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泠音仍舊垂眸,不緊不慢地回道:“陛下謬讚,草民豈敢。”

承宣帝冷哼了一聲,道:“邢國公府的事,本不必鬧得那般大的,你卻找來那麽多人做見證,你這是想幹什麽?”

趙泠音垂眸正好掩去了眼底那一絲嘲弄的光芒。心中極不耐煩同一個昏君掰扯這件換子殺人案中,孰是孰非,刀子不割在自己身上,他倒是說得出口!

“回陛下,那日之事,不過是機緣巧合罷了,草民並非有意為之,怪隻怪草民年紀小不懂這其中的厲害關係……”

“哦?”承宣帝挑眉,有些不置可否地道:“你年紀是不大,以後處事為人還需得多多思量才是。”

“草民謝陛下提點!”趙泠音拱手高聲道。

承宣帝未料得她竟順杆爬了,一時語塞,站在角落裏的孫公公,拚命地低下頭去,忍笑真的很辛苦。

過了好一會兒,承宣帝終於有些不甚耐煩的揮了揮手,“貴妃聽人說起你,一直想見見,今日你正好過來了,就往後宮走一遭吧。”

這也是聽說少年不過才堪堪十四,承宣帝才架不住貴妃央求答應的,他說著,又對孫公公吩咐道:“你送他過去吧。”

孫公公躬身應喏,上前對著有些愣神的少年道:“請趙公子隨咱家來吧。”

說著做了個請的手勢,趙泠音在心裏有些生無可戀的翻了個大白眼,今日這是在溜她吧。

“草民告退。”趙泠音行禮之後退出了禦書房,仿佛根本沒有感覺到承宣帝對她的打量一般。

她心裏知道,這是一次試探,也不知上次碧山下的屍體老和尚是怎麽處置的,現在也無半點消息傳出,想必太後那邊等得急了吧。

雖沒有確定在那些事之中,承宣帝究竟插沒插手,但不可否認的是,是他一直在為幕後之人掃尾清道,想至此,她一直低垂著的眼眸之中劃過一絲殺意,如果沒有他的縱容和默許,誰又能夠做到那番地步?還能在做下那般潑天之禍後全身而退?

袖手的奉國寺,她可以勸服自己放下,畢竟事不關己。

但插了手的……手那麽長,那就都跺掉好了。她冷漠地想。

……

出了禦書房,趙泠音在孫公公的引領下往後宮走去。

她手中有皇宮平麵地圖,自是對一路所見淡定自若,孫公公瞧她那副波瀾不驚地模樣,心裏也不由暗暗點頭,這少年不卑不亢,氣度驚人,當真是叫人驚歎,想到上次所見過的、比眼前之人還要叫他驚豔不已的少年英才,那還是十七年前的紫華君了。

想到其人已逝,在宮中見慣生死的孫公公都不由暗暗唏噓感慨老天的不公。

他們腳程不慢,姚貴妃的邀月宮離禦書房又不甚遠,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就到了邀月宮的宮門口,守門的內侍一聽說少年是誰,馬上就歡喜地跑進去稟報了,把少年和孫公公撂在了殿門口,孫公公略有些尷尬的對趙泠音道:“貴妃娘娘寬厚仁慈,向來對奴才們體恤幾分……”

趙泠音微微頷首,語笑晏晏地附和道:“是啊,早就聽聞貴妃娘娘平易近人,菩薩心腸,在下能得貴妃娘娘親自召見,受寵若驚。”

不管孫公公如何想,這話很快就傳到了正殿姚貴妃的耳中。

早已年過四十的姚貴妃慵懶舒適地靠坐在軟榻上,一身正紅色繡著鳳紋的織金長袍,烏絲高高挽起,鳳釵簪發,容顏嬌媚如月,美豔動人,氣質雍容華貴,保養的極好。

聽聞這話時,正閉目小憩,地上跪著一個宮女正輕柔地為她捏腿,姚貴妃慢慢睜開雙眼,輕笑著聽小內侍跟她學話,對跪在地上的宮女道:“還不快起來,要是叫人瞧見了,還不定怎麽編排本宮呢。”

宮女聽姚貴妃這話裏沒有生氣的意思,便磕了個頭站了起來,姚貴妃對小內侍道:“去叫進來吧,本宮倒要看看這少年究竟如何了得,竟叫子佩跟熾兒都稱讚不已。”

“是,娘娘。”小內侍垂著頭將要退下,又聽姚貴妃問身邊大宮女道:“去看看子佩和熾兒到哪兒了,怎麽還不過來?”

大宮女柳兒忙應聲去了。

不巧在邀月宮門口恰撞上三爺和姚七公子,正同個眼生的俊美少年說話,心道這可能就是那近來傳得神乎其神的少年了。

她忙走上前去,屈膝先向三爺和姚七公子行了禮,對二人笑道:“娘娘剛還問起三爺和七公子怎地還不來呢,叫奴婢出來看看,這可真是巧了!”

