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一具屍骨上麵包裹了一層被炙烤過之後的人|皮,沒有血肉支撐,就這麽附在骨架上,十分可怖,光是看上一眼就令人腳底生寒。

便是連趙泠音見了,也不由忍住想到幹嘔的衝動,她將明臻推得遠些,“沒事的,我先看看。”

明臻無奈,隻好站在一旁看著她,待到幾人都慢慢鎮定下來之後,趙泠音也沒看屍體的臉,隻往屍體的肋骨位置和他的腿骨位置上看去,對塗大道:“你來看看,他的骨骼是不是有些奇怪?”

她指著幾個地方向塗大一一問道,塗大的心緒也慢慢恢複了一些,接受度僅次於趙泠音,他上前一一細細看去,之前驗屍時隻驗看了屍體的表麵,除了一些舊傷和擦傷,就是頸上自縊的痕跡。

而現在他離近了一瞧,從那層微微有些透明的人皮之下看裏麵的骨頭,竟看到趙公子所指的肋骨之處竟是呈黑色的,而腿骨之處則是有些碎裂狀。

這,這究竟是怎麽回事?此種情況他驗屍多年,竟聞所未聞,見所未見,比之前驗義安郡主之時還要令人震悚。

這個時候塗大生出了跟曾大人一樣的感受,最近的這幾個案件都十分詭異駭人,前有義安郡主、魯氏,現有這位張公子,說來他與義安郡主還是堂姐弟……總之自這幾個非正常案件以來,算是接連受挫,曾大人對人生都產生了懷疑,塗大則是有些越挫越勇。

“這,這可是中毒?”塗大想了片刻,先指著屍體肋骨處,有些不確定地道。

如果真是中毒為何屍體表麵沒有什麽異狀?當然也有許多毒中了之後會無知無覺,不過這種毒極其稀有,至少他是沒碰上過的。

良久,趙泠音方頷首,這種毒她還真知道。

曾在星雲觀的藏書閣中見過,是那位祖姑奶奶所著的《妙善醫經》中“毒經篇”所記,這部“毒經篇”之中記錄了當世八|九成以上的毒物以及毒術,因怕危害過大,當時在《妙善醫經》麵世時,便沒有將“毒經篇”完整地公布出去,而是隻選取了當時世間常現的一些,諸如:□□、鴆毒等毒物,並及其解法等盡數公布於世。

這種在《妙善醫經》“毒經篇”之中所詳細記載過的毒,名為“牽骨”,此毒隻會在初初中時會突然呈現重病之態,但隻有那一次,後麵會一點點恢複正常,殊不知此時,毒已滲入了骨髓中,之所以一直沒有毒發身亡,也正是這毒的“妙”處所在,中此毒者,最多活不過五年,必死。

而這出“牽骨”之毒的地方……交州,隸屬廣南府……

又是廣南府。

趙泠音擰眉,臉色有些凝重起來。

“怎麽了?”明臻問她。

柔和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打斷了趙泠音的沉思,見明臻和塗大都看著她,她輕哂,搖了搖頭,“沒什麽……隻是想到這毒,我可能見過……”

她沒有說具體是在哪裏見過的,隻說是曾無意之中見過這種毒。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張延誌過了十歲之後會常常無意識地磕磕碰碰,一不小心就會摔跤骨折……”她說著頓了頓,又道:“不知他是幸還是不幸……這種毒一旦被催發,到了最後會慢慢牙齒脫落,雙目失明……一直到死。”

趙泠音看向明臻,他麵上也浮出了一絲的駭然,大概是沒想到這世間居然還會有這樣的毒,他看著趙泠音麵上的表情,隱約有了幾分不詳的預感。

塗大聞言更是駭然,饒是他自詡驗屍經驗豐富,見屍多識廣,也無法想像會有這樣的毒存在。

“那,那誰會對張公子下這樣的毒?”門外曾有誌略有些發顫的聲音響起。

他說著走了進來,到底沒敢去看屍體,隻看著趙泠音,希望她能給出這個問題的答案。

“這個問題還需要再驗證一番……”趙泠音心中已有猜測,隻差驗證了,目前沒直接說出,也是因為還缺少佐證。

“大人,阿鶯那邊怎麽樣了?可認出與張延誌爭執的人都有誰了?”趙泠音問道。

曾有誌很遺憾,卻並沒有追問下去,他知道趙泠音若是沒有完全的把握,是不會輕易說出自己的推理的,這也說明此時她心中已有了想法,如此,他的心也放下了一半。

隻是聽到趙泠音所問的這個,他表情略有些微妙地道:“恐怕有些難辦……”

