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吃過飯,許懷山果然按照郝文指點的路徑,錦衣香車,大張旗鼓地去了龔老先生的義塾。

此時值小童上課時間,龔老先生手捧《詩經》正做講解。聽到塾外馬嘶車響,環轡叮當,一眾小童課文也不讀了,都朝窗外探頭張望。

龔老先生一拍戒尺,喝道:“讀書!背會者才能散學!”小童們頓時哇啦哇啦大聲吟唱起來。龔老先生走了出來,皺眉道:“這位公子有何貴幹?”

許懷山嘎嘎笑道:“本公子聽說龔老先生辦義塾多年,家道貧困,就想捐助義塾。”坐在他肩頭的小猴子猛然伸手,往龔老先生的臉上抓了一把,龔老先生的瘦臉上頓時出現了三條細長的抓痕。

許懷山慌忙抱住小猴,嘴裏道:“小心摔了!”這才對龔老先生道:“老先生見諒。”

龔老先生狐疑道:“公子怎麽突然想起要給老朽的義塾捐助呢?”

許懷山莊重道:“老母親年前在菩薩麵前許了一個願,若是今年身體良好,便要捐助學塾,做件善事。托菩薩的福,今年果然身體無恙,就要我去找義塾還願,我可不就找到老先生這裏來了?”

龔老先生將信將疑道:“嗯……這個嘛,公子想如何捐助?”

許懷山道:“可捐助紋銀一百兩。但需請龔老先生家中女眷到府中與老母親敘敘,了卻母親心事,這筆銀子才能支付。”

龔老先生遲疑道:“女眷?”看了一眼許懷山閃爍不定的三角眼,斷然道:“不用了。現在老朽的義塾並無需要大量用銀錢的地方,老朽自己,粗茶淡飯足矣,日常收入已經足夠維持生計。請公子另外尋訪其他學塾罷。”說罷,甩袖進了學塾。

許懷山隻道一百兩紋銀對一個窮酸老頭子來說已經足夠**了,沒想到這老家夥竟不為所動。尷尬地站了一會兒,本想轉身回去,又不甘心地回轉身,擺出一副心誠的姿態,垂首站在學塾門口一言不發,呆立良久。

龔老先生見這人未走,有些不忍,將小童重新布置了作業,走出來道:“公子還是另找其他學塾吧。老朽這裏確實不需要。”

許懷山揉揉眼睛,皺著臉道:“老先生,在下就是替母還願而已,希望老先生成全。”

龔老先生正待說話,隻聽一個銀鈴般的聲音道:“如此兩全其美的好事,龔老先生還不應了下來?”

許懷山回頭一看,原來是婉娘,帶著沫兒和文清,每人拿著一個錦布花囊。婉娘一見許懷山,便朝他擠了擠眼睛,沫兒則迅速拖了文清走得遠遠的。

龔老先生笑道:“姑娘好興致!今天又來采菊?”

婉娘道:“正是呢,現在**盛開,用來做菊粉最好。剛聽到這位公子說要捐助老先生的學塾,這正是公子的一片善心和孝心,老先生怎麽不收?”

龔老先生道:“我這義塾雖然破了些,也足夠遮風擋雨了。原是不需要這些銀錢。”

婉娘笑道:“天氣漸冷,義塾裏難道不需要買柴取暖?這門窗都破了,不要重新糊裱一下?桌椅也要更換了。我看到處都是用錢的地方呢!”

龔老先生笑道:“我已經籌得差不多了,這個冬天湊合著也夠用。”

婉娘撅嘴嬌嗔道:“老先生,人家公子大老遠跑來,想做好事,您怎麽都不給機會呢?要我說,還是收了吧,正好您也可以安心教書。”

許懷山看龔老先生已有鬆動,朝婉娘一擠眼睛,道:“這位姑娘所言極是。望老先生成全。”

龔老先生遲疑良久,欲言又止。婉娘笑道:“這位公子可真是少有的大善人哪。”

許懷山八字眉耷拉著,滿臉堆笑道:“原是替老母親還願。”

婉娘道:“既然公子如此有孝心,婉娘也願意成人之美,不知公子對接受捐助有何要求?”

許懷山道:“並沒其他額外條件,但求老先生家裏女眷隨我回府同老母一敘,讓老母確認捐助屬實,便可去賬房支了銀兩出來。”

婉娘笑道:“這條件並不為過。都是龔老先生積德,才有此好事。龔老先生如若不得閑,不如婉娘就陪龔老先生眷屬走一趟如何?”

龔老先生回頭看看學堂破舊的窗子,沉吟良久,頓足道:“老朽也不是個貪財之人,但既然姑娘願意幫忙,我就厚著老臉收下了,一定在功德簿上寫上老夫人和這位公子的名字。”

許懷山大喜道:“如此甚好。請老先生去請了女眷來吧。”

幾個小童衝過來叫道:“先生,課文已經背會了!”個個擠著要先背。龔老先生背手喝道:“不許擠!一個一個來!”指著一個小胖子道:“張墩子先來,早點回家帶妹妹!”小胖子搖頭晃腦地背起來。

婉娘站到許懷山旁邊,悄聲道:“許公子,不如你先回去,留下地址給我,我送龔小姐過去。這樣別人也不疑有他,如何?”

許懷山喜道:“如此甚好。多謝婉娘。”告訴了別院所在,便叫了小廝駕車離開了。

※※※

七八個小童背好了課文,被批準了回家,還有三四個不會的留在學塾裏繼續讀書。

婉娘走上前去,道:“龔老先生,剛才那位公子聽說龔小姐正當妙齡,與陌生男子同乘一車甚為不便,便說不用龔小姐去了。”說著拿出一大錠銀子來,“公子說了,他仰慕龔老先生為人,先留下五十兩紋銀,然後由我代勞,去他府上領了另外五十兩。您若信得過婉娘,我正好有馬車在附近,我就去領了再拿給您,您看如何?”

