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對著譚廓一副公事公辦地模樣,平靜地道:“先說說你今日到了茗園之後的行程。”

譚廓本來帶著絲微諷笑意的臉頓時沉了下來,“如果我沒記錯,你不是官身吧?”所以你有什麽資格審問我?

他說這話時挑釁地看著趙泠音,卻一時忘記了她身邊的明臻,明臻眼底劃過一絲厲色,在趙泠音的暗示下硬生生先忍下了,警告地看了他一眼,冷笑道:“那本官有沒有資格審問你?”

他雖隻是司天監少監,卻也是禦賜的官身,又出身奉國寺,自是不容人小覷。

譚廓頗有些忌憚他,這時方記起之前範賓被他掃倒半天也爬不起來的事,他不著痕跡地往後退了一步又站住了,有些惱怒地看著明臻和趙泠音二人,卻不敢再出言挑釁了。

“哼!有什麽了不起!”他低聲嘀咕了一句,話雖這般說,聲音裏的虛張聲勢卻有些勉強和氣弱,看來也不過是個紙老虎。

不過,譚家……說來之前倒是從沒注意過他呢,趙泠音暗道。

“是沒什麽了不起啊,不過曾大人有令,你若有不服,我可以叫人將曾大人請過來親自審問你也無不可。”趙泠音揚眉笑道。

她笑得毫不掩飾,仿佛是在“嘲笑”他的無能,譚廓伸手指著她,又想起了範賓,忙收回手指,拂袖氣憤道:“這裏可是燕京城!不是你一個小小的白身田舍奴能隨意得罪人的地方!”

趙泠音抬了抬眼皮,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覺得再對著他不過是在浪費時間,她不想打嘴杖,也不想叫明臻再動手授人話柄,便琢磨著,要不把他甩給曾有誌審吧。

以後再收拾他不遲,對的,她準備教一教他什麽叫禍從口出。

不料此時,明臻卻突然附耳與她說了一句話,趙泠音聞言驚詫地看著他,像是在跟他確認一般,直到明臻肯定地點了點頭,她這才心下一動。

如若明臻剛剛所言為真,那這個案子的來龍去脈她便能連通起來了,也能驗證她先前的猜測。

她朝明臻點了點頭,瞥了譚廓一眼,見他正惱怒的瞪著她,她挑了挑眉,笑了,這次的笑更為真心真意。

這個意味不明的笑,使得譚廓的心裏一慌,不等他再開口,趙泠音已經招手叫官差進來,將他帶了出去。

這,這是不問了?因不忿被一個白身審問的譚廓,此時本該高興,隻是就這麽被帶出去了,總叫他有些不詳的預感,不過隨即又轉念一想,便是曾有誌親自來審問他,他也不懼,祖父最是疼他了,絕不會叫他有事的。

這般一想,心中便安定了下來,也沒有了要鬧騰的意思。

“你怎麽知道的?”看著譚廓被帶出去後,趙泠音問明臻道。

明臻臉色一僵,摸了摸鼻子,有些尷尬地道:“來燕京前,師父叫我背了世家譜係……”

這是什麽意思,老和尚怎會叫他背這個?就算不會叫他出家,隻是單純入世的話也沒必要背下這些吧?便是她都沒有被要求背過那本巨厚巨複雜的世家譜係……

趙泠音有些疑惑地打量明臻,半天才有些意味不明地道:“看來老和尚所圖非小啊……”

明臻怔了一怔,其實他也一直很疑惑,師父要他學的,總有些不一樣的地方……他一直弄不懂,可是師父不想說的,他又沒辦法問出什麽來。

趙泠音見他一副不解其意的模樣,笑了笑,這本也沒什麽,如果老和尚真有什麽見不得人的目的,總會有暴露的一天的,反正他年紀可也不小了。

……

“還繼續嗎?”半晌之後,明臻問她道。

趙泠音頷首,“嗯,叫人帶郭嘯吧。”

她想到那個在她阿爹葬禮上露出過異樣表情的郭嘯,斂了麵上的笑容,沉吟了片刻,輕聲問明臻,“平南侯……是不是也要回京來?”

她之前聽百部說明年皇帝的聖壽準備要大辦,想趁此機會召各地將領回京述職,其中最重要的當屬鎮守四大關的鎮北侯、定遠侯、永寧侯以及平南侯,所以這次,那位陛下是又想整什麽妖蛾子了?

她都有些期待了,不過……

明臻對她的消息靈通已是見怪不怪了,他將自己知道的也告訴了她,“聽說是有人諫言,說是想……換防。”

什麽!換防?趙泠音覺得自己是不是聽錯了,這是哪個蠢貨想出的昏招啊?

換防,不是不可以,但卻不能是現在,前幾日她還收到邊關傳來的消息,說是四大關外的異族皆有異動,被四大名將壓製了多年的憋屈和困苦,很可能一觸即發,因為時機到了。

是的,時機。

若是四大關同時開戰,便是有這四大名將鎮守,大周於錢糧上未必能夠供應得足,更別提還想要將他們換防了,換防後,他們曾經的優勢就可能會變作劣勢,事倍功半還算好的,最怕的就是白做犧牲!

