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此時,趙德一見著這位三姑娘,雖則還是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但到底不敢小覷。

而且不知怎地,剛剛他見了她坐在這裏喝茶,恍惚著像是見到了二爺一般,不過很快他就想通了,到底是二爺的親女,像他是正常的,刻意忽略掉了剛剛她身上的那股子氣勢。

趙泠音點了點頭,沒有多說,跟著他去見長興侯。

到了正房,趙德停在門口沒跟著進去,趙泠音腳步不停,進了內室。

見到躺在**仿佛隻剩最後一口氣的老人,趙泠音還是有些震驚的,畢竟阿爹與她的信中常言祖父是如何如何的注重保養,於此道上不說十分精通卻也有八|九分的心得。

可是現在她麵前的這位看著足有七八十歲、風燭殘年、頭發全白了的老人,她還是有些被驚到了。

“孫女給祖父請安。”趙泠音回過神來上前幾步,跪下叩首道。

長興侯眼睛從她進門時便一直跟著她,這會離得近了,像是想要看清她一般,努力地睜大雙眼,沙啞著嗓音喚了一聲:“泠兒?”

“是不孝孫女。”趙泠音跪在床前,往床邊挪了挪,“祖父,我回來了,您要保重……”

“泠兒……是泠兒,是我趙家的孩子。”長興侯眼睛裏慢慢滲出了淚水,眼前更模糊了。

趙泠音從床頭小幾上拿了一塊幹淨的帕子覆在長興侯的臉上,給他擦了眼淚,平靜地道:“祖父,阿爹是被人害死的。”

“什麽?”長興侯有些不確定地看著她,等著她接下來的話。

“外麵都傳說阿爹是遇上了山匪才被人殺了的,祖父,您信嗎?星雲觀附近會有山匪嗎?還有阿爹幼時偷偷練武的事,別人不知,您也不知?”趙泠音放下手中的帕子,輕聲道。

“光哥兒……不,不可能,沒道理的……”長興侯不知是想到了什麽,有些不敢置信地道。

趙泠音沒問他想到了什麽,隻繼續道:“阿爹是您的兒子,是我的父親。阿爹被人害死了,作為父親和女兒,就讓他這般不明不白,死不瞑目?祖父,您做得到放手不管,一了百了,孫女卻做不到。”

“泠兒?你知道什麽?你查到了什麽?”長興侯緊盯著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問道。

“祖父,您想報仇嗎?”趙泠音回視著他問道。

“你查到了什麽?”長興侯又問了一遍。

“還在查。”趙泠音沒說,現在說了又如何,什麽也做不了,況且,整件事沒那麽簡單,她要知道這一切的來龍去脈,好叫她的仇人們去了地獄仍辯無可辯。

“是,是誰?仇人是誰?誰殺了我兒?!”長興侯掙紮著起身,咬牙切齒地追問道。

“不能說,祖父,我不想說,我隻要去做便是了。祖父,阿爹阿娘去得冤……”趙泠音垂眸斂目,看起來十分冷靜自持。

長興侯看著她,仿佛從她身上看到了另一個人的模樣,過了半晌,他抖著嘴唇,又倒回了**,閉上眼恨聲道:“去吧,去做吧!”

“祖父,阿爹阿娘的仇,我會去報,您隻要一直站在我背後就好。阿爹不在了,長興侯府的天塌了一半,若是您再有個什麽萬一,長興侯府搖搖欲墜大廈將傾……您就甘心嗎?”趙泠音道。

長興侯搖了搖頭,道:“長興侯府且倒不了。”

“人人都說阿爹是長興侯府的一半天,那另一半,您也不管了嗎?”趙泠音攥了攥拳,又輕聲問道。

長興侯聞言猛得睜開雙眼,盯著趙泠音問道:“什麽意思?”

“祖父,星雲觀……沒了。”趙泠音抬頭看著他,麵無表情地道。

什麽?!長興侯瞬間駭然失色,圓目一瞪,身子往前一傾,吐了一口血出來,便倒在**人事不知。

趙泠音取出銀針極快地封住了他身上的幾道穴位。

過了少頃,長興侯慢慢醒轉過來,看向床前的趙泠音,咬著牙顫聲道:“說,說說。”

趙泠音頷首,先取下他身上的銀針,示意他不要激動,緩緩道來:“就在阿爹阿娘被殺的那日,七月十五的子時到寅時,星雲觀上下四十九人被人誅殺殆盡,沒有活口。”其實是四十八人,她在那些靈牌上麵沒有見到師叔的名諱。

而她,則是沒有記名之人。

“不,不可能,星雲觀的人不可能這麽簡單就被人給殺了,她們不可能不反抗的!”長興侯此時仍是難以置信,星雲觀可不是世間普普通通的道觀,那可是星雲觀啊!是千年古觀!更是他們趙家的祖姑奶奶飛升之地!豈會?!豈敢?!