龔老先生道:“有什麽信不過的?便是你拿了不送還來,那些銀兩也原本不是我的東西,你用與我用有什麽分別?”又頷首歎道:“真是人不可貌相,沒想到這位公子長得雖然有點……我還以為是和昨天來的那位有什麽瓜葛呢。看來是我小人之心了。如此,有勞婉娘。”

婉娘將銀子塞給龔老先生,笑道:“承蒙老先生信任。那婉娘就告辭了。今天天色已晚,婉娘去討了,要明天才能送來。”

龔老先生拱手道:“不急不急。”

〔六〕

許懷山辭了婉娘,自行回了城。到了聽溪別院,在郝文麵前大大吹噓了自己一通,然後攜兩位小廝吃飯去了,留郝文獨自在別院想入非非。

這個小院位於上東門旁邊,隻有一畝大小,正堂五間,偏廈兩間,周圍高高低低地種了些花草樹木,院落一側搭建了一座水池假山,旁邊擺了青石桌凳;假山上一個小風車不停地旋轉,帶動下麵的木鏟將水一鏟一鏟地澆在假山上,嘩啦啦水聲不斷,許懷山便附庸風雅地起了個“聽溪”的名字。

郝文此時心裏猶如貓抓一般,坐臥不安。他今日早早地梳洗好了,敷上了仙人粉,雖然表哥拍胸脯保證聞香榭的香粉絕對有用,但他心裏還是有些忐忑。要是小美人兒來了,香粉沒起作用,可怎麽辦呢?用強還是不太好,要不然用珠寶首飾利誘一下?

郝文不住胡思亂想,連晚飯也不吃了。眼見天色已晚,小美人兒還不見來。郝文拿起香粉,看了又看,正在著急,隻聽窗外輕笑道:“公子是在等我嗎?”

郝文大喜,忙開門迎接,隻見門前站一個青衣美人兒,正是昨天見到的那個,但與昨日相比,少了幾分冷傲,多了幾分明豔,眉若含煙,鼻若懸膽,雙眼顧盼生輝,美麗異常。

郝文心花怒放,結結巴巴道:“龔……龔小姐。”

青衣美人兒粲然一笑,道:“公子叫我青兒好了。”

郝文這才靈動起來,擠著小眼睛笑道:“怎麽……沒見小……小廝通報一聲?”

青兒嘟起嘴巴道:“人家還不是想讓公子驚喜一下?故意不讓開門的小廝進來通報的。公子不讓青兒往房間裏坐坐?”

郝文不知說什麽好了,連忙將青兒往屋裏讓。這郝文因為結巴和擠眼的毛病,連去逛青樓也總被同行的人搶了風頭,也就是和許懷山一起,因許懷山不喜女色,才能找到些平衡。現在見這美人兒不用自己多說話,也不嫌棄自己,不由得心花怒放。

青兒邊走邊笑道:“聽說公子要給爹爹的義塾捐助銀子,今日特地派我來領取,不知如何個領法?”

郝文咯咯笑道:“小娘子來……來了,自然就有得領了!請……請坐。”

青兒也不推辭,走近圓桌前坐下,嬌笑道:“公子怎麽不坐?我早聽說郝二公子風流倜儻,最討女孩子歡心,怎地見了小女子就不說話了?”

郝文因長相醜陋,口齒不利,除了自家的小妾和煙花女子,少有良家婦女對他青睞的,今見這青兒調皮可愛,讚自己風流倜儻,全身的骨頭都要酥了。

青兒見郝文隻是笑,嬌嗔道:“啊呀,公子不高興我來是不是?那就快快支了銀子讓我回去吧。”

郝文聽她說話如吐珠玉一般動聽,喜不自禁道:“高興高興。”一雙小眼睛在她身上滴溜溜亂轉。

青兒四處打量了一番,皺起鼻子嗅道:“好香的味道!”伸出玉指輕按太陽穴,嬌聲道:“小女子有些頭暈……公子的房間好香啊。”

郝文本來以為這個龔小姐定是個冰美人,要費一番大工夫,哪知道竟然如此嬌媚可愛,看來人的表象是不可信的。嘻嘻笑道:“在下預備了……酒菜,小娘子吃了飯再……再走如何?”當下大聲叫道:“王二!快擺……擺酒菜!”

一個小廝端了四碟精致小菜和一壺酒過來,擺好退出。郝文見青兒兩頰緋紅,雙眼迷離,隻道仙人粉已經起效,便起身關了門,將房內的燭光滅了兩支,到青兒身邊坐下。

青兒一手托腮,正閉眼小憩,另一隻玉手剛好垂在郝文旁邊,郝文見青兒五指修長,猶如蔥白一般,色心大動,伸手去拉。哪知青兒的手正好拿開去揉太陽穴,郝文抓了個空。

青兒微微睜開眼睛,斜睨了郝文一眼,撅嘴道:“公子,你要先把銀子支了才行,否則我回去了爹爹會打我呢。”

郝文見青兒一雙鳳眼似笑非笑,薄薄的小嘴兒在燭光中泛著潤澤的光,早就癡了,張開雙臂撲了過去,明明已經抱住了,仔細一看竟然抱的是個靠枕。

青兒在他身後嬌笑道:“我可不管,公子說要捐助我家學塾的,不會騙我的吧?”

郝文連聲道:“不會不會。”飛快去拿了一張銀牌來。

青兒將銀牌收了,忽然嬌軀趔趄了一下,用手扶頭,黛眉微皺道:“公子你好壞,你這是什麽香,怎麽小女子聞了就發困呢?”眼波盈盈,大有西子捧心之態。

郝文假意上前扶她,伸臂將她攬入懷中。青兒一個轉身,從他臂彎裏溜了出去,頓足道:“好啊,公子把我當什麽人了?我若如此不清不楚地跟了公子,以後還如何做人?”說著流下淚來,猶如梨花帶雨,更加楚楚動人。

郝文媚笑道:“那依……小娘子的意思呢?”伸手去幫她拭淚。

青兒一躲,咯咯笑道:“我要你答應我三件事。”

郝文雙眼冒火,撲過去拉了她的衣袖,放在了鼻子下聞個不停,色迷迷道:“小心肝兒,別……別說三件,就是十件……十件百件我也答應,隻要我……我能做到。”

青兒甩開衣袖,正色道:“第一,你不許告訴我爹爹;第二,你不許出去亂說,壞了我的名聲;第三,以後我晚上才來,白天你即使當麵見到我,也要裝作不認識。”

郝文本來還擔心她提出要明媒正娶或者大量金銀珠寶,正想找些話兒糊弄過去,一聽是這三件事,心中暗笑,小丫頭真是不諳世事,這個是自然的了,哪裏還要如此莊重地專門提出來講。頓時眉開眼笑,頻頻點頭。

青兒嘟起嘴巴道:“不行,你要發個毒誓才行。你要是在街上碰到我了,大聲叫了我的名字,或者對他人說出我們的事來,便要口舌生瘡,連你下身那……那玩意兒也一起爛掉。”

郝文見她嬌憨的樣子,早就欲火中燒了,胡亂按照她的要求念了一遍,一把將她抱進懷裏,伸手去扯她的衣服。

青兒看著身形瘦小,力氣卻挺大,順勢推開他,嚶嚶笑道:“討厭,虧你還是大家公子呢,這般猴急!要不要來些美酒助興?”

