芝麻花,倒別有一番風情。

黃三正在修剪旁邊的牡丹,沫兒憂心忡忡,滿心思淨想著鼻尖上的痘瘡,不時長籲短歎。

黃三本來少言寡語,但見沫兒一副愁苦模樣,忍不住問道:“怎麽了?”

沫兒噘著嘴巴,抬頭給他看:“喏。”

黃三疑惑地看了看他愁苦的小臉,茫然道:“什麽?”

沫兒一臉哭相地指了指自己鼻尖上的痘瘡。黃三恍然大悟,忍不住笑了,去旁邊芝麻地裏隨手揪下一朵芝麻花,揉成一團,搽在沫兒的鼻尖上,道:“搽幾次,就好了。”

沫兒將信將疑。黃三繼續忙活,嘴裏道:“手上臉上長的瘊子或者疣,也可以用這個搽。”

正搽得不亦樂乎,文清回來了。

文清一個人去南市進貨,回來又順便去了靜域寺,可是戒色仍不在,四處打聽了一番,周圍竟然沒有一個人知道戒色的消息,這麽大個人,好像憑空消失了。

沫兒道:“戒色是個孤兒,在城中並無親人,會去哪裏?不會失蹤了吧?”

文清愣了片刻,轉身就走,道:“我去找四叔報官去。”婉娘剛好從中堂走過來,手裏揚著一封信,高聲道:“不用了,戒色去了長安。”

沫兒接過一看,一張髒兮兮的草紙,上麵歪歪扭扭寫著兩行字:“小僧去往長安,勿念。”落款“戒色”。沫兒抱怨道:“去長安也不通知我們一聲。”

文清鬆了一口氣,道:“去長安也好,省得在靜域寺受那些老和尚欺負。”

婉娘突然想起了什麽,拿過紙條翻來覆去地看,眉頭漸漸地皺了起來,表情十分怪異。沫兒伸長脖子追問道:“怎麽了?”

婉娘搖搖頭,勉強道:“沒什麽。”看到沫兒探詢的目光,又道:“我一直想親口聽聽戒色講講當時如何進入土丘,想找下有無老四遺漏的線索,沒想到這個小戒色竟然一聲不響去了長安,唉。”

沫兒使勁兒往臉上搽芝麻花的汁液:“估計出了這檔子事兒,他心中害怕,所以逃走了。”

婉娘沉默了片刻,突然道:“沫兒,如今天氣熱,想不想找個地方避暑去?”

沫兒首先想到的就是天炎山莊,跳起來叫道:“好啊好啊。那裏晚上有梨園表演,還有免費的瓜果吃呢。”忘了臉上的痘瘡,當即洗了手,催著文清趕車。

車出了修善坊,穿過新中橋,不往東走,反而往西,竟然去了清風巷。

但又不進巷子裏麵,而是在外麵繞來繞去地看。太陽毒辣,沫兒滿腦門子的汗,著急道:“要看就進去啊,在外麵做什麽?”

婉娘不答,隻顧四處張望。見隔壁街口一個赤膊胖子捧著個精致的紫砂壺坐在家門口乘涼,過去施了一禮,道:“這位大哥,我想租個房子,您這裏有沒有空的?”

胖子戒備地上下打量了婉娘等人一番,道:“沒有,不租。”

婉娘嬌滴滴道:“您這裏沒有,這附近可有?聽說這裏有空著的院子。”

胖子陰沉著臉道:“有也不租。走吧走吧,別浪費口水。”

婉娘討了個沒趣,也不生氣,嬌笑道:“這位哥哥脾氣真倔,一看就是個耿直善良之人。”胖子的臉色緩和一些,但仍一臉警惕。

婉娘一邊說一邊朝著沫兒打眼色,要他上前附和。沫兒剛才一時衝動出了門,這下子又想起鼻尖那顆痘瘡了,躲在文清身後死活不肯露麵。文清無奈,賠著笑臉道:“老叔行行好,大熱天的,我們租不到房子,心裏實在著急。”

胖子的臉又板了起來。沫兒忍不住了,不待婉娘說話,上前轉了一個圈,驚喜道:“老叔,您這塊地方可真是塊風水寶地,冬暖夏涼,聚財旺丁。您在這兒住了多年了吧?”

胖子眼裏透出一絲得意,點頭道:“嗯,這是我祖上置辦的。”

婉娘裝模作樣看了一番,正色道:“正東之向,位置稍高,青龍抬頭,進財進祿。這位大哥今年定能發大財。”

胖子小心地放下手中的紫砂壺,換上一副笑臉,搓著手道:“嘻,還真有兩下子哩。嘿嘿,今年剛做了一筆好生意,趁著天熱回來歇幾天。”

沫兒趁機道:“我看前麵那個巷子,陽氣不足,陰氣不暢,雖看著僻靜,倒不像是十分平安似的。”

胖子張大了嘴巴,一拍大腿道:“哎呀,連個小娃道行都恁深,剛才失敬了。”看看左右無人,道:“我剛才說的,就是這麽個意思。不是我這人嘴巴毒脾氣臭,不想讓你們租房子。我跟你們說,這房子我守著幾十年了,那個巷子裏,我就沒見誰住進去能得個好兒!”

婉娘微微噘起嘴巴,秀眉微蹙道:“唉,我們也是沒了法子,如今找個條件不錯的院子著實難了。”

胖子堅決地將手一揮,頗有氣勢地道:“那也不能租這裏。”他湊近婉娘,神神秘秘道:“幾月前,這裏住了個小女孩,沒多久就瘋了。”

難道當時在場的就是這個胖子?沫兒大感驚奇,迅速給婉娘遞了個眼神。

婉娘嚇得掩住了嘴巴,驚恐道:“怎麽回事?”

胖子道:“這我可不知道,光見剛來是好好的,住了一個多月,就淨往雞窩裏鑽。那兩天我還打量著幫她找下她家裏人呢。”

沫兒忽然拍手道:“我知道啦,老叔您家裏能看到她住的小院對不?”

胖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是,我這邊地勢高些。不過我可不是故意偷窺人家。”

文清緊張道:“您還看到什麽啦?”

胖子道:“也沒看到什麽,就見了幾次小女孩。後來小女孩被人領走了,不知道去了哪裏。不過那幾所房子半夜裏咕哩咕咚的,有時候會有些奇怪的聲音,要不是我這祖屋風水好,鎮得住,我早就搬家了!”

婉娘連連點頭,又低聲笑道:“我跟您說實話吧,我們找這裏,也是看出這些宅子布局有些問題,所以想找到主家,看能不能做成這筆生意。不過您這所宅子倒是得了地氣,因為它的風水不暢,把好風水都引到您這兒來了。”

胖子聽得心花怒放,眉毛都飛了起來。婉娘又道:“大哥知不知道,這巷子是誰家的房子啊?”

胖子得意道:“別人不知道,我是這裏的老住戶,最清楚不過。這是開國侯鼇爺家的房產,這幾年一直是個壯年男子在打理。”

沫兒忙問:“那男子什麽樣兒,您見過嗎?”

胖子搖搖頭,道:“隻遠遠打過照麵,個子挺高,黑麵短須。”

三人辭別胖子。文清道:“開國侯?聽起來似乎有些耳熟。”

婉娘輕輕道:“鼇公。”

這麽說,盅蟲一事,確實是和鼇公有關了。三人都不再出聲,悶頭不響回到了聞香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