趙泠音邊說邊將銀針一一擦拭了收起,一字字道:“祖父,您問的我亦不知……隻是從今以後,要靠的隻有我們自己了。長興侯府……”存在的太久了,礙眼了。

她話沒有說盡,收起銀針後,就準備離開了。

長興侯看著她的動作,表情似悲似喜,似夢如幻,悵然道:“這些年,你受苦了。”

趙泠音將要離開的腳步微頓,搖了搖頭,怎會苦?不苦的,從來不苦。

若是可以,若是沒有發生這麽多事……該有多好。

“你長大了,你阿爹看到會很欣慰。”長興侯覺得自己累極了,長歎了一口氣,沉聲道,“去做你想做的事吧!在保重你自身的前提下。”要保全你自己。

趙泠音怔了半晌,回轉過身去向他又行了一禮,便腳步輕盈地離開了。

長興侯躺在**,看著床頂的帳子,感覺胸口似乎沒之前那麽悶了,漸漸暢快起來,他慢慢笑了,天不亡我趙家!

長興,長興,本支百世,不絕如線,長盛永興,萬壽其昌。這是祖奶奶為他們趙氏一門掙來的,絕不容人想拿便拿!

送三姑娘出了院子,趙德回來就聽到屋子裏傳來的大笑聲,不由得又驚又喜,三姑娘真有本事,竟能夠讓侯爺如此開懷!看來以後要更加尊敬三姑娘才行。

他想著,站在門外向裏麵問了一聲,長興侯隻道,“歇了。”

趙德又在門口等了片刻,待聽到裏麵侯爺打起了熟悉的鼾聲,他笑笑,滿心歡喜地退下了。

……

次日清晨,陽光初照,還沒那麽熱,趙泠音起得早,在房裏翻看南星從外麵取回來的最新訊息。

外麵小丫頭來報,說是大管家求見。趙泠音示意冬青出去將人帶進來。

趙德跟著冬青進來後,先躬身行了禮,從袖中取出一個錦盒,恭敬地遞上前道:“侯爺吩咐,往後,就都交給您了。”

他其實不知道這錦盒裏麵裝的是什麽,但他知道這裏麵的東西非常重要,重要到他出來時一路小心謹慎,不敢叫人注意到他。

侯爺說的這話是什麽意思,他雖然不甚理解,但侯爺有吩咐,他隻需照辦便是,而且今日一大早他去伺候侯爺起身時,發現侯爺的精神明顯好了許多,相較前幾天的了無生趣,失了生機,現在這般可說是煥發新生,他心中驚異連連,對這位三姑娘的態度更加恭謹了。

趙泠音示意冬青上前接過,她明白祖父的意思,但卻並不以為意,隻是為了叫他安心,她還是將東西先接下了。

“祖父身邊就有勞大管家了。”趙泠音客氣地道。

趙德忙擺手,謙恭地道:“三姑娘這話可折煞老奴了!能伺候侯爺是老奴的福分!”

趙泠音笑笑,又道:“侯府多事之秋,府裏的事還請大管家多多費心。”

趙德明白,侯爺和老夫人都病著,世子不管事,大郎君還擔不起事兒,二爺又不在了,一府的婦孺,可不是叫人擔心。不過好在看樣子侯爺是要振作起來了,他要費心的不過都是些瑣事,忙道:“老奴定然盡心盡力,不敢懈怠!三姑娘盡管放心。”

趙泠音見他提一知三,倒是個聰明人,難怪能幾十年如一日的得祖父信任,而且他對祖父又十分忠心,這一點也叫她放心不少。

當下她也不再多言,示意冬青去內室取了個錦盒出來,交給他,“請大管家將此物交與祖父。”

趙德雙手接過,小心的塞進了袖袋之中,見趙泠音沒別的吩咐,便躬身退下了。

趙德等走遠了才掏出帕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說真的,他活這麽大,便是在侯爺麵前也不會緊張至此,怎麽見了三姑娘就這般緊張,惟恐答錯了什麽話。

擦了汗,摸了摸袖袋裏的錦盒,趕緊往濯清院去給侯爺回話。

長興侯已能夠起身了,這會正靠坐在羅漢**閉目養神,手裏竟盤了串小葉紫檀佛珠,他瞬間有些驚呆住了。

趙德對這串佛珠有點印象,是很多年前先帝賞的,長興侯府祖上至今與星雲觀極有淵源,基本是不拜佛求佛的,所以這串珍貴的佛珠打從被賞下來就一直扔在庫房裏吃灰。

侯爺這會兒怎麽會找了它出來?最可怕的是竟還拿在手中盤了起來?

趙德心念電轉間,一個激靈,不敢再想下去,摸了摸袖袋中的錦盒定了定神,悄聲上前道:“侯爺,老奴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