郝文抹了一把口水,癡笑道:“要,要。”端了酒壺,倒了一盅酒送到青兒嘴邊,青兒喝了一半,他慌忙把剩下的喝了,皺巴著臉兒道:“好香!好香!”

一會兒工夫,一壺酒喝了個底朝天。郝文雙目赤紅,渾身燥熱,抱起不住咯咯輕笑的青兒拋到**,兩人扭滾在一起。

〔七〕

第二天一早天降大霧,天地一片混沌,整個神都籠罩在一片灰蒙蒙中。婉娘連忙讓黃三把昨日采的**用炭火炙了,收起備用。自己卻拿出一塊二指寬的長方形銀牌來,在那裏喜滋滋地看了又看。

沫兒伸頭道:“這是什麽?”

婉娘道:“飛錢。”銀牌一麵印著“鴻通櫃坊”四個字,另一麵印著“一百兩”,下麵還有“憑牌兌換”四個小字以及編號。自言自語道:“還以為飛錢要千兩起呢,原來百兩的飛錢都有了。”

文清原來也沒見過飛錢,和沫兒湊在一起看了半晌,奇道:“拿了這個就能去櫃坊領銀子了?”鴻通櫃坊他們倒是知道的,這是神都最大的櫃坊,在城內開有幾十家分號。

婉娘得意道:“正是。”

沫兒道:“哪裏來的?”

婉娘將銀牌拋了一個高,又伸手接了,笑道:“我替龔老先生募捐的銀錢,資助他辦學用的。”

吃了早飯,婉娘要去櫃坊兌換銀兩,沫兒和文清非要跟著一起去看熱鬧。剛打開門,聽到“喵”的一聲,一隻小花貓鑽了進來。沫兒一把抱住。

這隻小貓看起來有半歲大小,一身黃色的虎斑紋猶如錦緞一般,紅色的小鼻頭,安靜優雅的大眼睛,並不怕生人。看婉娘摸它的背,它回頭伸出粉紅色的小舌頭在婉娘的手臂上舔了一下,輕聲輕氣的“喵”了一聲。

婉娘接過來喜道:“好一隻幹淨漂亮的小花貓!”探頭往街上看了看,見空無一人,道:“不是野貓,肯定是誰家走失的,看樣子還是家世良好的。”說著抱了小貓親了親,興高采烈道:“哈哈,不管他,現在你是我的啦!”連銀子也不去兌換了,抱了小花貓回到榭裏,撕了一塊煮好的鹵肉給它吃。

逗弄了半天,婉娘才想起還要去兌換銀子,文清套了車,送了五十兩給龔老先生。

一連幾天,婉娘每日裏給小花貓洗澡、喂食,帶著它遛彎,給它做線球玩具,去街上買燒雞、乳鴿,忙得不亦樂乎,甚至還拿了聞香榭名貴的花露,灑在小花貓身上。而這隻小花貓兒也像認定了婉娘一般,天天跟著她,連吃飯的時候也靜靜地臥在她的膝上。文清和沫兒雖然也喜歡,但一看婉娘這個樣子,便小有不平:小花貓吃得可比他們日常吃的好多了。和婉娘抗議了多次,希望至少能達到和小花貓一樣的夥食標準,卻收效甚微。

※※※

許懷山已經幾天沒見郝文了,也不知道這小子有沒得手。這日,專程去了趟聽溪別院。見院內尚無動靜,一問小廝,郝文還未起床呢。

許懷山也不避嫌,輕輕推開門,躡手躡腳走進房間,一下子掀起了錦被。

郝文一驚,赤身**跳了起來,嚇得許懷山肩上的小猴子吱吱尖叫著跑了出去。郝文一看是許懷山,笑道:“哥哥……怎麽來了?”

許懷山本來想趁機看看美人兒的模樣,結果**就郝文一個人。他不甘心地掀起帳幔,四處查看了一番,嘻嘻笑道:“表弟,良宵一刻值千金哪!美人兒呢?”

郝文羞赧道:“走啦!她晚……晚上來,天不亮就……就走。”

許懷山湊過去,咧著大嘴嘎嘎笑道:“怎麽樣?這美人兒的滋味不錯吧?”

郝文一邊穿衣服,一邊咯咯笑:“哥哥要……要不要也來試一試?這可是個……天生尤物呢,風……風流婉轉,連那些個名妓名伶都比……比不上呢。”

許懷山盯著郝文的臉仔細看了看,猥瑣地道:“瞧你這小臉兒蠟黃,眼窩烏青的,別要了美人不要命了。”

郝文擠擠眼睛,砸吧著嘴巴道:“溫柔鄉裏死,做鬼更風流。哥哥,我……我告訴你,這仙人粉好……好用得很!不僅迷倒了美人兒,連晚上做夢都是和美人兒……雲雨哪。”他色迷迷地笑起來,“老弟真真兒……體會到什麽叫醉生夢死了,天一亮就……就盼天黑,一覺……睡了就不想醒,哈哈哈哈……”

許懷山一雙三角眼眯成了一條縫,得意道:“這你可要多謝謝哥哥啦。”又嬉笑道:“還以為老家夥又臭又硬,他女兒至少也裝裝矜持,沒想到一下子就得手了。跟哥哥說說,是不是雛兒?第一天晚上醒了之後哭鬧了沒?”

郝文咯咯笑起來:“哥哥……不知道,這小娘子看是……是迷暈了,頭腦可清醒得很,非要我給了捐助銀兩才可……可以呢。”一雙眼眨得更厲害了,帶得連許懷山都不由自主眨上了,許懷山趕緊看往別處去,道:“一百兩原不值什麽,宿妓還不是一樣花錢?”兩個人一起哈哈大笑。

許懷山道:“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老弟打算如何安置這小娘子?”

郝文躊躇道:“哪裏……安置呢?家裏幾……個小妾天天慪氣鬥嘴,難道……再娶一個回去?不過,這小娘子就……這點好,一點兒都不糾纏,也不……不要名分。弟弟我……這幾天還正……正新鮮,等煩了,不……不來往便是。哥哥看如何?”