世人皆知太|祖愛讀史,開朝之初,太|祖在對四大邊關的安排上用了十六個字——“因地製宜,因勢利導,因時製宜,因情施策。”以概之。

當年世守鎮南關的還不是如今的平南侯,因為鎮南關位置特殊,地廣人稀且又多險要,太|祖將整個廣南府當做封地給了自己的義兄鎮南王。

要知道,便是作為親弟弟的靖安王也是沒有封地的,本朝從沒有藩王這一說,對鎮南王的安排,叫世人尤其覺得太|祖之情深義重。

想至此,趙泠音不禁冷笑出了聲,所以如今鎮南王一脈已經全族滅絕了。

明臻看著她的表情,微微歎了口氣,道:“阿泠,你……”

話沒說完,被外麵傳來的一陣嘈雜之聲打斷了,兩人對視一眼,往外麵走去。

剛走到院中,正碰上曾有誌也急匆匆地出來,見他二人過來,也沒顧得上說話,外麵的人就闖進了院中。

中間被擁護著的是一個貌美柔弱卻有些犯苦相的中年貴婦人,身邊簇擁著十好幾個丫鬟婆子並小廝衝了進來,見到曾有誌,便往他那方向去了,把曾有誌嚇了好大一跳,十幾個官差攔在了他身前。

“曾大人!我兒呢?我兒在哪!快叫他出來見我!”那貴婦人有些不顧形象地哭喊著問道。

曾有誌聽後很快就鎮定了下來,朝他們嗬斥道:“安靜!”

他向守在門口的官差問道:“怎麽回事?他們怎麽進來的?!”

幾個官差衣衫淩亂,本是垂著頭的,見曾有誌問,便抬起了頭,饒是曾有誌也嚇了一大跳,他們臉上被指甲抓過的印子都出了血,看著有些可怖,這肯定不是家裏婆娘抓的,是誰抓的,一目了然!

曾有誌氣極,指著那貴婦人以及她身後的人,吼道:“豈有此理!”

便是猜到了這婦人的身份,他也沒法子忍,也不打算忍,真是潑婦!也不看看這裏是什麽地方,竟用些齷齪手段,官差便是再能幹,也不得不顧忌對方的身份,不敢動狠手,結果就是自己受傷,可是這種傷還不如一人給他們十幾棍子來得痛快。

曾有誌本來還顧忌邢國公以及他們苦主的身份,可是兒子死了,邢國公府的男人們不出麵,隻叫個婦人來是怎麽回事?!

那貴婦人本就是仗著身份,這會見曾有誌絲毫不顧情麵,不假辭色,她轉而靠在一個丫鬟身上,捂著嘴,哭得很是悲痛。

她身邊的丫鬟婆子都出聲勸慰她,餘光卻瞥見曾有誌的臉色愈加鐵青,極其難看,聲音漸漸小了下來。

“世子夫人想見兒子可以,其他無關緊要的人都帶下去!”曾有誌點明了貴婦人的身份,沉聲吩咐官差道。

他當然不是真要讓邢國公世子夫人去見張延誌的遺體,畢竟要是嚇出個好歹,不就會被賴上了?他隻是想打發掉這群嘰嘰喳喳又興風作浪、隨時可能攛掇主子的奴才們。

也是叫眼前婦人失去倚仗。

官差自是全聽曾有誌的,一擁上前,強製將人扯了出去。

因著這是曾大人的吩咐,所以動作不甚溫和,這也情有可原。

邢國公世子夫人僵著手,抹著眼淚,一臉柔弱無助的看著眾人,可惜剛剛的行徑叫人隻想對她敬而遠之,官差垂首,曾有誌臉色難看,趙泠音一臉興味地打量,明臻麵無表情,這可真是……

“曾,曾大人,我兒怎麽樣了?”半晌,邢國公世子夫人才囁嚅地問道。

曾有誌沒答反問她:“邢國公世子呢?”

邢國公世子夫人沒料到他會問這個,怔愣了一下,道:“世,世子他有事……”

什麽事比死了唯一的兒子還重要?!曾有誌揚聲道:“來人,去請邢國公世子!”

到了這時,再想瞞是肯定瞞不過的了,不如一起叫過來。

趙泠音走到曾有誌身邊道:“大人,我想看看你那邊的供詞。”

曾有誌有些期待地看著她,“可是有眉目了?”

趙泠音瞥了一眼還在假意抹眼淚的邢國公世子夫人道,“大人請放心。”

作者有話要說:

注:“因地製宜,因勢利導,因時製宜,因情施策。”出自《吳越春秋·闔閭內傳》《史記·孫子吳起列傳》等,原句詳見原書,這裏隻是引用了幾個關鍵字,用其意,概之。劇情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