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半晌,曾有誌肩膀往下一塌,無力地擺了擺手,有些心灰意冷地道:“派人去通知司天監吧。”

至於奉國寺,他現在還不確定下麵到底會有什麽,而且以他的身份也無法出麵,隻有先過司天監的手了。

官差們鬆了口氣,但也沒有什麽喜氣,馬家村找到了那麽多屍骨,誰知道這個詭異陰森的縫隙下還會有什麽,看曾大人的臉色便知了。

曾有誌看著那縫隙喃喃道:“燕京城……要變天了!”

俞世寧慢騰騰地挪到趙泠音背後蹲下,小聲地問道:“曾大人有些可憐呢……”

趙泠音背影一頓,回頭看了一眼,歎了口氣,道:“大人好好歇一歇,排排鬱氣……”就能好,她指著發現馬家村屍骨的方向,又指了指眼前的縫隙道:“那裏,還有這裏,都須要重現天日。”

俞世寧一時沒明白她的意思,不過也並沒有反駁,死者為大的道理,他懂。他倒不是真可憐曾有誌,不過是見證了這兩個大案之後,發現燕京城並非他所想的那般安寧和靜,這些人命消失了這麽多年,如果不是這次有人失蹤,與之前那個案子又有些關聯,想必是幾乎不可能現在就被發現的。

那,這些人命,又算什麽呢?

……

上午還烈日當空的天,午時剛過便陰了下來,狂風揚了起來,紛飛塵土中,一行人漸漸出現在視野,而後越走越近,向他們這邊行來。

“來了……”俞世寧的眼被狂風吹的睜不開。

趙泠音也抬眼向前望去,隱約可見來人不多,其中一個人影有些熟悉。

再一細看,沒想到來的是他,來得倒挺快。

“咦,怎麽是他們?”俞世寧顯然也認識來人。

待人到了近前,曾有誌迎了上去。

為首的那個年輕男子,約莫十八九歲上下,身量很高,挺拔矜貴,氣質清疏,身著一身玄色的司天監官袍,腰帶、衣擺、袖口上麵繡著繁複難懂的經紋。

曾有誌認得來人,司天監少監明臻,雖沒有打過交道,但對這個明少監,他多少也關注過,無他,隻因他的另一重身份——奉國寺玄空大師的關門弟子,還是唯一的俗家弟子。

及冠之後便奉師命去了司天監任少監,至今在司天監已經待了一個多月了,也沒聽說過他有何能為,希望這次能有機會見識見識。

曾有誌這時已忘記了,能讓他有機會見見這位出身奉國寺的人本事的前提是,代表這裏的事會很棘手。

“明少監,怎麽隻有你二人?黃監正沒來?”見隻有明臻與另一個抱著劍的黑衣青年兩人,曾有誌又往後看了看,發現除了派去叫人的官差外,是真的沒人了,故而問道。

明臻搖了搖頭,越過曾有誌看向他身後不知何時已經站了起來的趙泠音,對她微微點了點頭。

她一身男裝,臉上雖易了容,眉眼卻還是那副眉眼,清雋明淨,十分有神,卻又不顯女氣,已不再是單純的漂亮了,而是有著男子的俊朗和多情。

曾有誌還沉浸在司天監就派了兩個人來的迷惑中,沒注意到他的視線,不過站在趙泠音一旁的俞世寧倒是看到了他的目光確實是落在趙泠音身上的,有些詫異的同時又有些防備地看著他。

明臻沒在意他,隻朝趙泠音眼神示意了一番便移開了目光,對曾有誌道:“曾大人不必擔心。”

他說著,又指了指他身後的黑衣青年,介紹道:“這是常山,他命格特殊……當是無事。”

他沒說明,不過曾有誌聽了之後,有些狐疑地打量了一番那個叫常山的青年,見他一張冷麵,不苟言笑,一時也看不出有什麽不同的。

仿佛感覺到自己在被人打量,常山看向曾有誌,朝他一拱手,算是施過禮了。

曾有誌心知不該以貌取人,便沒有再多問。

他叫過站在後麵的趙泠音和俞世寧,想給他們介紹,不料俞世寧直接擺手道:“大人不用介紹了,都認識!”