許懷山喜道:“如此甚好。我還擔心你頭腦一熱又要娶回去呢。”

表兄弟兩個色笑著將各種細節細細地聊了一會兒,許懷山便告辭了,仍將別院留給郝文。

※※※

晚上郝文照樣早早地關了房門,叫小廝們退下,自己點上燭火,敷上仙人粉,擺上美酒小菜,單等小美人兒到來。

果然閉門鼓已過,便聽到窗外的輕笑聲。郝文打開門一把拉她進來,抱住了在臉上亂親一起,道:“我的小心肝兒,一天……不見你,我……便抓耳撓腮,茶飯不思。”

青兒一邊躲,一邊嬌嗔道:“還說呢,小氣鬼,給的銀牌我還以為是多大呢,原來才一百兩。”說著甩開他,自己坐在桌旁噘嘴使氣。

郝文跟上去抱住肩頭,賠禮道:“小寶貝兒,原是我……的不是,我這一時手頭緊,等明日回家拿了,一定……一定多給你些。”

青兒惱道:“你以為我不知道?你不過將我當做一般的煙花女子罷了。什麽心肝寶貝,都是騙人的。哼!”說是生氣,卻將鳳眼斜覦著郝文,長長的眼睫毛撲閃撲閃的,將兩個耳墜兒晃得來回跳動,最後連鞋子也脫了,將一雙潔白細膩的小腳高高翹起,放在旁邊一個繡墩上。

郝文兩眼發直,不住吞咽口水,握了她的小腳不住摩挲,青兒咯咯笑著,一腳將他蹬坐在地上。然後豎起柳眉道:“你還沒回答我呢!哼,算了,小氣鬼,我現在就走,再也不來了!”說著穿上鞋子,作勢要走。

郝文站起來,一把抱住,道:“我的小心尖兒,我現……現在就給你。”從床頭一件長袍中取出一塊銀牌看也不看塞進她胸前。青兒收了,嬌聲笑著在他臉上香了一香,郝文頓時酥倒。

※※※

第二天,婉娘抱著小花貓兒,高高興興地走下樓來,叫道:“文清,備車,我們去鴻通櫃坊兌換銀兩。”

沫兒一看,又一張鴻通櫃坊的銀牌,卻是一千兩的。沫兒吐舌道:“好多錢啊。”

三人去兌了銀子,婉娘將銀子交予黃三,又遞給他一封信,道:“三哥,這個要麻煩你,這是募捐到的助學銀兩,你晚上悄悄地送到龔老先生的義塾去,把這封信放在銀兩上麵。”

文清道:“我們現在趕車送過去不好嗎?”

婉娘道:“傻小子,就龔老先生的為人,這麽多銀子指定是不收的。我們隻有匿名送了去,他推辭不掉,也就沒辦法了。”

黃三接了信,將銀子收了不提。

〔八〕

轉眼間又過了七八天,街邊的梧桐、槐樹、楊樹葉子即將落盡,在秋風中矗立。後園殘荷破敗,草色漸黃,偶爾一隻寒蟬用盡了力氣在秋風中嘶嘶長鳴。天空一片湛藍,白雲輕淡,偶見鴻雁南飛,“一”字或“人”字高懸,倒像是哪個調皮的孩童放飛的風箏一般,隨風漸漸遠去。

許懷山思量著郝文和小美人時間也不短了,總占著自己的別院也不是個辦法,便抽空又去了趟聽溪別院。

已經中午時分了,跟隨郝文的小廝王二卻道公子尚未起床。許懷山心下疑惑,當下天氣涼爽,秋色宜人,正是外出遊玩的好時節,郝文最喜此時親駕馬車盛裝出遊,怎麽今年改了秉性了?也不要王二通報,自行進了房間。

一見郝文,許懷山嚇了一跳,郝文雙目赤紅,眼圈烏青,本來就瘦,現如今更瘦成了一把骨頭。大白天的,赤身**抱了個枕頭在**翻滾,口裏不住叫道:“小心肝兒……小乖乖……”

許懷山一步上前,拉起郝文,劈手奪了枕頭丟到一邊,道:“你真不要命了?”郝文雙眼朦朧,抱住許懷山就親。

許懷山見他似乎著了魔,一個大耳刮子朝他臉上揮了過去,打得他口水都流出來了。

郝文怔了一下,揉揉眼睛,看到許懷山站在身邊,愣頭愣腦地問:“哥……哥怎麽來了?”又四處看:“咦,我的小美人兒呢?”

許懷山皺眉道:“你魔怔了?哪有什麽小美人兒?我進來就看見你抱著一個枕頭正……”

郝文口涎流出,傻笑道:“不……不可能,小美人兒剛才還……在呢。”

許懷山道:“你看看你,身體都不要了?你要是在我這別院垮了,我姑母還不得剝了我的皮?”

郝文慢吞吞地將衣服一件件穿了。許懷山見他目光呆滯,道:“你還是聽哥哥一句勸,便是貪戀美色,也要有個度才行,不能拿了身體往上拚。”

勸了一陣子,許懷山見郝文無精打采,不悅道:“你要是再這樣子,我就去告訴了姑母,將你接回去了。”

郝文結結巴巴道:“哥……哥哥,最後一晚,過……了今天,我便不再與她見麵……如何?”充滿血絲的小眼珠子轉了轉,道:“哥哥,你說……我收了她做……做個小妾好不好?”

許懷山對這個毫無興趣,道:“你還真被她迷住了?隨便你。”

郝文撓撓頭發,苦惱道:“可是……我又擔心……擔心一娶回來便……煩了。”

許懷山對郝文如此沉迷有些不屑,正色道:“老弟,玩也玩過了,點心哪能當正餐?你還是醒醒吧,我最多再容你住兩天,我新買的小廝後天就要搬進來了。”

說罷,也不管郝文聽沒聽,隻管甩袖走了出去。站在門口的小廝王二點頭哈腰地跟過來,許懷山見這小廝長得醜陋,甚是不喜,道:“你跟著我做什麽?還不去服侍公子?”

王二賠笑道:“許公子,有……個事想和您說一說。”

許懷山頭也不回,冷哼了一句:“什麽事?”

王二回頭看了看郝文住的房間,心虛道:“許公子,這件事從頭到尾透著古怪……”

許懷山站住腳,喝道:“做好自己的本分,公子爺的事情是你該管的?”

王二訕訕道:“是,是。”許懷山看他一臉惶恐,厭惡地瞪了一眼道:“說吧,什麽事?”