原來阿鶯指出來的幾個公子竟是範賓、姚子健以及幾個高官之家的公子,難怪曾有誌表情古怪了,死的這個是邢國公府的獨苗,有嫌疑的是太後娘家承恩公府的侄孫範賓、姚貴妃娘家昌寧侯府的親侄姚子健、平南侯的侄兒郭嘯、譚相的孫兒譚廓、禦史台湯禦史的兒子湯博原、國子監彭祭酒的內侄胡立邦、周大將軍的兒子周雄奇等,共七個年輕公子。

好家夥,大半個朝廷重臣家的子弟,幾乎都摻合進了一把,這些人,身份家世,個個都不簡單。

也難怪曾有誌的表情不對了。

不過,這案子至今倒是更有些意思了,隻確實是略有些坑了,一個辦不好不僅遭埋怨還會受牽連,不過趙泠音並不如何擔心,反正前麵有曾有誌頂著呢!

曾有誌:“……”並不想頂……

當下,她聽後也隻是表情淡淡地表示明白了,向曾有誌道:“大人,我想先見見那幾位公子。”

曾有誌點頭,道:“已經將他們都帶去了偏廳,走吧。”

曾有誌臨走前又交待塗大務必看好張延誌的屍體,為妨萬一,又從五城兵馬司的人中調了一隊人過來守著,塗大已經沉浸在這具屍體關於“牽骨”之毒的症狀之中了。

他甚至都沒有注意到人都走了,今日這一遭,收獲頗大,趙公子的確多才,連“牽骨”這種極冷門的毒都知曉,真是叫他不得不服,雖然這毒並非是在他的職責範圍之內,但此事確實也叫他大開眼界,多長了一番見識。

曾有誌見狀不由暗暗鬆了一口氣,他的心口一想到當時看到屍體的詭異之狀,現在都還在砰砰砰地跳。

也有些佩服塗大,到底是仵作,恢複得真快!以後對他再寬容些吧。

曾有誌自顧自地想著,等回過神來才發現,又被那兩人給甩在身後了,他有些無力地歎了一口氣,感慨年輕人不知從何時起,竟對老人家不肯多照顧照顧了?罷了,都是為了案子,他有些認命的追了上去。

……

“阿泠,你心裏已經有了猜測吧?”路上,明臻有些好奇地問道。

趙泠音沒有賣關子,點了點頭道:“嗯。不過,還差最後的驗證。”

明臻了然,不知怎地,她竟在這查案一道上頗為精通,委實叫人很是意外。

自從她阿爹阿娘出事、幼弟失蹤後,她自始至終的表現都是平靜的,除了偶爾目光中會帶出些不易為人所察的冷色以外,情緒幾乎沒有多少起伏。

她很有耐心,行事看似毫無章法可言,卻又從未搖擺不定,左右周全過,她的心底仿佛有一個目標,其間無論遇上什麽阻滯,她始終在她自己劃下的那條道上直行,從未有過動搖……她比他想像的還要強大。

她臉上但有異色,他看的心尖仿佛都被刺痛了一般,這痛在他的心裏,會不自覺的蔓延開來……

有時候他也想要問問她,也希望她能宣泄一番,哪怕直接動手殺人呢?可是他不能,亦不想:仇是她的,恨是她的,感同身受這種事,不是說說就有的。

他從未經她事,沒資格對她的處理方式指手畫腳……

他心悅她,他希望她能得償所願,以任何方式。

而在那之前,他隻需站在她的身後即可。

想通了這點,明臻忽然有了種從內而外的愉悅之感,這種愉悅之感一經散出,叫他整個人都有些炫目起來。

趙泠音詫異地看著他,仿佛無聲地在問他怎麽了?

明臻抱之以笑顏,“阿冷,那就去驗證吧!”

那就去做吧!

他笑的莫名,趙泠音看的也是莫名,總覺得他有些變了,但叫她說出他具體是哪裏變了,她又說不上來。

不過對他的話,她倒是認真地點了點頭,是要去驗證。

……

到了那邊,那幾個貴族公子正在吵鬧。

“曾有誌,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吧?連小爺你都敢關?!”這個聲音頗有些耳熟,趙泠音覺得沒聽錯的話,應是那個與俞世寧不甚對付繼而有些遷怒於她的範賓。

“關你就關你……可是這與爺我又有何幹?我跟張延誌可不熟!曾大人,你最好想清楚,爺不是你能惹得起的人,我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姑母絕不會放過你的!”

巧了,這個聲音她也有印象,是姚子佩的堂兄姚子健,說是堂兄,其實他們年歲倒是差不多,隻是沒想到一個已經入朝為官,一個還在與紈絝為伍。

口中一口一個“爺”,態度一個比一個囂張,難怪各家的公子就他們幾個鬧得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