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園發生的事被傳得沸沸揚揚,隻知道是死了人,卻說什麽的都有,但大多都是謠言,府衙那邊一天不判,不結案,一天就不會將案情公諸於世,權貴之家的八卦雖然足夠吸引人,可仍不是尋常百姓最為關心的。

謠言傳揚也不過一時,百姓最關心的始終是事關自己切身利益之事,貴人的是非不過是他們茶餘飯後的消遣罷了,再怎麽說也與己無關,與己無關之事,誰又能一直關注著呢。

太子回去之後具體怎麽跟陛下說的此事,說了什麽,無人知,隻知太子回了東宮好幾日都沒有出去過,期間隻於次日時召見了方蘭舟。

……

方蘭舟昨晚回去後先見了祖父安國公,回房後隻眯了不過兩個時辰,一早又先去鳳儀宮給皇後請了安,這才轉去了東宮。剛進去,小內侍便手腳麻利地上了茶,垂手退出。

方蘭舟解下身上的披風,一早出門時冷意甚重,不過這麽一路走來,身上倒是又多了些濕意。

太子站在窗前,本是開著窗戶,見他解了披風,又親手將窗戶關上了,示意方蘭舟坐下,“坐下說吧。”

方蘭舟也沒客氣,坐下便端起茶碗飲了半盞,覷了眼太子仍有些鬱鬱地表情,方道:“殿下何須在意……”

知道太子又在陛下那裏吃了掛落,他從最開始的意難平與無奈成了如今的習以為常與淡定。

見太子仍是一臉愁緒,他頓了頓,在心裏輕歎了一聲,還是低聲勸道:“陛下向來多疑,之前的態度便一直叫人捉摸不定……不過太子已是半君,隻需做好儲君的本份,天下人都會站在太子這邊……”

這些話,他也勸了好幾年,太子在煩悶時也想聽這些。

他隻是沒說,太子雖已是太子,可是史書上真正能從太子繼位做皇帝的,古今又有幾人?

隻是身為正宮嫡子,還是唯一的嫡子,不做太子,不做皇帝,等待他的又是什麽結局,世人皆知。

這也是當初皇後一心致力於想叫陛下立大爺為太子時,祖父沒有多反對,反而用安國公府最後一些人脈從立太子之事中插了一手的主要原因。

因為不進,則死。

無論是太子,還是皇後,還是他們安國公府,不進,都是死,隻是插手歸插手,也就如此了,再多的,祖父叫他不要再多管。

“伴君如伴虎,皇家薄情,無須太過投入了。”這是祖父的原話。

以前他也不是很明白祖父這話中的真正意思,這幾年他才慢慢明白過來,也就說得少了。

隻是在保太子之位一事上,到底還是不能完全置身事外,否則前麵的努力就都白費了。

令人更加憂心的反而是太子在做了太子之後,一切仿佛才剛剛開始,對他們來說,最可怕的從來不是太子年近而立未曾聽過政,也不是後宮姚貴妃母子的隆恩盛寵,而是……陛下春秋正盛。

本朝自太|祖以後的每位皇帝都致力於養生之道,長壽者居多。

皇位,且還早著呢……

但這話,他不能說,太子未必不懂,隻是懂歸懂,卻絕對不能急,隻能緩著來,現在和以後,比的就是誰更有耐心。

這個道理太子如何不知,他確實是有些急了,太子輕歎了一口氣,對方蘭舟道:“孤是有些急了,雖說知道老三再得寵也越不過孤去,可是每每聽到陛下還將孤當成個孩子一般訓斥,說孤還不如老三叫他省心時,孤這心裏啊,拔涼拔涼的……蘭舟,孤這心裏真是苦啊……”

方蘭舟略有些驚訝,陛下何至於又將三爺與太子相提並論?有時候他都懷疑,陛下真的有他所表現出來的疼愛老三嗎?

可是陛下待姚貴妃確實又十分寵愛,宮妃三千,隻取她這一瓢,已盛寵二十餘年,若非真心,那可就……

方蘭舟一時不敢再往下想。

他沉思著,太子見他沒說話,知道有些話非是他不想說,而是不能說,畢竟說出來若叫人知道了就是一個非議君上大不敬之罪,他抿了口茶,轉而說起昨日茗園的事。

“沒想到邢國公府竟會出此醜聞,邢國公可回來了?”