王二道:“我們公子帶著我們哥幾個在您府上住了有十幾天了。每天晚上,公子早早地就關上門,不要我們服侍,也不讓靠近,也不知道做什麽。”

許懷山不耐煩道:“不讓靠近就不靠近,問這麽多幹什麽?”

王二慌忙道:“許公子,小的可不是有意打聽。隻是前幾天小的見公子精神不振,午飯幾乎沒吃什麽,擔心回去後給老夫人怪罪,就在晚飯時端了碗冰糖燕窩粥過去。”

這王二是郝家的家生奴才,原是郝老夫人身邊的,忠厚老實,辦事十分得力,後來專門派給了郝文,一是郝老夫人對二兒子溺愛,擔心其他人照顧不周,二是權當在老幺身邊派個臥底,可以實時了解兒子的動向。

郝文每日將自己關在房裏,白日萎靡不振,其他小廝倒落得清閑,唯獨這王二暗自著急。前日晚,王二思量郝文中午才起床,沒吃什麽東西,晚飯又幾乎沒吃,便燉了冰糖燕窩粥送過去。

房門隻是虛掩著,王二端了燕窩走近,便聽到郝文在說話,全是那些“小寶貝兒”、“小心肝兒”之類的肉麻情話。王二並不見有人進來,便透過門縫往裏望了一眼。

屋子裏並無他人,但郝文坐在桌邊,一手空攬著,一手端著個酒杯,滿臉色相,對著旁邊做出要喂人喝酒的動作,仿佛懷裏攬著個人一樣。喝完了酒,一手做出握的樣子,一手在空氣中**,還咯咯笑著道:“抓住……你了,逃不了啦!”

王二道:“我看公子這樣,分明屋裏還有其他人。可是不管我怎麽揉了眼睛細看,房屋裏確實隻有公子一個人。我看了半晌,公子喝完了酒,就雙臂平托,像抱著個什麽人似的撲到**,開始……開始自己做起那事來。”

許懷山皺起了眉頭:“有這等事?”

王二驚秫道:“可不是!我當時納悶得很,竟忘了送燕窩進去。而且公子嚴厲下令,不叫我們就不得靠近,我見公子這樣,也不敢貿然進去。到了昨天我就留了心,吃過晚飯公子又關上了門,我就偷偷在窗戶底下蹲著。閉門鼓一過,公子突然一把打開了房門,再關上就開始神神叨叨地說話、圍著桌子嬉鬧。聽語氣,這些話都是對一個女人說的。到了後來,公子抱著枕頭又開始……”

許懷山越聽越驚,一把抓住王二道:“你確定看到了?”

王二結結巴巴道:“許公子,你也看到了,我們公子就這半個月來成什麽樣子了。我昨晚在他窗下蹲了大半夜,他竟然一晚都不消停的。這要是長久下去,人受得了嗎?”

許懷山愣了一刻,心下惴惴,這龔老頭的女兒自己並未見著,說來說去,除了郝文和婉娘,竟無一人見到過。莫非招惹了什麽妖魔邪道的東西不成?還是聞香榭的仙人粉有什麽古怪?

又問王二:“這些天晚上,有沒有一個年輕女子過來?”

王二道:“沒有。公子吩咐,叫了才能來。我每天倒是晚飯後幫公子送酒菜過去,但並未見有人。”

許懷山本想回去找郝文,想了一想,又退了回來,對王二道:“你先別告訴他人。等我今晚來了再做計較。”

〔九〕

是夜,許懷山在外邊吃過晚飯,又回到聽溪別院。王二早就在門旁候著,一聽到響動,便悄悄出來開了門。

許懷山道:“你家公子現在怎麽樣了?”

王二悄聲道:“剛讓我擺上酒菜,關起了房門。”

許懷山道:“不要驚動他,你找個便利的地方,可以隱藏的,先看看再說。”

王二領許懷山走到左邊的大窗。窗下種了一蓬貴妃竹,長勢極好,葉子雖然黃了,仍然茂密。躲在這裏不僅可以將房間裏的情形一覽無餘,也可以監視屋外小路。王二殷勤地搬來一個高腳細腿的竹凳放在窗下,窗子王二已經趁郝文不備提前推開了一條縫。

屋內,郝文失神地坐在椅子上,雙目空洞,直勾勾地盯著房門。

許懷山窺視良久,郝文都是一個姿勢,就連眨眼的毛病似乎都好了。許懷山不禁有些煩躁,懷疑王二是不是看花眼或者偶爾看見郝文自言自語誇大了事實。

閉門鼓已經響了一刻了,許懷山再也按捺不住,起身便要走,剛站起來,卻見郝文也站起來了。許懷山還以為是自己不小心驚動了郝文,正想進去和郝文打招呼,卻見郝文猶如打了雞血一樣,小眼睛爍爍放光,飛快地跑去開了門,咯咯地笑個不停。

許懷山吃了一驚,重新坐下來偷看。郝文伸手空拉著什麽,道:“小美人兒,你……可來啦!”在桌邊坐下,夾起一片牛肉送往旁邊,牛肉不見了,郝文對著空氣親吻了一下,道:“寶貝兒,我們來……喝個交杯……酒怎麽樣?”說罷端起酒杯,手臂環起,好像真有人和他喝交杯酒一樣。喝了酒,郝文起身拿了銀牌,賠笑道:“我隻有……這些了。”銀牌一閃消失不見。

許懷山使勁揉眼睛,總懷疑自己看錯了。郝文虛抱著空氣,閉眼噘嘴,對著前麵嘖嘖有聲,看樣子真像是有一個人在他懷裏。如此親吻**了一陣,郝文尖聲笑著,做出拋擲的動作,然後自行褪去衣褲,赤條條地撲到**。

一陣冷風吹來,許懷山不禁打了個寒戰。他確信,郝文肯定是招惹上了什麽邪祟的東西。如今若是貿然闖進去,隻怕自己也會被纏住。思量再三,還是決定明天先和郝文深談一下再做決定。

※※※

看郝文在**對著一堆錦被枕頭作戰正酣,場麵詭異,許懷山準備回去。誰知腿坐得久了用不上力,一個趔趄撲在貴妃竹上,竹葉嘩啦啦一片大響。在他身後不遠的王二跑過來,一手扶了許懷山,一手拎了竹凳,飛快繞到屋後。

王二低聲道:“大公子可看到了?”

許懷山不做聲,隻管領著王二到了偏廈,這才道:“這事不妙。隻怕是個狐狸精、黃大仙什麽的纏上你家公子了。”

王二驚恐道:“那怎麽辦?要不趕緊回了老夫人,請個高人來作作法?”