說著又轉向趙泠音道:“這位是趙公子吧?娘娘也請趙公子進去呢,請——”

趙泠音微笑著點了點頭,口中道:“多謝姐姐。”

柳兒聞言驚訝,忙擺了擺手,道:“可不敢當公子的這一聲姐姐!”

姚子佩看了趙泠音一眼,也說了個“請”字,幾人進殿時,姚貴妃已經端坐了起來,見到他們幾人,微微挑了挑眉,示意劉熾和姚子佩免禮先坐,轉而打量起那個陌生的少年。

趙泠音拱手行禮:“見過貴妃娘娘。”

姚貴妃又打量了他好半天,方才輕哼了一聲,道:“果然是少年英才,怪道外麵都是讚譽呢!”

看著眼前的少年,姚貴妃心中並不甚喜,不喜的原因可能是因這少年近來的風頭幾乎蓋過了姚子佩,可能還有別的,她一時也未分清,但看他有些礙眼,不見得就要教訓他,子佩說過得罪一個人不如收攏一個人,多個朋友比多個敵人要好,她覺得很有道理,遂也沒有為難下去。

抬了抬下巴,對少年示意道:“坐下吧。”

姚貴妃目光不善的打量,趙泠音自是有所感覺,不過又怎麽樣呢,後妃至多給他上些眼藥,想要今日就置她於死地,也絕無可能,至於以後,那就以後再說。

她垂首謝過,坐在了最下首。

才坐下,就聽姚貴妃道:“聽說你膽子大得很,在死人堆裏麵不改色?”

“傳言而已,娘娘莫要當真。”趙泠音謙虛道。

“哦,是嗎?”姚貴妃淡淡地道,“沒見到你時,還當你是個五大三粗呢,沒想到竟是個年紀這般小的少年,聽說你家裏人都不在了,你有這一身本領就沒想過要找個長久的差事做做?”

姚子佩聞言眼皮狠狠跳了跳,他的這位姑母,他有時是真的不知該如何說她,這麽直接地在人身上插刀子,偏偏她自己又不覺得,他輕咳了一聲,朝少年看去,卻發現少年自打進來之後的表情就一直沒有變過,有些皮笑肉不笑之色,他膝上握扇的手一緊,有些更佩服對方,也更提防少年了。

偏偏他姑母看不出來,他真想扶額。

姚貴妃也聽到姚子佩的那聲輕咳,以為他想說話,轉而朝他道:“子佩是不是無聊了?本宮對趙公子無非就是有些好奇,這見也見過了,不如就送……”

姚子佩給三爺使了個眼色,三爺會意忙接過姚貴妃的話道:“不如兒臣帶著趙公子去禦花園裏轉轉,難得進宮一趟,母妃您看?”

姚貴妃挑了挑眉,以為這是他們想要拉攏對方,又看了少年一眼,微微點頭,道:“也好,你跟你表哥就略盡盡地主之誼吧。”

又轉向少年,意有所指地道:“趙公子既有才能,以後就好好發揮吧,莫要辜負了才是!”

她暗示的意味這般明顯,連趙泠音都有些震驚了,從之前所得的消息之中就知道這位貴妃娘娘有些嬌氣天真,可是她想過能在宮中活了這麽多年之人,怎麽也得有七分手段了,如今看來,她這麽蠢,能活到現在,不是在扮豬吃老虎,就是被人一直護著……她掩去眼底的情緒,垂首應是。

姚貴妃終於滿意地點了點頭,示意他們可以走了。

還不等他們轉身離去,外麵又匆匆進來一個宮女,低聲朝姚貴妃稟道:“娘娘,福康長公主又進宮了……”

聲音雖然很低,但對於自小就耳聰目明的趙泠音來說不算什麽。

姚貴妃聽了,臉上頓時露出鄙夷之色,低低啐了一句,“真是想男人想瘋了!當初竟還敢肖想紫華君,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年紀了!呸!不要臉!”

要說紫華君趙其光,當年聲名鵲起之前,就已是許多香閨少女的夢中人了,便是她……姚貴妃連忙打住,進宮後,有陛下寵愛,她也算是幸運至極了。

以前那些,不想也罷。

姚貴妃兀自想著,倒是一時忘了殿中還有外人,直到回過神來,也沒有多在意,朝他們三人有些不耐地揮了揮手,示意快走吧。

三人這才又告辭離去。

等出了邀月宮,連三爺臉上的表情都有些微妙,他尷尬地一時有些心不在焉起來,姚子佩則是恍若未覺,神情淡淡地帶著趙泠音一路往禦花園去。

“趙公子倒是寵辱不驚,叫在下佩服。”姚子佩看著少年突然說了一句。

趙泠音神色早已經恢複了正常,雖然還有些不太想說話,卻也回道:“比不得姚七公子。”