出了這麽大的事,就是邢國公世子沒參與其中,也沒臉再出來走動了,而且從昨日那趙姓少年的口中可知,邢國公世子的親子譚廓也參與其中,絕不清白,那這般說來邢國公府還是會後繼無人。

就是不知當初連親孫女義安郡主暴斃都沒回來,還在郊外別院休養的邢國公這次可會為了親孫兒回來。

邢國公不問世事,邢國公世子身上也沒差事,所以在對幾位爺的站隊上,誰都沒有選,至少表麵上看不出選沒選,既不是太子的人,太子對此事的態度就是純看熱鬧。

倒是方蘭舟聽了太子的話,輕咳了一聲,道:“目前並未收到邢國公回京的消息。不過,想必這次是不會袖手旁觀了。”

畢竟就剩這一脈了。方蘭舟想到譚相最後提醒趙未名的話,傾向於他所特指的人是邢國公,不過眼下事都沒起,他便沒有提。

太子也想到了趙未名,不由問道:“查過那趙未名的真實身份嗎?”

“嗯。趙未名,原名趙吾,確實是江寧府人士,家中原也是富庶一方,隻是去年父母接連病逝,他也沒有別的叔伯兄妹,便遊曆來了燕京。聽說他幼時好武,跟著一個江湖俠士學過些武功,十來歲時便在外麵闖**了,為人很是仗義,結交過不少江湖上的俠義之士……”

這些消息是方蘭舟派過幾撥不同的人分別去查過的,基本屬實。

太子聽著倒是生出了幾分羨慕,不過很快就打消了,“難怪他身上穿的是素衣……”

頓了頓,又有些讚賞地道:“今日所見,倒也是個人品出眾之人,性子隨和又直率,年歲也小,以後你與之結交也可隨意些。”

這是叫他與之結交拉攏的意思,方蘭舟心底也讚同,少年英才,又如此坦**,不畏權,敢於直言,他對之也有好感,遂點了點頭,沒有拒絕。

太子又想了想,靠在椅背上道:“我也想過了,咱們這事……非一朝一夕之功,陛下……身體素來康健,得照長遠來打算。”

他說著有些悵然之餘,也從心裏舒了一口氣,如果可以,他是真的不想走上那一條路。

方蘭舟見太子想通了,順著他的話,道:“太子能這般想便好,太子已占大義,剩下的隻要不做多餘的便會立於不敗之地。而且,二爺和三爺也漸大了……便是他們不急,他們身後的人也會爭,太子何妨坐山觀虎鬥。”

太子聽了這話,臉上也浮出了一絲笑意,他比老二老三都要大好幾歲,小時候也是真心疼愛過這兩個弟弟的,隻是不知從何時起,漸行漸遠,雖然表麵上看來無異,可是他們都知道回不去了。

既是回不去的,便是不重要的。

“朝堂上的事,你多費費心。”太子叮囑了一句。

方蘭舟爽快的應了,太子像是又想到了什麽,看著他,遲疑了片刻才問道:“你的親事,家裏可有打算了?”

仿佛是怕他不豫,忙補充了一句,“前個阿娘還說起這事來,說是你也老大不小的了……”

見他麵上始終波瀾不驚的,像是在聽別人的事,太子握拳輕咳了一聲,便沒說下去,方蘭舟垂眸,淡淡地道:“多謝娘娘和殿下關心。隻是,於親事上我想再等一等。人,我想著至少能過了眼的好。”

太子微怔,而後又點了點頭,道:“也好,也好。”

“你是得找個合眼緣的,不過不能照著你自己找,這有些太強人所難了,家世也不能太差了,不然般配不上你……”

太子靠著椅背閉了閉眼,輕笑著道。

……

姚子佩剛從宮裏回到昌寧侯府,才下了馬,就見父親身邊的長隨急匆匆朝他走來,說是父親叫他回來了去一趟書房。

姚子佩微微蹙眉,卻也不急不慢的往父親的小書房而去。

姚子佩豐神俊逸,其父卻也不差,隻是到底是人到中年,發福才是常態,再加上他素日最喜享受,養尊處優了大半輩子,基本不怎麽動彈,所以比一般中年人還要胖一些。

這般倒是顯得他整個人很是和氣,姚子佩進去時,昌寧侯正靠在炕上,喝著小酒,見姚子佩進去,他忙坐了起身,招手叫他過去。

這個兒子是他最大的驕傲,昌寧侯雖風流多情,對待正室妻子原也不過是個麵子情,但自打有了姚子佩之後,對正室夫人的態度瞬間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給了她極大的體麵,後宅之事全交托給了昌寧侯夫人,外麵的事又有兒子,他自己落了個一身輕鬆。

不得不說,他長得挺有福氣,人也確實有福氣,隻是不知這福氣會到幾時,姚子佩垂眸。

卻也正是因為昌寧侯是這樣的性情,姚子佩從來也無法真正說出不再管姚家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