許懷山沉思道:“先別,你把這邊偏廈收拾一下,我今晚就住這裏,等明天早上看看情況再說。”

第二天早上,許懷山隻道郝文還要像前幾天一樣睡到中午,誰知天剛蒙蒙亮,王二就來敲門,說他家公子已經起來了,不住聲地要請許大公子過去。

許懷山胡亂梳洗了一下,來到正堂,果然見郝文瞪著一雙紅眼睛如受驚的兔子一般縮在椅子上。一看表哥來了,跳將起來,用力抓住許懷山的手臂道:“哥哥……哥哥,我遇上……鬼了!”

許懷山按他坐下,道:“不要著急,你慢慢講。”

郝文結結巴巴,纏繞不清,半天許懷山才聽明白。昨晚青兒來了,兩人喝了酒,嬉鬧了一陣,郝文便迫不及待要安歇。剛脫了衣服,隻聽外麵嘩啦啦一陣響,青兒警覺道:“有人偷窺!”郝文開了門查看,見屋外並無一人。再轉身回到屋內,青兒卻死活要走,任郝文如何挽留,她隻說已經被人發現,再不能留下。

許懷山知道是自己昨晚不小心驚動了她,當下也不說破,隻管勸道:“那豈不正好?瞧你這身體,再來隻怕擎受不住,以後不來往便罷,也省了後顧之憂。”

郝文漲紅了臉,雙眼眨的像小雀兒的翅膀,叫道:“哥……哥,她是……”

原來那青兒執意要走,郝文不肯,並變臉威脅道,僅此一晚,如果她不從便要告訴龔海壞了她的名聲。這小娘子敬酒不吃吃罰酒,果然乖乖留了下來。

郝文本是色中餓鬼,又有仙人粉助興,便放開了膽來折騰,怎奈身體不濟,一會兒就眼冒金星、頭冒虛汗了。閉眼小憩了一會兒,覺得口渴,掙紮著下床,喝了茶後回來卻發現,躺在自己**的,哪裏是什麽美人兒,卻是一架白骨!

郝文頓時驚呆,那具白骨翻了身,嬌聲道:“公子怎麽還不上來?你不是舍不得奴家嗎?”

郝文嚇得渾身冰冷,腿抖得如篩糠一般,深恨自己得寸進尺,非要威脅她留下來。白骨起身,用細長的指骨輕輕拂過骷髏的眼窩部位,極其嫵媚地道:“公子,你當初可是答應我三個條件的,不要忘了哦。要是違背誓言,你……”骷髏咬著食指指骨吃吃地笑起來,“你下麵……那玩意兒就會爛掉啦。”

郝文雙眼一翻,暈倒在地。也不知暈了多久,醒了看天色微亮,**的白骨已經不見,連忙強撐著穿上衣服,要王二去請許懷山。

郝文說著,牙齒仍不住哢哢作響,連許懷山都驚出了一身雞皮疙瘩。許懷山呆了半晌,頓足道:“老弟,我昨天就說,見好就收,玩玩就算了,你昨晚還不順水推舟,她走便走了,你還威脅……唉!”

郝文有氣無力地抬起小幹臉,眼神飄忽不定,顯然是被嚇傻了。許懷山見他也拿不出什麽主意來,便煩躁道:“好了好了,這件事就算完結了。我明天去請個大師來,幫你驅下邪。那女鬼不來便罷了,要是再來,定然叫她魂飛魄散!”

郝文隻是點頭,許懷山皺眉道:“晦氣!晦氣!我好好的一座別院也毀了!”

〔十〕

許懷山見因為郝文貪戀女色,害得自己的別院招了鬼,心下十分不滿,但是見郝文魂不守舍的,也不好多說什麽。命跟隨郝文的四個小廝收拾行李,打算送郝文回去。兩表兄弟坐在堂屋相顧無言。

突然王二進來通報,說外麵有個女子求見。郝文一聽“女子”二字,頓時失色,小眼猛眨,尖叫道:“她……她尋我來了!”一頭紮進桌子底下,瑟瑟發抖。

許懷山喝道:“怕什麽?鬼有大白天出來的嗎?”又問王二:“什麽樣的女子?”

王二回道:“二十歲左右,帶著兩個小童子,說是聞香榭的老板娘。”

許懷山本來懷疑是婉娘做了什麽手腳,原本打算今天去聞香榭問下情況的,郝文這事一鬧便忘了,聽說婉娘來了,急忙道:“快有請!”伸手把郝文從桌子底下揪出來,按在椅子上。

王二帶著婉娘急匆匆走了進來。一見許懷山,婉娘便焦急道:“許大公子,我到處找你呢!”

在許懷山的印象中,婉娘從來都是笑容滿麵、從容不迫的,能讓婉娘如此著急的,一定是有什麽不尋常的事。許懷山站起來,道:“婉娘這一大早的,有什麽事?”

婉娘看了一眼畏縮在椅子上的郝文,遲疑道:“許公子,要不我們到其他地方說去?”

許懷山道:“但說無妨。”

婉娘拿出一封書信來,遞給許懷山,道:“您先看看這封信吧,還有這個。”又遞過來一塊鴻通櫃坊的一千兩飛錢銀牌。

信裏隻有寥寥數字,上寫:“請將此銀牌兌換後交龔海義塾。”落款寫的卻是“郝文”。

許懷山奇道:“婉娘從哪裏得來的?”

婉娘道:“今天一大早在我家大門裏發現的。關鍵是……”婉娘朝四周看了看,驚恐道:“我不是對這個事情有疑惑,郝公子捐助學塾,原是大善。隻是我昨晚做了一個夢,夢到一個女子,說她原是義塾門前的大槐樹,幾十年來接受龔家父女灌溉之恩,並聽龔海講《五經正義》,漸通世情,幻化成女形,同郝文公子纏綿了多日,這銀子是郝公子贈與她資助義塾用的,讓我轉交龔老先生。然後突然變成一具骷髏,惡狠狠道,如果我膽敢私吞,她一定取了我的性命。我吃了一驚,就嚇醒了,本來以為是做了噩夢,哪知早上起床,我的小童就發現,不知誰丟了這封信和銀牌在大門裏!”

許懷山隻聽得步步驚心。婉娘抹了一把汗,顫聲道:“許公子,你說怎麽辦?我一看是郝公子的,又是這麽大一筆銀兩,加上這麽離奇一個夢,不敢擅動,就想先找了公子來,商量一下對策。”

郝文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會發抖。

許懷山不像郝文,又好色又膽小。聽了婉娘的陳述,雖然驚懼,但心下還有些不信。沉思了半晌,突然道:“婉娘,你那日說陪了龔小姐一起過來,當時是個什麽情況?”