他說著看了一眼趙泠音,趙泠音有些無奈地笑了笑,點了點頭,算是默認了他的話,又有些含糊地道:“算是認識吧……”

對著明臻二人拱手,意有所指道:“二位還記得在下吧,江寧府趙未名。”

她看著明臻,著重說了後麵的六個字,明臻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見到她眼中隱含的警告,忙斂了眼中的笑意,也有些意有所指地道:“趙公子,好久不見。”

常山有些迷惑地看著他二人,不知他們在暗地裏在打什麽啞迷?還有,那個什麽江寧府趙未名,不就是趙姑娘嗎?雖然她易了容,不過他也是跟著公子見過趙姑娘的。

隻是此刻可不是問這些的時候,他收了臉上的異色,轉過頭看向另一邊。

曾有誌一見他們竟都彼此認識,還有些訝然,這真是巧了,心知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便沒有就他二人何時認識的事問下去。

俞世寧倒是問了出來:“你們何時認識的?未名不是才來燕京不久嗎?”

趙泠音看著明臻,明臻一愣,也看著她,趙泠音輕哂,忘了這家夥從小在寺廟長大,學足了老和尚的那副“出家人不打誑語”的嘴臉,她暗暗朝他翻了個白眼,對俞世寧道:“是進燕京前巧遇結識的……”

她沒說得很清楚,俞世寧反而信了,那應當也沒有認識多久,他轉而又高興起來,隻是聽到曾有誌在一旁咳了一聲,也想到現在是在哪裏,忙收了笑臉,趙泠音有些莫名地看著他,不知他是在高興什麽。

“咳,明大人,不知你們準備何時下去查探?”曾有誌問道。

眼下天氣異常,狂風不見小,反而越來越大,有種隱隱地風雨欲來之勢。

明臻的目光從趙泠音臉上收回,抬頭看了看這天,朝縫隙處走去,往下看了看,轉身看著趙泠音,問道:“你卜出的是何卦?”

趙泠音有些吃驚地看著他,卻見明臻笑了笑,輕聲道:“我隻會看,師父沒教過我那些……”

趙泠音臉上的表情慢慢凝滯,什麽意思,老和尚沒教他修行術法,那……那教他的是什麽?

“什麽叫隻會看?”趙泠音說著手中結了個簡單的隔絕陣,外人能看見他們,卻聽不到他們聲音的一個小陣法,她現在的實力也隻能結這種陣法。

“就是你想的那樣。”明臻平靜地道,旁的也沒有多說,他又指著那縫隙道:“這裏被設下了聚魂陣,你破的隻是地麵上的這一重,下麵還有一重。”

趙泠音見他不願不多說,也就沒再追問,她聞言點了點頭,道:“嗯,我知道。”

“我昨日卜了一卦,東西南皆是凶卦,隻有北邊石崖處位於坤位,與廣源寺那邊的山相對,是為吉位,有生機。”她指著廣源寺方向道。

明臻看著她所指的方向若有所思,而後點了點頭,臉上帶了幾分笑意道:“那就從那裏開始。”

他記得小時候,有一次師父外出回來,在禪室裏不停地念叨:小小年紀,天賦便如此了得,將來也不知是福是禍……

他那時還不知道說的是誰,後來有一次,從大師兄口中偶然得知,星雲觀中可能又要出一位女神仙了……

他才知道說的是誰,世事荒唐,千年古觀,一夕之間消亡,自那以後再無人提及那個天賦了得,可能是下一個女神仙的人……

世人甚至根本就不知道曾有過這麽一個人的存在。

星雲觀出事之後,師父再也不許寺中再提及她,道星雲觀覆滅是劫數,奉國寺絕不能真正插手進去。

想起此言被眼前之人所知時,她當時隻是嗤笑了一聲,道星雲觀之劫乃是人禍,非天災,天災非人力可控,可諒。而人禍,不過人之欲望,欲望可斬,人死即消。

人死即消……想到這些,明臻的目光再次落在趙泠音的臉上,她似有所感,抬眼望向他,目光明亮而清澈,一如當年再見她時的模樣。

他笑了笑,又搖了搖頭,指著站在她身後,正一臉惶恐、不知他二人發生了什麽的曾有誌等人。

趙泠音抬手一揮,隔絕陣法消失。就聽到俞世寧在大喊:“未名,你沒事吧?”

趙泠音微微笑著搖了搖頭,跟明臻一起走了回去。

“剛剛怎麽了?我們聽不到你們的聲音,你們也聽不到我們喊你們,到底怎麽了?”俞世寧上前焦急地問道。

這般詭異的情況,嚇得他差點想逃回家去,不過想到好兄弟趙未名還在這裏,他就放棄了想逃走的念頭。

趙泠音看著明臻,明臻咳了一聲,算是默認是他所為,又對曾有誌道:“曾大人,事不宜遲,先準備一下吧。”

曾有誌聞言,先是一驚,這就要下去了?而後麵色有些灰白,不是他不想下去,實在是有心無力,他這把年紀了,要下去純屬拖累。

見曾有誌眼巴巴地看著他們,趙泠音對明臻道:“人多下去反而不便行事,不若挑些膽子壯些,又自願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