婉娘道:“當時許公子剛走,龔小姐便來了。因這幾次在附近采菊,和龔小姐見過幾次,確實是龔小姐本人。她一聽說有人捐助學塾,十分高興,當下便要我趕了馬車送她過來。到了門口,她自己下了車敲門進去,我便回去了。怎麽了,有什麽不妥嗎?”

許懷山喪氣道:“估計那個時候已經被這個……這個樹妖盯上了。你看看郝公子現在的樣子就知道了。”

婉娘驚道:“許公子的意思是……同郝公子在一起的不是人?”

許懷山把昨晚自己看到的和郝文剛才所說的重複了一遍。婉娘苦著臉道:“這麽說,我做的夢是真的了?”

許懷山轉向郝文,道:“表弟,你隻給一百兩就行了,怎麽把家底都給了呢?你看看,這個是不是你的?”把飛錢遞給郝文。

郝文溜溜地瞄了一眼,捂著眼睛叫道:“是……我的!她非要……不可,我也不……知道怎麽就給了!”

許懷山看他這個樣子,無可奈何地歎了一口氣,問道:“你一共給了她多少錢?”

郝文翻著白眼想了半天,才道:“好像三張飛錢銀牌都給了,一共二千一百兩。”

許懷山指著郝文的鼻子,罵道:“你腦瓜子鏽掉了?說好一分也不給的,你倒好,全都送人了!”

婉娘驚叫道:“怪不得!”

許懷山道:“怎麽了?”

婉娘道:“八九天前,有人匿名丟了飛錢和信到聞香榭,說是要我將錢取了悄悄給龔老先生送去。一共一千一百兩,也不知是不是郝公子的?”

許懷山氣得說不出話來。婉娘道:“許公子,那現在怎麽辦呢?這個錢,還捐不捐給龔海義塾呢?”

許懷山遲疑道:“這麽大一筆錢……”

婉娘皺眉想了一會兒,道:“這也太不可思議了,也許是碰上歹人了。許公子有沒有去郝公子的房間看一看?”

許懷山一拍大腿,道:“對呀,我也是被唬住了。走吧,我們去看看。”

郝文蜷縮在椅子上,死活不肯去。許懷山和婉娘帶了王二去。

王二開了門,房間還是昨晚許懷山看到的樣子,桌上擺在酒菜,**亂七八糟地堆著錦被、衣物。

婉娘隻肯站在門口觀望,許懷山和王二在房間東瞅西看,繞了一大圈,也沒發現什麽異樣。正要出去,王二突然發現枕頭下露出一角紙。拿出來一看,是一張綠色信箋,上麵描著淡綠色槐葉,寫了幾行十分娟秀的小字。

許懷山看了,臉色極其難看,一言不發將信箋遞給了婉娘。

信箋是寫給郝文的,大意為:奴家乃龔海義塾前百年老槐,受龔家灌溉之恩幻化女身,如今緣分已盡,所贈銀兩將全部用於捐助義塾,就此別過。若公子違背諾言,奴家將糾纏至死雲雲。

婉娘花容失色,低聲道:“看來……這是真的了。”

許懷山拿了信箋,回正堂丟給郝文,厲聲喝道:“你到底答應了樹妖什麽?發了什麽誓言?”

郝文顛來倒去看了半晌,眨著一雙紅眼睛,磕磕巴巴道:“沒……沒有什麽,當時……一時好玩,按她要求發了……誓,一不許告訴龔老頭,二不許告訴他人,三在街上碰到她要裝作……不認識,否則口舌生瘡,連下……下麵都……要爛掉。”

許懷山長出了一口氣,哼道:“幸好發的不是什麽毒誓。”又道:“表弟,你說怎麽辦?要不去找一個高人作法,將這個樹妖收了?”

郝文雙手亂搖,顫聲道:“不……不要,要是高人……治不了……她,我……豈不要死定了?”

婉娘躊躇,小心翼翼道:“要不還是報官吧?這麽多的銀兩……”

郝文尖叫道:“不要……不要!我發誓不……告訴別人的!”

婉娘頓足道:“我好好賣我的香粉,怎麽會牽涉到這裏麵呢。都怨我當時多管閑事,惹出這些是非來。許大公子,你說如今怎麽辦?這一千兩的飛錢落到我手裏,給還是不給?”

許懷山瞪了郝文一眼,惱怒道:“事情到了這步田地,這樹妖也說了,就此別過,保住命就不錯了,要這一千兩銀子做什麽!痛痛快快捐給那老家夥心靜!”

婉娘歎道:“這樣也好,不能貪圖這一點銀錢,再引得那個樹妖出來報複。”

許懷山陰沉著臉:“這件事就到此為止,王二,此事出去不能透露半分,便是老夫人問,你也隻說公子因身體不好,想做善事積德,把手頭的銀錢都捐了出去。婉娘,捐助這事,既然她選中了你,就要麻煩你走一趟,將這事了結了。”

婉娘本想抱怨幾句,又忍住了,道:“好吧,我這就去,把這飛錢捐給龔老頭子,但願樹妖滿意了,不再找我。”說完告別了許郝二人,出了聽溪別院。

〔十一〕

文清和沫兒在門口等著,每人拿一個大的狗汪汪草,不住撩撥小花貓的鼻子,引得小花貓伸著前爪去抓。小貓抓沫兒,文清便去撩它,等它回頭抓文清了,沫兒又去撩它,結果一個也沒抓到。沫兒還和小花貓商量:“貓咪,能不能把你中午吃的雞腿分給我一半?或者一口也行。”文清則在旁邊嘿嘿笑著點頭,也不知他是替小貓點頭同意沫兒的話,還是附和沫兒向小貓請求。

二人正玩得起勁,見婉娘一臉凝重地走了出來。文清站起來道:“怎麽樣?”

婉娘道:“去龔老先生的義塾。”

沫兒和文清並不知道婉娘來這個小院做什麽,看婉娘不像以前那樣滿麵笑容,便覺得有些不安。文清趕車,沫兒抱了小貓,朝城外駛去。

過了上東門,沫兒突然聽到後麵有笑聲。回頭一看,婉娘拿著塊飛錢銀牌,對著光線輕笑不止。文清抽個空兒回頭看了一眼,見婉娘多雲轉晴了,也輕鬆了出了口氣。

婉娘道:“沫兒,把我的小花貓給我。”

沫兒抱緊:“誰說是你的?明明是我撿來的。”

婉娘道:“你撿的就是你的了?這附近有一家劉家驢肉湯,我們去嚐下如何?”

沫兒一聽有好吃的,頓時雙眼放光,拍手道:“好啊好啊,我要多加二十文的肉。”小花貓趁機哧溜竄到婉娘身邊,趴在她的膝上。

※※※

有人以為驢肉一定是粗糙不堪的,而實際上驢肉肉質細嫩,遠非牛羊肉可比。民間有“天上龍肉,地上驢肉”的諺語,來形容驢肉之美。

今日不是趕集日,上東門前的集市隻稀稀拉拉地擺著幾個賣瓜菜的攤點。劉家驢肉湯就在上東門集市的不遠處,三間茅屋作為廚房,前麵用幹樹枝簡單搭了一個大棚,下麵擺著一溜兒矮桌矮凳,地上地下站滿了人。雖然簡陋,但味道鮮,分量足,價格便宜,三文錢便可以吃個肚皮溜圓,成為這附近最紅火的早餐攤點。

婉娘三人找到兩個小凳,沫兒便找了塊幹淨的扁平石頭搬過來,一起圍著桌子坐下。沒等多久,就到了他們三個的了。湯先端了過來,色白似乳,味道濃鬱,香氣撲鼻,再加入賣家精心自製的紅油秦椒,令人胃口大開。婉娘又點了一個“驢白血”,由驢血加工炮製,形狀似腦非腦,似蛋非蛋,白而細嫩,色香味俱佳,喂給小花貓吃。文清和沫兒唯恐吃不到,筷子紛飛,一會兒就把一盤驢白血吃了個精光。婉娘緊搶慢搶,從他們倆的筷子底下搶出來四五塊。所幸小花貓吃得少,也夠它吃了。兩人又一連要了三份餅,把一大碗湯喝了個底兒朝天。

婉娘可不像他們倆,吃得極其斯文。沫兒吃飽了沒事幹,便又開始挑刺:“喝湯嘛,就要抱著個大碗,喝得滿頭大汗才痛快,像你這樣一小口一小口地抿,有什麽趣味?”

對麵坐了個穿青色半舊葛袍的書生,本來也喝得十分斯文,聽了沫兒這樣說,不好意思地抬頭看了一眼,朝婉娘和沫兒笑了笑。

等婉娘慢條斯理地吃好了,三人才心滿意足去了龔老先生的義塾。

婉娘仰臉看看門口那個陰翳蔽日的大槐樹,莞爾笑道:“槐兄,讓你背惡名了。”

文清奇道:“什麽槐兄?什麽惡名?”

婉娘簡短道:“這次捐助,假借了槐兄之名。”沫兒仰頭仔細看了看大槐樹。樹葉已經落了大半,並無異樣之處,隻是一棵老樹而已。

龔老先生還是一身半舊長袍,正領著小童讀書。見婉娘等在外等著,又讀了一刻工夫,道:“休息半炷香!”眾小童群湧而出,在堂前屋後奔跑嬉鬧。

龔老先生走出來拱手笑道:“婉娘,多謝多謝。”

婉娘回禮道:“這個可不敢當,出力的是許郝兩家公子。”說著拿出飛錢銀牌來,雙手捧著遞給龔老先生,“這是郝家公子捐助的銀兩,委托婉娘送來。”

龔老先生吃了一驚,道:“婉娘不知,前些日,不知誰送了大量的銀錢,隻放了一封信,說是捐助我辦學,加上你先前送來的一百兩,足足有一千一百兩。老朽一輩子都沒見過這麽多的錢呢。哪裏用得了這麽多?便是將我這個義塾拆了重建也花不完。”當下推辭不收。

婉娘皺眉道:“老先生,你這可是讓我為難了。我隻是受委托交付銀兩的,估計先前偷偷送來的一千兩也是郝公子的,您要真覺得感謝,不如在義塾前豎個功德碑,將許郝二位公子的名字刻上,如何?”

龔老先生見婉娘十分堅決,知推辭不掉,隻好收了,道:“也請婉娘轉告兩位公子,老朽一定不亂花亂用。除了功德碑,老朽還將召集大劉莊村民具表上奏洛陽府尹,提請表彰兩位公子的善心。”

婉娘道:“龔老先生高風亮節,實在令人敬佩。銀兩就交於龔老先生了,一切由老先生定奪。婉娘告辭。”

事情既已完結,婉娘心情舒暢,抱著小花貓兒不住發笑。文清讚道:“原來這兩位公子是好人哪。拿出這麽多銀兩幫助龔老先生。”

沫兒疑惑地看了看正喜滋滋逗弄小貓的婉娘,道:“真奇怪。他們怎麽轉了性了呢?”

婉娘也不抬頭,撫摸著小貓背上柔軟的毛,笑道:“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人家這次可是心甘情願的。”

沫兒好奇道:“婉娘,你還沒告訴我,你怎麽讓那隻瘦猴子變得大方,並且不打青娜姐姐的主意了呢?”

婉娘悠然自得微笑不語。沫兒嬉皮笑臉道:“婉娘你又聰明又漂亮,快告訴我。”

婉娘哼道:“我聞香榭的香粉,當然是不一般的。骷髏美人花的心血果,加上血蓮果粉,心中的幻象就出來了,他哪裏還顧得上青娜姑娘?”

沫兒道:“那飛錢呢?怎麽你突然拿了郝公子這麽多的飛錢?”

婉娘道:“哪是我拿的?是郝公子送給別人,別人又托我交給龔老先生的。”接著撇嘴道:“爺爺還說你聰明呢!呸!”

沫兒正想辯解,突然想起一個細節,叫道:“那個……那個……”製作仙人香那晚,一向不動針線的婉娘精心地縫了一個小小的錦緞美人,又看似不滿意在火上點著了,灰燼與仙人粉混合在了一起。這個錦緞美人,與婉娘所說的美人幻象,以及義塾門前的大槐樹,有什麽關係?

婉娘瞥他一眼,掩口輕笑。

文清一邊趕車,一邊支著耳朵聽,見沫兒叫“那個那個”,不禁追問:“那個什麽?”

沫兒轉向婉娘。婉娘輕扯著小花貓的兩隻耳朵,親了親小花貓的粉紅色小鼻子,一邊和小貓嬉鬧,一邊輕描淡寫道:“別聽沫兒大驚小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